祝你好运

唐宝洪

1

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搬运工的祝皓允常常希望自己能遇到一次好运。他的父母给他取名谐音“好运”的“皓允”，就是希望他的人生能走好运。可是，命运偏偏和他开玩笑，他的运气并不好，随便举个例子，他隔三岔五买一两张体育彩票，最大的收获就是中过三次末等奖。他不会理财，财也不理会他，妻子毛春芊经常打趣他“好运”徒有虚名，他嬉笑着反击，说她的芳名谐音“存钱”，可惜姓“冇”（毛），这些年累死累活地打工，结果还是冇钱可存。每每这样贫嘴时，夫妻俩都不怄气，付之一笑后还要亲热一番。

这天上午，祝皓允正在搬运一堆货物时，别在腰间的手机响起，他急忙放下肩头的物品，掏出手机。电话是毛春芊打来的。她过日子非常节俭，很少打电话，即使有打电话，也是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就匆匆挂机。“什么事这么急呀？我正忙着呢。”

“十万火急！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有好运来了！你立即回来，我等你！”毛春芊刚说毕，就挂断了电话。

难得遇到好运气，祝皓允岂肯白白错过，他向公司告了假，立即骑上前不久从跳蚤市场买来的行将报废的宗申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往大学城方向赶。他的儿子就在大学城里的一所大学的法学院里念大三，为了隔十天半月能见到儿子，祝皓允夫妇就来到儿子读大学的这座城市打工，并租住在大学城附近某幢大楼的一间地下室。

是什么好运落到我头上呢？莫非是昨天买的那张体育彩票中了大奖？这么一想，祝皓允精神亢奋起来，不由得加大了油门。由于没有集中精力开车，他的摩托差点碰刮到一辆在右前方行驶的宝马，宝马的车窗摇了下来，从里面扬起一张煞为好看的瓜子脸，瓜子脸叱骂他神经病找死啦，他灰头土脸地道歉，瓜子脸用眼角的余光剜了他一眼，从鼻孔里挤出轻蔑的一哼，摇上车窗，扬长而去。祝皓允的好心情被这个小插曲一闹，减去大半，心里觉得还有点堵，就朝远去的宝马啐了一口，心里暗暗地骂：“呸！神气什么？不就是开了一辆宝马吗？等我儿子大学毕业后赚了大钱，老子也买一辆宝马！”

2

祝皓允屁颠屁颠地走到不能称之为“家”的地下室门口时，咋咋呼呼地喊：“春芊，春芊，什么好运？”里头传出不耐烦的回话：“正在找呢，也不知放哪里了。”

“我以为好运在家里等着我，”祝皓允一边进门一边调笑，“原来，好运还要找才会到手。”毛春芊正在翻箱倒柜，心急火燎地寻找什么东西。丈夫的及时归来，似乎让她得到援兵，似乎她所要寻找的东西立即就会现身。

“贺年卡呢？”毛春芊张嘴就问。

“什么贺年卡？”祝皓允疑惑地反问。

“阙桂仁寄给你的。”她提醒道。

经妻子这么一说，祝皓允记起来了。元旦那天，他去公司财务室领取工资路过一楼的传达室时，传达室的老黎唤住了他，从窗口递给他一封信。原来是阙桂仁寄来一张贺年卡，卡片的封面是北欧神话中三位命运女神的卡通像，卡内的空白处写有阙桂仁的亲笔祝福“祝你好运相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多个年头，祝皓允还是第一次收到贺年卡这类玩意。他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当即掏出手机给阙桂仁发了条短消息：“祝你早逢贵人。”

阙桂仁和祝皓允同龄，同一个村，小学时还同过一张课桌，一起干过把手插进米缸练劈手掌、对着镜子数自己的头发、拿着剪刀等胡子长出来、在上学路上攀爬拖拉机、放牛时用灶灰给牛的脸部化妆、游泳时把同伴的裤子藏起来、课间时把蚯蚓放进女同学的笔盒等不胜枚举的蠢事、趣事、臭事，关系好得可用形影不离来形容。读初一时，有了英语课程，阙桂仁的英语发音不准，把“English”念成“应得利息”，祝皓允的英语发音也不准，把“English”念成“应该累死”;长大后，念“应得利息”的考进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后成了县工商银行的职员，而念“应该累死”的高考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复读一年再次以一分之差落榜，后来成了时不时为生计发愁的打工仔。虽然两个人身份、职业、地位、收入有天壤之别，但阙桂仁和祝皓允的友谊却像陈年的老酒一样随着年载的推移而越来越醇厚。春节回老家过年时，两个人总要好好聚几次，相聚时，除了共同追忆往昔的蠢事、趣事、臭事，他们俩都会拿对方调侃：阙桂仁说，祝皓允，我年年都祝你好运，你的财运桃花运也该来了吧;祝皓允说，阙桂仁，我天天盼望你逢上贵人，早日提拔当行长。阙桂仁佯装生气，说祝皓允这个发小讥笑他阙桂仁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还只是个小股长，得罚祝皓允几杯酒。祝皓允认罚，喝下罚酒后，掰着阙桂仁的肩，一脸真诚地说：“老同学，我喝的不是罚酒，而是预祝你早日高升的喜酒。”

祝皓允婚后，日子过得皱巴巴，一来他的妻子毛春芊坐月子时患了产后风湿症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而落下经常头疼头晕的病根每年都要花钱买药疗理，二来近二十年来人们盛酒一般用陶质酒壶，他的祖传手工艺打锡壶失去市场最后只能关店了事，三来他当养猪专业户那年当地发生猪瘟弄得他不但血本无归而且欠下一屁股债。阙桂仁常宽慰他好人会有好报，时运一到，他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祝皓允也经常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劲，他坚信老天爷有眼，总有一天，老天爷会给他好运。在捉襟见肘的艰难岁月里，他经常得到阙桂仁雪中送炭般的接济，为此，他曾经对毛春芊说，人生最大的财富是友谊，他祝皓允这辈子有阙桂仁这么一个发小，值了！

毛春芊也对阙桂仁感激于心，她永远不会忘记，就在她和丈夫为儿子大学入学高昂的学费愁得睡不着觉时，是阙桂仁送来八千元解了她家燃眉之急。当丈夫把阙桂仁寄来的贺年卡带回家时，她觉得丈夫的这个发小还真有情致，不过，在她看来，一张贺年卡再怎么精美，也远不如一碗清汤粉来得实惠。

虽然不在这间租住的地下室里过大年，毛春芊还是要将房内好好清扫一番。她将阙桂仁寄给祝皓允的贺年卡归入废纸之列。她在家政公司找了一份钟点工，闲暇时会去收购废纸、饮料瓶什么的，待囤积到一定的数量，她就打包成一担，挑到废品收购站去卖，赚取其中的差价，每月也有三百多元的收益。

发现妻子要把阙桂仁寄来的贺年卡当作废纸卖掉，祝皓允脸红脖子粗地对妻子吼了起来：“你，眼里只有钱钱钱！卖了这张贺年卡，毛春芊你就能存钱？！”

“不就是……一张贺年卡吗？又不是……银联卡。”毛春芊没想到丈夫会为了一张远不如一碗清汤粉来得实惠的贺年卡大动肝火，觉得颇为委屈，但又不敢顶撞正在气头上的丈夫，就嗫嚅着嘴唇辩解。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了，她熟知老公的脾气，老公很少发火，一旦发起火来那恐怖的模样简直要把人活吞，让她惧怕得浑身发颤直冒冷汗头疼欲裂。

“这张贺年卡，比银联卡值钱！”祝皓允硬邦邦地甩给她火药味十足的一句，脸上布满阴霾。她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头晕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额角。祝皓允见此光景，就强压怒火，缓和了口吻，开导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妻子：这张贺年卡，虽然很轻很薄，但它承载的情谊很重很厚，值得好好珍惜收藏。妻子似懂非懂，连连颔首点头，把贺年卡从废纸堆里捡起来，交给丈夫保存。

“你把贺年卡藏哪儿了？我找得头都快晕了还没找着。”毛春芊瞪着丈夫，追问。

“你找贺年卡干吗？还想把它当废纸拿去换钱呀？”祝皓允揶揄道。毛春芊又气又急，流出了眼泪，以带着哭腔的口吻，道：“你这人，就只会拿自己的老婆来取笑。算啦，我——不找啦！你自己——找去。”

“嘿嘿，哪里需要找，我把贺年卡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大目田鸡，你睁大眼睛看看，床头柜里有没有贺年卡？”毛春芊冷笑着，讥嘲。

听妻子这么一说，祝皓允就把床头柜的抽屉拉了出来，翻来找去，都没见着那张有着纪念意义的贺年卡。他让妻子准备午饭，想吃完午饭后再寻找贺年卡。她不依不饶，强调没找到贺年卡就别想吃饭。

“干吗这么急呀？”他大大咧咧地问。

直到这时，毛春芊才道出原委。今天上午，她去一个老雇主家做钟点工，发现老雇主正在翻检着几十张贺年卡并一一核对贺年卡上的编号，觉得好奇，就问贺年卡上的编号是不是有玄机是否和最近一期的六合彩特码有关。老雇主核对完所有贺年卡上的编号后，笑眯眯地解释，邮政部门发行的有奖贺年卡开奖了，今天是兑奖的截止日期，他收到的几十张贺年卡里，有一张三等奖，还有一张末等奖，三等奖有100元奖金，末等奖可换取一张邮票。她又问特等奖、一等奖的名额和奖金各多少，老雇主告诉她，每100万张贺年卡里，有一张特等奖和三张一等奖，特等奖奖金10000元，一等奖奖金5000元，她心里一惊，想不到贺年卡抽奖居然有这么丰厚的奖金，猛然想起阙桂仁寄给祝皓允的贺年卡。于是，她抄写了一份中奖号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出租房，急切寻找家里唯一的一张贺年卡。

10000元的奖金于祝皓允而言，是个相当大的诱惑。不过，中特等奖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抱着侥幸的心理，祝皓允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还趴下身子拧亮手电筒往床底下细细查看，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到贺年卡。

忽然，他以手拍了一下脑门，嘿嘿发笑。

“贺年卡没找着，你笑什么，发什么神经？”妻子挖苦道。他并不介意妻子的挖苦，径直抓起枕头拆枕套，毛春芊双眼放光，忐忑不安地看着枕头，问：“你不是说贺年卡在床头柜里吗？怎么跑到枕套里啦？”她的话音还没落地，一张贺年卡从枕套里掉了下来，毛春芊立即弯腰伸手去抓，正好抓到离地面还有一尺左右的贺年卡，其出手之敏捷之精确，让丈夫暗暗称奇。他告诉妻子，当初他确实是把贺年卡放进床头柜了，后来觉得枕着写有“好运相随”的贺年卡入睡，一来是感念阙桂仁这个发小的情义，二来睡觉特别香甜，三来他觉得“好运相随”总有一天会美梦成真。

毛春芊对丈夫的解释不在意，她掏出一张纸条，细细核对贺年卡上的编号，起初，她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流淌着惊喜的神色，接着，她的瞳孔越睁越大，最后，她整个人都呆若木鸡。祝皓允上前，摇着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反应，他又去掐她的人中，她回过神来，打掉丈夫掐她人中的那只手，双手合十把贺年卡掌在手心，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3

买了几百张体育彩票，只中过三次末等奖;收到的唯一一张贺年卡，居然中了特等奖。祝皓允感慨万端，把贺年卡上的编号与毛春芊带回来的纸条核对了好几遍，才确信好运终于光临到他的头上。

如何处理即将到手的10000元奖金？毛春芊说，儿子一直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因为他同宿舍的同学除他之外，每个人都有笔记本电脑，儿子梦寐以求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毛春芊又说，她的老娘七十多岁了，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她想买盒人参送给老娘滋补身体表表孝心，他不假思索，表示赞成。他还说，这次能获10000元奖金，最应该感谢的是阙桂仁，应该有所表示。在怎么“表示”的问题上，夫妇俩起了争执，毛春芊说买两瓶好酒另加两条好烟，祝皓允说给老同学送烟酒显得有些庸俗，再说阙桂仁家不缺好酒好烟，要送，还是送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什么东西对阙桂仁来说有特殊纪念意义？祝皓允冥思苦索，也没想出子丑寅卯。

“别烧坏脑子想那么多了。你想送他什么，我都随你。”毛春芊笑不拢嘴道。

为了庆贺贺年卡侥幸获得百万分之一概率的特等奖，祝皓允夫妇不谋而合，决定今晚加餐，两个人很快商定加餐的菜单：猪头皮半斤、河鱼焖豆腐（象征年年有余）、土豆炒丝、空心菜、排骨炖汤等四菜一汤，外加一瓶陈年沉缸酒、两个苹果、两个橘子（象征长久平安、出门大吉）。商定菜单后，夫妇俩又做了分工：祝皓允下午去邮政营业厅兑奖，毛春芊负责采购菜单所列物品并准备好晚餐。

潦草应付午饭后，祝皓允、毛春芊抑制不住兴奋，搂抱成一团，滚在床上，淋漓尽致地云雨一番。为了犒劳丈夫当初及时制止她把“特等奖贺年卡”当作废纸处理这一英明之举，毛春芊在这次亲热大战中特别卖力，竭尽能事让丈夫一爽再爽。当双方都累得像岸上的鱼儿张着嘴巴喘气时，祝皓允不敢造次，毕竟下午还有重大事项——到邮政营业厅兑奖等着他去办，他得留点精力，好在毛春芊也知分寸，没有继续索要他的“子弹”。夫妇俩尽情之后，相拥而眠。小憩之后，他们俩分头出门。

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像要下雨。祝皓允骑着摩托，就像骑着轻快的骏马。他把贺年卡放进贴身的衣服里，心里美滋滋的，不由得哼起了在老家时经常唱的客家山歌《丰收谣》，在过一条斑马线时忘了减速，当他发现斑马线上有一个行走蹒跚的老人时，他下意识地来了个急刹车，好险，幸亏没有碰到这位老人，否则后果难以设想。更险的是，由于他的急刹车，跟在他后面的一部出租车也差点碰上他的摩托车。他不想撞人，也不想被人撞。这两者，都是倒霉透顶的事，他都不想沾。他心有余悸，警醒自己骑车切记要千万小心，就减缓了速度，并注意前方状况。

前行约摸十分钟后，街上的交通堵塞了，祝皓允拐到人行道，继续往前骑摩托。来到一座人行天桥附近时，人行道上也挤满了人，摩托车也无法往前开。所有的人都像伸长脖子的鸭子似的，往马路上看。他停好摩托车，挤进人群看究竟。只见一位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横躺在马路中间，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地板上有一滩血迹。他当即明白交通堵塞的原因：横躺在马路上的女孩遇到车祸了。

“我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等回头观望时，发现一辆没有牌照的簇新的小车刮到人后，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大油门跑了。”

“这座人行天桥，设计不合理，过一次马路至少需要10分钟时间，这样一来，就有人为节省时间，不惜冒险横穿马路。”

“这个路段之前经常出现行人横穿马路现象，不出事故才怪。”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人就是喜欢穿马路，不出事才怪。”

“这个人也真倒霉，已经越过那边人行道的护栏，穿过第一、第二、第三车道了，跨过车道中间的隔离栏了，快走到这边人行道的护栏边，才被撞。”

“教训哪！教训哪！”

围观者中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却没有一人拨打122交通事故报警电话，也没有人拨打120急救中心电话。祝皓允不想多管闲事，更不想惹麻烦上身，但转念一想，假若大家都不拨打122交通事故报警电话，这个地段的交通就会一直保持堵塞的状况，而交通堵塞，他的摩托无法骑行，会耽误他的大事——赶在今天下午邮政营业厅下班之前去兑有奖贺年卡特等奖，一旦耽误了这一大事，10000元奖金就泡汤了。再一想，横躺在马路上的那个人，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很可能命悬一线，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行善积德，好人会有好报。这两个念头汇集在一起，促使祝皓允掏出手机，拨打了122电话和120电话。

很快地，急救中心的救护车一路鸣叫着赶到了现场，紧接着，交警的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从救护车上跳下一个医生和两名护士，他们对伤者进行紧急救治，然后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伤者抬上救护车。交警有的勘测现场，有的查询事故目击者，有的查找报警人。交警忙碌一番之后，开始疏通业已被堵塞的路面。祝皓允回到自己的摩托车边，正欲发动摩托，一位长得高大帅气的交警叫住了他。在问实是祝皓允拨打122电话后，交警请他留下来接受询问，他可急着要去邮政营业厅，不愿多呆一秒钟。

“我只是打了个122报警电话，人可不是我撞的，我有急事要办，要问你就问别人吧。”祝皓允气呼呼地拒绝。

“是谁撞的，我们正在调查，我们不会冤枉你的。作为一个公民，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确实有急事，耽搁不起。”祝皓允以恳求的口气，边说边把摩托车钥匙插进车锁里。交警火了，凶巴巴地训斥他：“乱弹琴，不像话！你不愿配合调查，我只好把你带到交警大队。”

“我没撞人，也没违反交通规则，凭什么要——”

交警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拔下他的摩托车钥匙。面对交警那身威严的警服，祝皓允又沮丧又心怯，只好哀求：“我先去办完一件急事，再随你去交警大队接受询问，好吗？行行好，您先放我走吧。”

“不行！”

“我的事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祝皓允强调道。

“都不行！”

“真倒霉，难得撞上一次狗屎运，万元奖金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天上的月光光。”祝皓允跺脚喟叹，又掏出手机，拨打毛春芊的电话，让她带上身份证打的立即赶过来，代他去邮政营业厅领取万元奖金。

“你怎么啦？不会是奖金还没到手，就得意忘形去嫖去赌了吧？”毛春芊在电话上调笑。

“你别火上浇油，我正气得七孔生烟呢。你，别磨磨蹭蹭，快赶过来，不然，后悔就来不及了！”

“你到底怎么啦？”

“交警要带我去接受询问。”

“天哪！你撞人啦？”

“撞你个屁！我挂了，你，立马过来！”

4

天色越来越阴沉。毛春芊还没赶到，倒是有三个男人赶来了。三个人中，其中一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其中一人是马脸看上去阴阳怪气，再一人是光头手腕上文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而且目光像匕首一样割人，他们三个自称是伤者的亲戚。祝皓允暗暗叫苦，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番自己遇到的纠葛可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三十六计走为上。来人哪里容他开溜，眼镜挡住他的去路，马脸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眨眼，光头一把揪住他胸部的领结，挥拳欲揍。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喊：“你们弄错了，人不是我撞的！”

“不是你撞的？哼，那你说，是谁撞的？！”马脸皮笑肉不笑地讥嘲。

“确实不是我撞的，我不过是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祝皓允高声争辩。他争辩的话刚一出口，肩胛就挨了狠狠的一拳。

“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会遭报应的！”祝皓允愤懑至极，声嘶力竭地吼。

“嘿嘿，你是好人？”眼镜郑重其事地说，“不是你撞的，你会打电话报警会打电话给120？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你是男人，要敢于担当，该你负的责任，你想推卸，做梦吧！”

“你以为我们是吃素的，”马脸神色阴鸷，训斥祝皓允，“我警告你，小子，红道黑道都有我们的人，你想赖，没门！”

“我看你是骨头痒了，欠揍！”光头咬牙切齿，一边踢祝皓允一边咆哮，“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知道你是打工仔，你不乖乖承担事故的一切费用，你，会死得很难看！！！”

在一旁的交警眼看光头又要对祝皓允拳打脚踢，就上前劝解，说目前还不能确定谁是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结论还有待于交警部门调查落实后再确认，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打人。眼镜发话，既然目前还没确定谁是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就请打120电话的祝皓允垫付伤者的治疗费，待弄清谁是肇事者后再退还祝皓允垫付的费用。

“这，这，这，不合情理！再说，我没钱！”祝皓允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拒绝，激怒了眼镜，眼镜让光头搜祝皓允的身。

“你们，讲不讲理？有没有王法？”祝皓允眼睛红了起来，奋力推开揪住他胸领的光头。马脸嘿嘿一笑，大言不惭地撂话：“这个世界，谁有权力，谁的钱多，谁的拳头大，王法就在谁手里！你一个打工仔，也不拿镜子照照，还配和我们谈什么王法？！”马脸说毕，上前协助光头搜祝皓允的口袋。

撕扯之际，祝皓允的纽扣被扯落，那张带有他体温的贺年卡从他贴身的衣服里掉落在地。他大吼一声，挣脱光头和马脸的扭缠，扑上去把贺年卡捡起来，紧紧抓在手里。眼镜轻蔑地笑着，冷嘲热讽：“喂，小子，告诉我，你手里抓的是皇帝的圣旨还是某个大人物给你的护身符？我告诉你，圣旨也罢，护身符也罢，在我眼里都是废纸。”

“这，不是废纸，是朋友给我的……贺年卡。”祝皓允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本正经地解释。马脸朝他挤眉弄眼，怪笑着，奚落他：“你这打工的还真有情调呀，居然有贺年卡。我不要你的贺年卡，你有银联卡，就交出来，免得我们动手搜身。”

“我没银联卡。”

“身份证呢？”

“我有身份证。”

“给我看看。”

“你又不是警察，无权查看我的身份证。”

“你他妈的！”光头暴怒，吆喝着，再次揪住祝皓允。祝皓允腾出一只手去掰光头的手，马脸从后面拦腰抱住祝皓允，把祝皓允牢牢控制住，祝皓允的手里还是死死攥住贺年卡，他生怕一松手，即将到手的万元奖金就会永远不属于他。眼镜看出蹊跷，一手捏住祝皓允的手腕，一手去抢贺年卡，祝皓允情急之下，抬起一脚踢向眼镜的小腿。眼镜“哎哟”一声，脸上显出痛楚的神色，破口大骂：“你找死呀！狗日的你睁眼看看，我这条裤子是什么牌子，你踢伤我的小腿，弄脏我的裤子，你赔得起吗？”

“谁叫你抢我的贺年卡？”

啪！眼镜劈手掴了祝皓允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刹那间，祝皓允只觉眼冒金光，腮帮子火辣辣地疼，嘴角流出了血。这时，一部的士在旁边停了下来，毛春芊走下车门，一看眼前的阵势就明白了个大概。她冲进路边的一家商店，随手操起一把扫帚，扑向眼镜，眼镜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腰部就挨了一扫帚。别看毛春芊身子单薄，但她铆足了劲，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让眼镜的腰部着实受不了这一突然而凶猛的袭击，他捂着腰部，趔趄了一下，恼羞成怒，号叫：“疯子！女疯子！我要把你关进精神病医院！”毛春芊没有被眼镜的气焰吓到，被人骂为“疯子”，让她觉得受了侮辱，她再次挥起扫帚向眼镜扑去，眼镜惊骇得踉跄着倒退几步，以手指着毛春芊，恫吓道：“你再胡来，我真的对你不客气啦！”

“你是谁呀？你仗势欺人，不管你当再大的官，我也不怕！共产党的天下，岂容你胡作非为！”毛春芊针锋相对予以回击。眼镜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光头见眼镜吃亏，就松开了揪着祝皓允胸领的手，转身奔向毛春芊，祝皓允怕妻子遭到光头的毒手，就伸出一条腿，绊了光头一下，光头没提防，摔了个嘴啃泥。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转过身，欲向祝皓允行凶，说时迟，做时快，毛春芊一个箭步蹿上前，用扫帚打落光头手上的匕首。光头俯身去拾匕首，忽然，警笛声大作，一辆警用巡逻车急驶而来。原来，是那位高大帅气的交警拨打了110电话。三个警察走出警车，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大个子警察。

慑于警察的威势，光头还没等警察走到身边，就将已经抓在手里的匕首藏进裤兜里，而毛春芊依旧举着扫帚，随时准备反击。警察上前，威严地喝令她放下扫帚，要将祝皓允夫妇还有眼镜、马脸、光头带到附近的派出所讯问，眼镜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给大个子警察，又对大个子警察说他还有要紧公务在身，然后弹弹衣服，伸伸胳膊，睥睨了祝皓允一眼，犹如一只高傲的大公鸡，扬长而去。

由于急着脱身去邮政营业厅兑奖，祝皓允也不愿去派出所接受讯问，警察却坚持要把他带去。眼看离下班的时间只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如若再迟延下去，贺年卡兑奖十有八九会错过最后的截止时间，毛春芊顾不得那么多，向大个子警察跪了下去，哀哀切切地说：“首长行行好，首长行行好，放我们走吧，放我们走吧。我们还不走，一万元就完了，没了一万元，我怎么活呀？”大个子警察让她站起来，有话好好说，她倔强地拗：“首长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个子警察苦笑着，让祝皓允去扶毛春芊起来，祝皓允就大声对妻子喊：“春芊，干吗下跪？不用犯贱丢人现眼，快起来！”

“可是，可是，贺年卡……”毛春芊迟疑着，没有立即站起来。祝皓允上前，抓住妻子的后背衣领，把她提起来。她摇晃着身子，又要给大个子警察下跪，祝皓允一边扶住她，一边简明扼要地向大个子警察说明原委，大个子警察脸部抽搐了一下，若有所思，吩咐随他而来的一个警察用警车载祝皓允去邮政营业厅兑奖。

祝皓允坐进警车去兑奖，毛春芊喜极而泣，“扑通”一声给大个子警察下跪，磕头称谢：“谢谢首长！谢谢首长！首长是个公直人，是个大好人哪！”大个子警察连忙扶起她，然后走到光头面前，喝令他交出匕首。光头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从裤兜里交出匕首。这时，围观的人群鼓起了掌，起初，掌声稀疏，很快地，掌声热烈起来，接着，掌声如山风一样强劲似海涛一样壮观，经久不息。恰在这时，天际间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似乎老天也为这一幕喝彩。

5

贺年卡特等奖奖金10000元终于到手，毛春芊高兴得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翌日，祝皓允的儿子如愿以偿拥有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同日，网络上出现眼镜掴毛春芊耳光的视频，有人通过人肉搜索，查明眼镜的姓名和身份——眼镜系公务员，是某权力部门的一个科长，级别为副调研员。

第三天，发生在那座天桥附近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告破，肇事逃逸的是一个酒后开车的官二代。

第四天，网络上刊出一则新闻：眼镜被停职。

兑奖之后的这些日子，祝皓允过得格外滋润而快活，毛春芊常打趣说：“皓允皓允，你的好运来啦！”每每这时，祝皓允也来一句幽默：“春芊春芊，你就开心存钱吧。”

责任编辑 林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