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杆秤
2015-08-30刘占奇河北
□ 刘占奇(河北)
心中的那杆秤
□刘占奇(河北)
万建刚正在画室里潜心作画,妻子蒋芬急匆匆地推开了门,说:“老万,评职称的文件下来了,你得上心点。即便不为涨工资,为了面子也要争一争啊!你没听同事们怎么说你呢,说你没本事,干了一辈子还是个初级,窝囊!”
蒋芬说的一点不错。万建刚年近五十,这年岁的老师最起码也是中级了,而他却还是原地踏步——初级职称。不是万建刚不急,他也想早一点儿晋升,可是他们学校晋升职称的指标少,一年只有一两个,轮不到他。
其实,万建刚不是没有争取过,他找了张校长好几次,可张校长每次都说,他心中有杆秤。万建刚问那秤的定盘星是什么?张校长吞吞吐吐说是贡献。听到这话,万建刚蔫了,张校长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说他的贡献不够。也是,万建刚是美术老师,他教的美术课中考不算分,的确不好衡量贡献的大小。
蒋芬哼了一声:“几十的人了,还这么死板。贡献的本意是‘进贡’,人家张校长是跟你要‘人事’,指明了让你给他送礼。他那杆秤,你猜不出?就是要称称谁送的礼品重!”
听蒋芬说送礼,万建刚一百个不同意,一边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一边拿起毛笔继续在宣纸上画他的国画作品。
蒋芬瞟了一眼他的画作,笑了起来:“呵,画了只鹰,你心里可真够矛盾的。你呀,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么着,咱就送这只‘鹰’。一来,张校长喜欢字画;二来,你也是拿过奖的业余画家,咱把画送给他,没准能把指标要过来。你舍不下脸,我替你送!”
在蒋芬的再三恳求下,万建刚画完了这幅画,题了字落了款,交给蒋芬。但万建刚再三强调,装裱、送人等所有事项,他一概不管。而且,他还特意嘱咐蒋芬,有人问裱这幅画干啥时,千万别说送礼,就说是自己家里挂的。
第二天,蒋芬早早带着画出去了,直到午饭时分才疲惫地回到家里,万建刚没好气地问咋去了这么久?
“我又没长翅膀,去市里打个来回光坐车就要一个半小时,还有裱画、送画,再加上废话、客套话……这半天时间算长?”
万建刚拧着面皮,奇怪的看着蒋芬:“你发烧啊?几十块钱就能办的事,你跑到市里花几百,这不是找宰吗?”
“你好歹也算个画家,裱画的事你还不懂?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咱这是送礼,不找个行家怎行?放心,没花那么多钱,人家价格还是挺公道的。”蒋芬顺势往床上一躺,咂咂嘴说,“还别说,你这些年的努力没白费。市里最有名的装裱店都知道你的名号,我一拿出你那幅画,人家看了落款,居然问我是不是万宝镇中学的万建刚画的,我答了声是,人家就开始盘问我,问我跟你啥关系,画是哪来的,裱画干什么……问完后,突然来了句,万建刚的画属于名人字画,为避免争端,要装裱必须提供作者或者装裱者的身份证!”
“瞧你闹出的事。你咋说的?”万建刚连续叹了好几声气,“胡扯,装裱个字画还要提供身份证?这是哪门子规定啊?你给他们了?”
“放心,我说画是自家挂的,没说送礼用……身份证当然要给他们了,要不人家不给装裱……”
正当万建刚为妻子去市里裱画的事着急时,电话响了,一看,是张校长打来的。
“张校长,有事啊?”万建刚尴尬地扫了蒋芬一眼。
张校长在电话里说:“老万,你什么时候研究起送礼的奇招了?简直太离谱了!我见过抓蛇、抓兔子的老鹰,还没见过抓存款单的。你的‘大展宏图’我可不敢要。”
万建刚迷糊了:他画这幅画时,老鹰的爪子下什么都没画啊。怎么会抓存款单?他赶忙问张校长什么意思?
张校长说:“老万,你别给我装迷糊,存款单是怎么回事?……没这回事?好,我明白告诉你,存款单是嫂子蒋芬的名字,存款日期是今天上午。你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啊?你两口子最好赶紧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万建刚像个凶神恶煞似的质问蒋芬。蒋芬皱着眉,歪着头,两手一摊,说:“根本没那回事!是不是张校长同你开玩笑了?我压根就没进过银行,哪来的存款单!”
这事,太蹊跷了!为了弄清个所以然,万建刚硬着头皮和蒋芬一起去了张校长家。
他们一进门,张校长的妻子就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蒋芬到张校长家送裱好的那幅画,张校长不肯收,可不收蒋芬就不走,没办法,张校长就让妻子把画收了起来。出于好奇,张校长的妻子想看看画的是什么,画得怎么样。谁料,她一眼看到这幅画有问题,鹰爪子下的部位明显高出周围,她告诉给了张校长,张校长觉得奇怪,就用手摁了摁,感到画纸和衬布之间有东西,弄出来一看,居然是张两万块的存款单,写的是蒋芬的名字。
蒋芬看着这张存款单哭笑不得,她今天的确没存过款啊。她仔细看了一眼存款银行,心里一怔,这家银行跟装裱店离得不远,莫非是装裱店办的?对,一定是装裱店,因为蒋芬想起装裱店老板的神情一直很特别。另外,裱画期间,她的身份证在装裱店压了两个小时,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里去办理存款单绰绰有余。
可是,蒋芬转念一想,不可能啊,装裱店为什么要这么做?存款单的事让蒋芬急出了一身汗。为了弄清这件事,张校长、万建刚和蒋芬马不停蹄开车去了市里,三人急匆匆地找到了那个装裱店。
万建刚一跨进装裱店,店老板就迎了出来:“建刚,我……我对不住你啊!”万建刚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说:“你是林昇。兄弟,咱一会儿再叙旧。我问你,那两万块存款,是不是你骗了你嫂子的身份证代她办的?你什么意思啊?”
店老板林昇抬着头,似乎不敢正视万建刚,他颤抖着说:“还记得伪造学校公章的事吗?那是我干的。”
之后,林昇说的那些话,让万建刚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年底,学校附近的商店找到学校要账,说是学校赊欠了五百块的烟酒钱。老校长是个既仁义又利索的人,讨厌欠账,他经常叮嘱总务主任和会计等人,欠了账要及时还,决不能拖到年底。商店找到学校要账的事,还是第一次出现,所以,老校长警觉起来,他认真观察了欠条上的章印,发现居然是假的。老校长问谁赊的账?商店老板哪能记得清,学校里经常有领导老师去他家买东西。没办法,老校长便开始秘密调查私造假公章的事,他锁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林昇,另一个是万建刚,他俩都是美术老师,爱画中国画,离不了印章,所以,老校长想他俩可能会刻章。这两个人中,万建刚的嫌疑最大,因为,万建刚爱好抽烟喝酒,而林昇烟酒不沾。所以,老校长一口咬定伪造公章的事是万建刚做的,就狠狠批评了万建刚。起初,万建刚还百般辩解,过了没几天,万建刚却迷迷糊糊把账结了。
“别说了,我知道是你干的。”万建刚拍了拍林昇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说,“本来,我是打算揭发你的,可是,当我知道你把骗来的烟酒卖了钱,给你娘买药时,我的心软了,我就想把这个秘密咽到肚里去。当时你娘病重,需要钱,你这也是被逼无奈,我要揭发了你,弄不好你得进去……这事过后,我原本想找你好好谈谈,劝你别再干这样的事了,谁知,你却悄悄离开了学校,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蒋芬惊呆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还做过这么仗义的事。到此存款单的谜终于解开了——原来,林昇想补偿万建刚,可是,他又害怕见了面尴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凑巧万建刚的妻子蒋芬来裱画,林昇想这是还人情的机会,于是,他就骗了蒋芬的身份证,以蒋芬的名字办了两万块的存款单,放到了要装裱的那幅画里。林昇本以为,视画为生命的万建刚拿到装裱的作品后,一定会好好欣赏欣赏,到时一眼就能看到存款单。谁知,蒋芬说了谎话,没说这画是送人的,而说是自己家挂的。并且,画裱好后,蒋芬也没细看就拿走了。结果,那画阴差阳错到了张校长家……
存款单的事弄清楚了,蒋芬又陷入了另一个疑问中。通过这事,可以看出张校长不是个贪财的人,可他为什么不给万建刚评职称的机会呢?万建刚教的课虽说不是中考科目,但毕竟还是在一线啊,而后勤处的老刘只负责浇浇花除除草,也早评上中级了。
这时,始终没有说话的张校长插了话:“好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现在还真不是叙旧的时候,老万咱得赶紧回去。”
万建刚问,回去干什么?张校长说:“填表啊,你不想评职称了?”
“这……你心里不是有杆秤吗?我怕我贡献不够!”
“我这心里,的确有杆秤,不过,我这杆秤不光称量贡献,还称量人心。说实话,我的底线是人品不好一票否决。老校长退休的时候,对我说你不配当教员!我想你不配当老师了,咋能评职称!咳,今天才知道,老校长冤枉你了。还好,老校长没把伪造公章的事告诉其他人,否则,这事该怎么解释啊。老万,咱不说了,回去填表去,论资排辈,早该轮到你了,我们耽误了你。”
万建刚苦笑一下,说:“原来你一直对我有看法,一直在搪塞我,你是故意不让我评职称的?也罢,你搪塞我的那条标准也不能算错,评职称就得看贡献。”说到这里,万建刚发了犟,他死活不同意填表,一口一句自己贡献不够。
张校长没辙,就皱着眉头在装裱店里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琢磨着劝说万建刚的法子。当他看到装裱店里林昇的营业执照时,他注视了好长时间。然后,他突然大笑一声:“非要说贡献,老万你的贡献真的不小,你背了黑锅,却无意中为我们省培养了一个大师!‘昇’即‘日升’,日升便没有黑暗。我猜得不错的话,林老板就是为我们万宝镇中学捐款捐物却从不露面的,号‘无暗’的篆刻装裱大师。”
林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一点儿不安。
在大伙的劝说下,万建刚接受了张校长评职称的决定,临回去时,蒋芬把那张存款单递给林昇:“这两万块钱我们还真不能要。我看这么着,随便是桌凳还是书本,你买了照旧捐到学校。”
张校长笑了笑,从车上拿下那幅画来:“林老板,老万这张老鹰图也给你吧,挂到你这店里,留个纪念,祝愿你像这只雄鹰一样‘大展宏图’!”
听张校长说这话,不但万建刚和蒋芬不高兴,就是林昇也不同意。张校长撇撇嘴,苦笑着说:“老万,你两口子就饶了我吧。这个大老鹰我真的不敢要啊!你们不知道,我和我女儿都是属兔子的,我怎么能把天敌供在家里?”
张校长说完,万建刚笑了起来,笑了好久,一直笑得眼泪流到了嘴里。
(责编/方红艳 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