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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救命的山刀

2015-08-30李彦周

飞天 2015年8期
关键词:棺材箱子

狗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突然间就睁开了眼睛。一阵强烈的口渴夹杂着头疼使他无法继续入睡。他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伸手去找灯绳。

他手触到墙上,墙壁潮湿而粗糙,却并不能摸到灯绳。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想,莫非他没有睡在炕上?昨晚喝酒之后他一下子就醉了,这么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他都已经醉了,张达再怎么和他过不去,总不至于将他抛弃不管的!那么,他在哪里?

狗娃小声地叫了一下张达的名字,张达——他叫。耳边没有传来张达的回应。张达!他又叫,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却依然听不到张达的任何回应。

狗娃想,他如果不在张达家的炕上,那就一定在自家的炕上,可既然在自家炕上,为什么就找不见灯绳?并且,眼前如此漆黑?

狗娃就又小声地叫老婆哈雯的名字,哈雯——他叫,身边一片寂静,他听不到哈雯的回答,甚至连哈雯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奇怪,他吸了一口气,继续叫哈雯的名字,哈雯!他又叫,身边依然一片死寂。这个婊子,难道在他睡着后和狗日的张达鬼混去了不成?他这么一想,呼吸就粗狂了起来。

狗娃打算用脚去试探哈雯在不在身边,可持续的口渴和一阵接着一阵的头疼使他改变了主意。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景象全是水,冰凉的开水。他想要不先摸黑下炕去,找着手电,再找着暖瓶,先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开水,再查看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不迟。

狗娃挪动了一下身子,可他的左手一伸出,就又摸到了刚才摸过的墙壁,潮湿粗糙的墙壁,这一发现使他立刻惊异了起来,为什么他的身边全是墙壁?狗娃赶紧坐起,好确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还没有坐起,额头就被什么东西着着实实地给撞击了一下,这一撞击使他一下子就又躺在了原来的地方。什么东西?他一边自语着一边伸手去摸,妈的,他伸手摸到的居然也是潮湿粗糙的墙壁。他的四周怎么都是墙壁?这是为什么?他到底在哪里?他赶紧到处乱摸,也拿脚来回试探,试探的结果是,他的确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这东西使他坐也坐不起,出也出不去。天哪——他被什么人装在了箱子里。

一阵巨大的恐惧感即刻降临在他身上,心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呼吸变得更为粗重而密集。箱子?什么箱子?他为什么会在箱子里?一连串的疑问使他忘掉了口渴和头痛,他感觉自己就要憋死了一般难受。什么人会这么残忍,将他装在箱子里?

映入狗娃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可能被什么人给算计了。可什么人会算计他呢?他在心中搜寻着能够算计他的人。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平日里在工地上打工,就是腊月的时候回家过年,他不吸烟,也不赌博,当然了,也不沾花惹草,甚至如村里耍嘴皮子的人说的那样:狗娃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像他这样一个人,谁会算计他呢?除非是——对,当他排除了众多可能性之后他就一下子想到了张达,因为只有这个人一直操心着他的死活。他这么一想就怒火中烧,如果真的是张达,看他出去不将他剁碎才怪!

气愤淹没了狗娃心田时他大叫起了张达的名字:张达!张达……他一边大叫着张达,一边拳脚相加地猛踢这个潮湿粗糙的木箱。外面没有任何响动,甚至连狗叫声和正月里村庄的打鼓声都听不见,他喊叫的声音在朝着外面传播的途中被无情地吸附了,就好像一颗石子掉进了泥潭,他看到的景象是石子被无情地淹没,而并不像掉进水里那样不但会激起浪花,也能听见清脆的回响。这一境况使他立刻慌张了起来,难道他被装在了水泥浇筑的囚牢里不成?他一下子流下了眼泪。

狗娃立刻回忆起昨晚喝酒时的场面。昨晚天快黑的时候,张达给他打电话,说他们初中时的同学到他家拜年,县上的几个都来了,说他们惦念着狗娃,所以叫狗娃一定去。当时的狗娃并不想去,因为他痛恨张达,也因为他痛恨张达,自从工地回家后,他就在柴房里找着了一把很久不用的山刀磨起来,张达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打电话的,就好像他和哈雯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狗娃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山刀后还是出门了,他想他和张达之间的事日后再解决,而眼下,他得去张达家。他在商店里买了几样礼物后就走进了张达的家里。

狗娃一进门就看到老婆哈雯在张达家的厨房里忙活着。他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和他生活了多年的女人,发现她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撩人。是的,她上翘的嘴角和勾人魂魄的眼神无不向世人宣告着她的风骚,而要命的是,她还具有一段柔软的水蛇腰……想起和她纠缠的很多个美好的夜晚,他悲壮地咽了一口唾沫,最后才揭开上房的门帘。

狗娃走进上房,发现炕上的确坐着很多他们初中时的同学,他站在地上和他们打招呼,后来他就被邀请坐到炕上去,后来他们就喝酒了,再后来,他就睡着了。

狗娃想,如果张达要害他,问题应该出在酒上,不然的话,那么一点酒,他是不会醉的。可张达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害他呢?昨晚喝酒的人那么多,张达再有恃无恐,也不会如此糊涂的。而假若不是,他为什么喝了那么一点酒就睡着了?狗娃想到这里就卡住了。

狗娃很是用了一阵时间分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竟然没有明显的关系,而眼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朝着他压过来,狗娃一下子就从回忆当中回到了现实。

狗娃回过神来。他想他得先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才好。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眼前虚晃了一下,黑暗中却并不见手指划过的痕迹。这就有点奇怪了,假若张达将他装在箱子里,抛到野外,那总会有来自外界的光亮通过箱子的缝隙照进来的,可眼下他什么都看不见。再者,就算在半夜,也总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的,可他不但看不见外面的任何光亮,也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还有,张达若真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装在了箱子里?所以,所以,这一定不是箱子,而是……

狗娃开始持续地敲击箱子,想从箱子的回响中确定他的某种判断。果然,他敲击箱子之后得到的回响一如既往,这就又促使他将箱子细细地抚摸了好几遍,这一抚摸使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不是被关在箱子里,而是被关在了棺材里!他的衣服和突然失去胡须的脸蛋无不宣告他现在的确处于棺材之中。棺材?为什么会在棺材里?除非自己死掉,家人才会将他装进棺材里埋掉。难道真是这样的?他这么一想就有两股眼泪再次从眼睛里涌出,天哪,家人竟然以为他死掉而将他给活埋了!一种绝望的感情在他心中陡然升起。

狗娃无助地闭上眼睛,就好像他要死了一般。他感到浑身无力,剧烈的口渴和来自头盖骨的疼痛不知何时从他的感受中消失,他看到死神已经伸出双手朝他呼唤,与此同时,小时候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一一浮现,这其中,竟然包括了和哈雯初次相见时的细节。

那时候,他的确找不到对象,很多姑娘都在和他见面后选择了离开,因为他留给她们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木讷和呆傻。是的,在他还小的时候,村里人就看出了他和别家孩子的异样,他不爱说话,反应迟钝,拿他们的话说,狗娃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点,他九年的书都读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初中一毕业就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了。在他打工的时候,父母就托人给他找对象,而这一找,竟然找了好多年。35岁那年,他遇上了如今的老婆哈雯。哈雯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女人,拿村人的话说,她是一个风骚的女人,她咯咯咯的笑声无不让站在牙豁台台上晒太阳的人展开丰富而深入的联想,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竟然看上了他。哈雯父亲告诉媒人,因为她的感情好几次都受到伤害,所以她想找一个老实的男人一起过活,她选来选去,最终选择了狗娃。当然,她嫁给狗娃的真正原因一直到她临盆的那天才被揭晓,那就是,她已经怀着别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因为吸毒死掉,而她又因为身体虚弱不能打胎。当时哈雯住在医院里,狗娃的母亲在再也按捺不住怀疑的态度时,曾向哈雯表示了她的这一担忧,哈雯就告诉了她实情。狗娃的母亲似乎被哈雯的身世给感动了,或者她有其他的想法,反正她后来告诉给狗娃的是另外一番道理。狗娃母亲说,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没有她,你就有可能真的打光棍了。狗娃听着母亲的话,想起几年前父亲托人从人贩子那里买来又跑掉的女人,就没有因此事和哈雯展开激烈的争吵。

狗娃想到了生前的很多事,当他想到哈雯时就又想起了哈雯的女儿小兰。虽然小兰不是他的女儿,可相处了几年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就好像是他亲生的一样。也因为狗娃觉得自己配不上哈雯,他总是在过年回家的时候,将一年来挣的钱一分不少地交到哈雯手里,也给小兰买上很多好玩的东西,如今,她都六岁了。他想。

狗娃一想起女儿小兰的时候就从无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因为他接着就想到了他和哈雯的孩子小军。小兰和小军都是活生生的孩子,他一死掉,两个孩子怎么办?还有,他的父母怎么办?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地死掉。

可狗娃很快就对眼前的现实感到了绝望,他想,若是在木箱里,他还有出去的希望,可如今在墓穴里,他怎么才能出去?棺盖被钉得那么严实,棺材上那么多的砖头、那么多的土,他要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这么一想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狗娃一边大哭着,一边记起老人们说过的话,那时他还小,牙豁台台上晒太阳的老人告诉给他们这些小屁孩,有些上吊死去的人后来本来是活了过来的,却硬是被活活地憋死在棺材里,因为有的人在迁坟的时候,就见过死而复活的人挣扎过的痕迹。狗娃一想到自己也将被憋死在棺材里,就又感到了空前的绝望。若自己因为空气的逐渐稀少最后憋死在棺材里,那该有多难受?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截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得痛快!可想要痛快地死掉,如今同样成了具有难度的事情。他死,怎么死?

和哈雯有关的琐事再次进入他的脑海。为什么他的今生都和这个女人有着不可分割的牵连呢?当初哈雯是被娶进了家门,可她一走进家门就被牙豁台台上耍嘴皮子的人给说得体无完肤,他们一致认为她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不然的话,怎么会嫁给和傻瓜差不多的狗娃呢?可狗娃想,那是他们嫉妒他,所以有一段时间,狗娃和结婚前一样自信,他一天总是屁颠屁颠地走路,也站在牙豁台台的一角和他们一起晒太阳,他们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狗娃就笑了:是的,我是一堆牛粪,可我是一堆具有营养的牛粪呢!

但是,关于哈雯的话题却并没有中断,就好像这些人除了拿他取笑之外没有其他的话题,他们总是问狗娃昨晚日逼了没有。他们的问话使狗娃害起臊来,狗娃说,你们日你们的逼,我日我的逼,我和你们之间有啥关系?他们就说,你个瓜娃子,你家女人在和别人日逼呢,你还不知道?你个瓜娃子……狗娃斜眼看一眼他们,就匆匆离去了。

那不过是最初年月里的一些小事罢了。

可后来的纠葛就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使得原本老实的狗娃每天都生活在愤怒之中。正月里的一天,狗娃去二叔家闲转,碰到在二叔家喝酒的麻子甲,麻子甲一看他进来了,硬要拉着他喝酒,后来就都喝多了。回去的时候,麻子甲告诉他,在他外出的时候,麻子甲曾上过他的女人。狗娃一听这是在侮辱他,就和麻子甲扭打了起来。可狗娃打不过麻子甲,所以狗娃第二天又提了砖头去找麻子甲,寻找的结果是,麻子甲已经外出打工了。当然,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是村主任。关于村主任和哈雯的传闻,最初是一天到黑站在牙豁台台上晒太阳的瞎碎娃告诉给他的。腊月的时候,狗娃回到了村里,站在牙豁台台上晒太阳的瞎碎娃叫住他,告诉他哈雯和村主任之间的传闻。狗娃的第一反应是瞎碎娃在瞎操心,可当狗娃把这事说给哈雯时,哈雯说的确有此事,也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短信写:小娼妇,你若不来,你阿公阿家的低保就免谈。狗娃当时就被气炸了,真是什么人都想在我的头上拉屎呢!所以狗娃提了铁锨要找村主任算账去。可哈雯拦住了他,哈雯先是拉着他的胳膊,后来干脆抱住了他的大腿,哈雯说,我们惹不过人家的,再者说,他也没将我怎么样,你就别去了。狗娃后来是没去成,可自从那时起,狗娃就真的为自家女人担忧了起来。不光这样,那天后,狗娃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那就是,今后谁再敢欺负他,他一定会拿了刀子和他们说话的。

狗娃躺在棺材里,当他想到这些时,就为自己刚才放弃逃生的念头感到可悲。他这么一死,不是正中了这些二货的下怀吗?所以他想,他即使被憋死在棺材里,也要做出一定的努力才行的。狗娃就又重新考量起自己眼下的处境。

狗娃想,棺材里若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逃出这里了。可棺材里能有什么值得一找的东西呢?不过狗娃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黑暗中摸索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枕在一只重新做好的凹形枕头上,他的身上穿着很薄的衣服。他用脚在空中试探,发觉棺材不算小,起码自己转身是可以的。而同时,他就真的摸到了一样有用的东西,他将此物握在手里反复摩挲,发现竟然是山刀!这一发现使他震惊了起来,这山刀,本来是磨快了找张达算账的,没想到竟然在棺材里。莫非哈雯知道这东西不是好东西,所以将它丢进棺材里不成?可这是说不通的,按照农村的习俗,铁器是不能被带进棺材里的!那为什么会有山刀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人们在用山刀刀背钉棺盖时不小心掉落的。可这也不对啊!狗娃已经想不了那么多,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想到逃命才是最主要的。

狗娃想,他最好先将棺盖撬开来,这样他就可以利用山刀逃生了,可棺盖被钉子钉得那么严实,他怎么才能撬开呢?那么怎么办?用山刀挖出一个洞,然后将上面的土一点一点地挪入棺材里?对,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可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啊?若自己在还没有将棺材挖出一个洞的时候,棺材中的空气已经用完了,那他还不是被憋死在棺材里吗?

狗娃想,不管怎样,他都得先在棺材的某一个地方挖一个洞才好,因为土壤中也许有稀薄的空气能救他的命。他目前被装在棺材里,而棺材里尚有空气,这就说明他被埋掉没有多长的时间,既然这样,棺材外面的土壤一定还没有塌陷,一定是松动的。他想,如今他躺在棺材里,棺材却并不是一个长方体的木匣,而是一头大一头小,坟包上的土也是一头多一头少。如果自己的身材能倒转过来就好了,这样他的头部就处在了棺材较小的一角,那里木板比较薄,可同时,那里就更为狭窄了,狭窄的空间是不便于他施展手脚的。看来,只能从现在的位置开始了。

狗娃右手握住山刀,从左脸面对的角落开始小心地撞击棺板。山刀碰在棺板上,哧溜一下,滑开了。狗娃沉住气,又一下将山刀砍在棺板上,山刀在反弹后,刀背打了一下他的脸,他感到一阵疼痛蔓延了开来,他赶紧摸摸脸,脸却是完好的。于是,他又朝着那个地方砍去。这一下较为有效,他感觉棺板被山刀砍了一道印。用手去摸,果然,棺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这一发现使他振奋了起来,该死的哈雯,你用最廉价的松木给我做棺材,你怎么能想到,你的吝啬对我的逃生却是极为有用的!狗娃一边骂着哈雯,一边用足了力气,一下,一下,稳妥而持续地砍起了棺板。

狗娃用山刀不知砍了多少遍棺板,等他重新检查棺板的时候,发现的确有一些木屑从棺板上掉落,他用手去摸,棺板上呈现出一个深深的凹痕。狗娃摇头摔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就又开始砍棺板。哈雯和张达的事……只能等他出去再说了,而眼下,他需要的是力气,他怎么能因为那些事情分心呢?

狗娃一遍一遍撞击着棺板,光这一动作就消耗掉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已经浑身是汗,气喘得厉害。他想那就休息休息再砍吧。可他担忧自己会吸完里面的氧气而窒息,所以,他不敢停歇就又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砍棺板。

哈雯和张达之间的事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哈雯和张达,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已经成了村人共知的秘密,可他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后来还是知道了。最初的时候,他在工地上干活,休息的时候,几个工友对他说,这个张达你得注意一下。当时的狗娃觉得那是他们拿他开心呢,所以并没有在意,可他一回到村庄,就又被站在牙豁台台上晒太阳的瞎碎娃给叫住了,瞎碎娃将他拉到偏僻处,告诉他,这几年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开猪场的张达在打哈雯的主意。狗娃看着眼瞎的碎娃,想起哈雯好像说起过张达的一些好处,哈雯告诉他,张达曾在割麦子的时候帮过她。狗娃猛地一激灵,是的啊,这么多年来,关于哈雯的传闻从来就没中断过,难道哈雯真的有问题?再者说,张达可是能说会道的白面书生,他为何要帮哈雯割麦子呢?他把他的想法告诉给母亲,母亲说,有些事你就权当没看见。母亲的话反而增强了狗娃的怀疑,狗娃第二天就去找张达。

狗娃走进张达的家里,当时张达正在给猪喂食。狗娃看着张达的背影,说,张达,我来了!张达转身一看来者为狗娃,脸上先是一阵惊异,因为狗娃在张达心中的印象是,他无论干什么总是一声不吭的,所以,他的一声张达让他颇感意外。张达接着看到狗娃手中提着东西,所以他的脸上堆上了笑容。张达试探性地说,狗娃,你怎么来了?狗娃说,来看看你。张达说,我一个饲养员,有什么好看的?狗娃说,是这样,这两年我不在的时候,也只有你帮着我家女人忙出忙进的,我今儿个是来感谢你的。狗娃的话惊着了张达,张达不知道狗娃的意图,脸上的笑容就由当初的强迫逐渐扭曲了起来。张达说,感谢我?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哪帮你家女人了?狗娃说,帮了就帮了,我知道你拿我当人看,我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哈雯一个人也不容易,只有你肯实心帮我们。张达看着一脸真诚的狗娃,邀请狗娃到上房里喝茶,后来,狗娃就走了。

狗娃并没有从张达的家里得到直接的证据,可直觉告诉他,哈雯一定和张达有问题,因为狗娃和张达说起哈雯时,张达的眼神总是游离的。再就是,他居然在张达家的地上看到了避孕套,他知道,张达已经和女人离婚多年了。狗娃想,不管张达和哈雯有没有问题,他都要找机会和张达说说清楚的,所以他一回到家就找着了很多年都不用的一把山刀磨起来。狗娃坐在上房门槛上磨刀时的响动异常大,他想哈雯若真的和张达有一腿,关于他磨刀的事情,她总会告诉给张达的,那样张达可就得收敛了。没想到,他还没找张达算账呢,他自己就已经睡在了棺材里。

狗娃一边持续地砍棺板,一边就想到了以上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张达总算是提前下手了!既然张达提前下了手,这就证明他们之间的事情是真的。臭婊子,这么多年来我都相信你,没想到你居然是潘金莲!看我出去不将你们两个都收拾了才怪呢!有了这样的动力,狗娃的力气就又变得充足了。狗娃偏着头,一遍一遍有条不紊地砍棺板,这样不知砍了多少次,就在他感觉实在没有力气时,他感觉山刀一下落空了,他赶紧伸手去摸,发现在棺板和棺盖连接的地方,终于被挖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这一发现使他大出一口气:狗日的张达,我这就要从棺材里出来了!

狗娃在冷笑了一阵后,立刻停止了享受胜利带给他的巨大喜悦,因为他目前的任务依然很艰巨。虽然棺材被砍穿了,可他依然处在墓穴中,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必须将这小小的豁口砍得再大一些才好。狗娃这么想着就又开始行动了。他想到时候他钻出棺材,即使不能马上钻出棺材,也能将垒在棺材上被砌成弧形的砖块慢慢挪进棺材里,这样再朝着上面挖土,他就有可能从这个可恶的墓穴中出去了。

狗娃就按照自己既定的计划开始了他剩下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知晕过去多少次,因为来自肚子的闹腾在他刚开始砍棺板时,就已经向他提出了严重的警告。起初的时候,他只感到很饿,到后来,他就不再饥饿了,他只感到自己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劳作的。可他始终没有熄灭心中强大的愿望,他把砍下来的木屑一点一点抛到棺材的底部,等棺板终于被砍穿的时候,他将胳膊伸了出去,使劲摇晃上面的砖块。当第一页砖块松动的时候,他不但为自己的成功感到了震惊,同时也听到了来自外面的某种声音,这声音让他安静了下来,当他确认这的确不是幻觉时,他发现居然是老鼠的叫声。他听了一阵老鼠的声音,一股热流从眼睛里开始,蔓延到他的整张脸。老鼠,他想,正因为有老鼠的存在,他才没有轻易地憋死在墓穴里!老鼠的出现给了他全新的力量,他没想太多就又开始扳动第二块砖头了。当两块砖头从他的手里移动到棺材里面的时候,一束沙沙的响声从头顶传来,一些土,开始稀稀拉拉地从头顶掉落。

狗娃把掉落在墓穴中的土一次又一次填在棺材的底部,用脚底踩实,就又开始扳动接下来的砖头。狗娃把多余的砖头用脚小心地送到棺材的最远处,然后用一块砖头拍打土层掉落之后形成的通道的四壁。他想,不管怎样,只要墓穴中还有空气,哪怕他用上十天时间从这里出去,都是值得的。他这么一想就再次想到了空气。

狗娃伸手去摸鼠洞的位置,后来找着了,他在鼠洞的出口处垒上了砖头。完成这一任务后,狗娃想他的确应该在墓穴里休息一会儿了,既然空气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目前保持体力才是最为重要的。狗娃这么一想就果真蜷在棺材所剩无几的空间里睡着了。

一阵持续的疼痛使狗娃从极度的劳累中缓过神来,因为他感到脚指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咬着一般,他知道,那是墓穴中的老鼠在咬他。狗娃吃力地伸缩了几遍双腿,从棺材里钻出,半弯着身子,就又开始了挖土的行动。狗娃一下一下缓慢地挖着,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他感觉终于要挖完头顶的土层时,果然,随着他最后一下挥动山刀,头顶哗啦一声,一片冻住了的土块朝着他的头上落下,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光亮朝着他的眼睛射来……

狗娃手握山刀,吃力地爬出这个令人绝望的墓穴,听到有人喊:狗娃!起床了!哈哈……狗娃迎声看过去,整个大地动起来,他手中的山刀也无端地滑落,身边尽是嘹亮的声音:狗娃,哈哈,狗娃,哈哈……

狗娃猛地一个激灵,一束光照在他脸上,地上站着瞎碎娃,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摇晃着玻璃窗朝他脸上照太阳!

竟然是一场梦!

狗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躺在工地的通铺上良久,这才注意到他的被子不知何时堆在床角落,脚指头也被蚊子叮了一个包。

瞎碎娃看他终于醒来了,摁了一下他的头,手提瓦刀出去了。

狗娃缓缓地穿上鞋,一边喝水一边想,哈雯上个月刚给他打过电话的,家里一切也都好,他却为何要做这样一个梦?

责任编辑 赵剑云

李彦周,1981年生。甘肃省作协会员。小说多发于《飞天》《延河》《都市》《鹿鸣》《绿洲》《文学界》《鸭绿江》《长江文艺》《黄河文学》《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延安文学》等刊。现居张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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