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与旷放
2015-08-26张东
张东
[内容摘要]在中国诸多门类的艺术样式尽管在“器”的层面上有着各自不同的表述和演绎方式,但在“道”的层面上却有着相同的内在品格。现代美学在艺术的最高层面上以“境界”来界定“精神”,而中国传统音乐和中国传统绘画,其终极境界上所具备的意趣和格调的妙合,则体现出了中国艺术高度的一致性。本文对通过中国古琴文献《溪山琴况》与中国古代画论中对音乐与绘画的论述,进行综论性的艺术美学比较研究。
[关键词]琴况 逸品 传统绘画
一
百川异源归于海。一个民族的艺术,凝结为民族文化根本的“精神”。在中国诸多门类的艺术样式尽管在“器”的层面上有着各自不同的表述和演绎方式,但在“道”的层面上却有着相同的内在品格。现代美学在艺术的最高层面上以“境界”来界定“精神”,而中国传统音乐和中国传统绘画,其终极境界上所具备的意趣和格调的妙合,则体现出了中国艺术高度的一致性。
明末清初的著名琴家徐上瀛《溪山琴况》摆脱了自先秦以来“声音之道,与政通”的社会功利和道德伦理,更多地赋予了音乐以本体的地位,他提出的“和、静、清、远、古、澹、恬、逸、雅、丽、亮、采、洁、润、圆、坚、宏、细,溜、健、轻、重、迟、速”等二十四况堪称以音乐审美意象为中心的范例。与此同时,文学史上的王夫之和叶燮也确立了以诗歌作为审美载体,以审美意象为中心的美学体系,突出了诗歌不同于言志或论史,“诗”的本体乃审美意象的艺术本体。
中国画的品第之说,最早见之于南齐谢赫的《画品录》,品第画作优劣,分为六品,即画有“六法”。至唐朱景玄所著《唐朝名画录》,又将画家分为“神品”、“妙品”、“能品”、“逸品”这四品。宋初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对朱景玄的“四品”说作了重要变动,即:将原定于四品之末的“逸品”提升到四品之首,构建了“逸、神、妙、能”的新“四格”论画体系,使中国绘画从写实走向写意,从具象走向意象,从规范走向自由,为文人画的发展并逐步在中国画坛占据主导地位奠定了理论基础。
三
意境在中国古琴音乐与山水画中均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境之大,其意之深,全部体现在精神之上。崇尚简约清逸,故显得清澹而恬润,弃尽五色浮华而取纯粹之音(墨)韵本色,而见清雅之形表;弃尽乌浊闭塞的混沌,不染丝毫俗尘,而得境清高远之洁亮。《溪山琴况》二十四况中的“清”况日:“试一听之,澄然秋潭,咬然寒月,湱然山涛,函然谷应,始知弦上有此一种清况,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静”在山水画中有“山静如太古”之说,琴音之“静”,则由声音而引发,乃禅“空乃非无”之境。然而何人能得其“静”?《溪山琴况》在“静”况中指出“唯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方可及之,于是“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入无,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因为“气质浮躁则俗,种种俗态,未易枚举,但能体得‘静、‘远、‘淡、‘逸四字,有正始风,斯俗情悉去,臻于大雅矣”。
得“清”得“静”者方能至远。《溪山琴况》在“远”况中对“远”的意义是这样描绘的:“达远于候之外,则神为之君,至于神游气化,而意之所之,玄而又玄。”至此,我们不得不说“远”的这番景象仿佛已进入了道家思想中的终极境界——“道”。山水画中的“远”是空间上的量化与境界上的深化,是“神遇”的“迹化”显现,在静雅中以达致远的时空意识。古琴音乐中的“远”则表现在散、泛、按三种余音袅袅、耐人寻味的音色变化与“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淡、中、和、疾、徐”等十六法中。
中国画的笔墨是构成绘画“技”方面的必要元素,用笔或用墨的质量是决定画品格调高低的重要评判标准。笔墨的特性,有柔和的,有阳刚的,有清淡的,有浓厚的,有恬润的,有凝重的。在笔势上有轻、重、快、慢之别:笔态上有正、圆、偏、逆等:用墨方面有淡墨、浓墨、泼墨、积墨、焦墨、破墨、飞墨等等。中国画的技法特性所体现的精神气质也具有形而上的意义,所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雨”是用笔用墨的干湿程度所产生的视觉效应,文人画在笔法上,更为追求象外之意态,明人恽向论画山水,指出逸笔的特性为“逸笔之画,笔似近而远愈甚,似无而有愈甚,其嫩处如金,秀处如铁,所以可贵,未易为俗人言也”。在论及墨法时,清人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提到:“墨法,浓淡、变化、飞动而已。一图之间,青黄紫翠,霭然气韵。”在琴学方面,《溪山琴况》的“圆、坚、细、健”也体现出了与中国画在笔墨上的相近。如“圆”况在音色上所说的“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少不多,以至恰好,谓之圆”,琴的声音在散、泛、按的各种变化中流出,而画的笔法亦在提按转折之间变化,均体现了古琴的音色和绘画线条的“圆润”。“坚”况中的“坚之本,全凭筋力,必一指卓然立于弦中,重如山岳,动如风发,清响如击金石,而始至音出焉,至音出,则坚实之功到矣。”在画的笔法上,由指执笔,指力贯于笔端,笔迹劲励而厚实,体现金石用笔法的沉稳之美。此外,《溪山琴况》中的“宏”与“细”虽说的是音乐力度上的强弱变化,“迟”与“速”讲的是速度上变化,但这些要求也同样适用于中国绘画技法上笔法与指法的变化。清代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卷一·山水·用笔》上说:“笔着纸上,无过轻重疾徐,偏正曲直,然力轻则浮,力重则钝,疾运则滑,徐运则滞,偏用则薄,正用则板,曲行则若锯齿,直行又近界画者,皆由于笔不灵变而出之不自然耳。”就单纯的技术性而言,指法与笔法之妙,是基于熟练的技巧与精神境界的结合,两者的关系,是艺术本体与创作主体共存互约的关系。技巧的熟练,未必等同于精神境界的高度,有时甚至相反,熟手则可能是俗手。沈宗骞也提到:“未解笔墨之妙者,多喜作奇峰峭壁,老树飞泉,或突兀以惊人,或拿攫以骇目,是画道之所以日趋于俗史也。”
由此可见,艺术价值的取向体现了高尚与平庸的层次,文人崇尚的具有“逸品”意识的出世美学,是在平淡中体现其价值取向的,沈宗骞认为如米元章、倪云林、方方壶等人所留传下来的平淡缥缈之景才是真正的“奇”。同样,《溪山琴况》当中所反映的文人雅士远离世俗尘嚣的生活情调、人生旨趣是与自然相合的“超逸”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