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现实的交响
——论《远东来信》的结构与视角
2015-08-25王冬云
王冬云
(徐州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历史与现实的交响
——论《远东来信》的结构与视角
王冬云
(徐州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长篇小说《远东来信》是作家张新科的代表作,以二战为题材,具有“中国版《辛德勒名单》”的美誉。小说独具匠心地采用“V”字形的整体结构,主线与副线遥相呼应,将全知视角与限制视角结合在一起,极大地增加了作品的容量与密度,为读者铺开了一幅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历史画卷,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远东来信》 结构 视角
《远东来信》是作家张新科的长篇力作,小说以二战为背景,以留德学生谢东泓为讲述故事的主角,叙写了德国犹太小男孩与他的母亲由于纳粹的迫害,避难中国,并得到中国人无私帮助的故事。这部三十九万字的长篇小说把二战时期的中国作为施救角色来讲述,“实现了文学领域此类题材零的突破”[1]。作品以雷奥为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塑造了王家甫夫妇、潘进堂夫妇、任天放、八仙等一系列善良淳朴的人物形象,铺开了一幅富有浓郁地方和民族特色的画卷。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故事时间跨度长达六十余年,作者独具匠心地安排了小说的叙事结构,采用了全知视角与限制视角相结合的叙述方法,将那一段被尘封的苦难深重的历史进行了生动再现。
一、结构特点
小说的结构属于小说的形式要素,是小说各部分之间的内部关系及由此展现出来的外部存在形态。对小说各部分之间关系的安排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认识。《远东来信》作者张新科留学德国时,经常与一帮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谈到二战,“中国军民只是为自己而战”。
“中国不是一个有大爱的民族”,这些偏见让他耿耿于怀,却苦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去反驳。1995年无意中从一张德文报纸的夹缝中看到了一段史料,二战期间的中国上海收留了近三万名犹太人,上海成了犹太人的诺亚方舟。张新科终于可以为自己的民族发声了[2]。基于此,作者安排了符合自己创作意图的小说结构。
1.匠心独运的整体结构
按照现代结构主义理论,事物的结构就是把各个部分联系起来成为一个整体,这样的事物因而呈现出一种新颖独特的面貌[3]。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相对于部分而言,整体具有逻辑上的优先性。《远东来信》作为一个“整体”,每一章的内容是其“部分”,这个“整体”讲述的是谢东泓发掘出的雷奥被中国人救助的故事。全书由第一章到第十三章和尾声组成。作为这一整体的组成“部分”,作者对文本的结构安排是以人物活动为中心,以地点的转换为标志的,这一点从目录中就可以发现,第一章的标题为“德国汉堡”,第二章为“易北河·大西洋·东海”,第三章“德国汉堡”,第四章“中国上海”,第五章“德国汉堡·中国上海”,等等[4]。不同地点交错并行,中心人物分别为谢东泓和雷奥,采用的是中长篇小说常见的线式结构中的复线式结构,复线式结构对于展开复杂多变的历史画面和丰富多彩的生活场景具有先天的优势。值得注意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作为故事叙述完结之后的补充或展望的 “尾声”,作者却把它处理成了故事中的高潮,在长达两年多的寻访中,原本隐在历史灯影里的故事主人公雷奥和读者直接面对面,宛如一个重要的演员从幕后突然出现在台前的聚光灯下,读者与人物距离的骤然缩短产生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
《远东来信》中,谢东泓的寻访之旅为一条线索,雷奥避难的故事为另外一条线索。表面看来,两条线索是平行的,作者的叙述也是冷静的,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这两条线索交汇于最后的“尾声”中,如两条原本潺潺流淌的小溪流,汇成了波澜壮阔的大河,这是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也奏响了美好人性的交响曲。
因而,总的来说,《远东来信》的整体结构呈现出“V”字形的基本状态,它带给读者独特的审美享受,也带来了精神的洗礼,思想的升华。毋庸讳言,无论历史的尘埃多么厚重,现实总能够去伪存真,以摧枯拉朽的力量还原它的本来面目。
2.遥相呼应的主线与副线
结构主义认为,任何事物都是由部分组成的复杂的统一体。其中,任何“部分”的性质都不可能被孤立地理解,而只能在观照“整体”之后把它与其他部分联系起来才能被正确诠释。因此,我们在分析了《远东来信》的整体“V”字形结构之后,再分析组成“V”字的两条线。雷奥的故事开始于三十年代,而故事的发掘者谢东泓是六十年之后才开始寻访的,雷奥与谢东泓是这个完整故事的一部分,为了叙事的方便,作者采用了双线并进式的结构。
一条线索对应一个故事,双线中的前一条,是留学德国的中国学生谢东泓在汉堡的跳蚤市场淘到了八封私人信件,这些信件是一个叫雷奥的犹太男孩在1939年至1945年之间,分别从中国上海和河南农村寄给他在德国的音乐老师的,认真严谨的渔业生物学研究生谢东泓通过对八封信的翻译整理,采用“文本分析”与“实地认证”的方法,在汉堡多次进行实地调查,数次往返于上海、柏林、巴黎与河南,终于揭开了隐含其中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历史过往。在两年多的留学时间里,谢东泓不仅收获了学业,而且收获了爱情。这条线索开始于德国汉堡,时间为1993年,谢东泓为故事的主要人物。
双线中的后一条,其对应的故事开始地点也是德国汉堡,时光倒流至1938年,七岁的犹太小男孩雷奥一家为免遭纳粹分子迫害,想方设法逃离法西斯魔窟,在被英国、美国大使馆拒签之后,雷奥与妈妈得到了前往中国上海的签证,而随后雷奥的父亲和姐姐惨遭纳粹杀害。经过二十一天的航程之后,雷奥和妈妈开始了在上海的艰难谋生。随着战争的节节推进,日本人的迫害变本加厉,犹太人的处境更加险恶,雷奥在父亲生前朋友王家甫的帮助下,藏身到河南乡下,之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人间生死的残酷拉锯战,在善良的乡亲佑护下,雷奥有幸生存下来。1945年,二战结束,和平到来,雷奥前往美国纽约。50多年后,白发苍苍的雷奥重返河南上蔡,而曾经救助过自己的人却长眠地下。在这条线索里,雷奥是故事主角。
两条线索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故事,谢东泓的故事发生在和平时期,雷奥的故事发生在战争时期,因而谢东泓的故事给人相对从容舒缓的感觉,而雷奥的故事读来逼仄压抑。作者将这两条线索交错放置,双线并进,随着谢东泓对信件的翻译、解读的进程,雷奥一家的命运发生着变化。并行的两条线索也让读者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人性,反思战争与苦难,整个文本气势恢宏,深具疏离与错落之美。
二、叙述视角的巧妙运用
小说与故事不同。故事是客观存在于社会生活中的原生态,小说是被加工过的故事,故事变成小说,存在着一个叙述视角的问题。视角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作品的成败。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谈到:“说到小说的技巧,最关键最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就是视角的问题——也就是叙述者决定跟故事采取什么样的关系的问题。”[5]视角首先是一个外在形式或写作技巧问题,但和所有的形式之于内容的辩证关系一样,形式对内容的表达具有相当大的影响。《远东来信》是谢东泓寻访发掘出来的雷奥在中国的苦难历程,前文说过,这是两条线索,一条以谢东泓的故事为线索,一条以雷奥的故事为线索。
1.全知视角的采用
《远东来信》的主线主要采用的是全知视角。故事的叙述者无所不知,无处不在。他像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任何地方、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他全部知晓,而且可以不向读者说明对于这一切他是如何知道的。比如阿芬克劳特女士申请签证的艰难过程,王家甫将雷奥从上海送往河南乡下旅程中的所见所闻,遇险脱险,潘进堂的戏班子给日本县长唱戏,土匪夜劫,喜鹊自杀……叙述者也可以进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比如雷奥登上开往上海的航船,在卫生间从肛门费力地掏出妈妈的一只耳环,深感耻辱。叙述者似乎参与了1938年至1945年的每一事件,并将它们讲述给读者。对于具有布局宏大、人物众多和故事复杂的长篇小说,全知视角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对于《远东来信》这样一部在历史的厚度与现实的广度方面都十分突出的长篇小说而言,全知视角无疑是极富表现力的叙事方法。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主线中的叙述视角有时会发生微观上的变化,比如第二章,“晚上八点,莎拉·阿芬克劳特来到了纸条所写的地方。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位穿蓝色旗袍的女人”,这两句的叙述视角显然不同,前一句是作者全知全能的视角,后一句变成了小说中人物阿芬克劳特夫人的视角,视角的转换非常自然真实,阅读效果也非常好。
2.第三人称限制视角的采用
《远东来信》的副线采用了青年留学生谢东泓的视角。在谢东泓寻访发掘雷奥被救的故事中,叙述者似乎寄居在谢东泓的身上,他和谢东泓知道的一样多,并借助谢东泓的视觉、听觉和感受来讲述故事。叙述者不把谢东泓不知道的事件透露给读者,因此,这实际是一种第三人称的限制视角。比如,当雷奥问王家甫村子的名字时,王家甫把“再见码头”翻译成德语,告诉他叫“Aufwiedersehen Hafen”,而不是“别津”,在小说的结尾谢东泓才求证出这是“别津”村。虽然经过了两年多信件的翻译与实地寻访,但在1995年5月之前,谢东泓并不知道雷奥是否还在人世,身在何处,即使聪明的读者能够猜测出来,叙述者同样也没有告诉读者。因此,作者依靠内视角创设出来的情境显得真实亲切,不仅能够有效拉近读者与叙述者之间的距离,而且能够使故事更曲折更富有吸引力,作品充满张力。作为故事的寻访人,副线中的主要人物,谢东泓的叙述对于增强小说故事的真实性而言,显得更彻底,更有效。而且作为故事的发掘者,还非常自然地拉动了包括主线和副线故事情节的发展。
除副线的限制视角之外,主线开头部分,即雷奥与妈妈被迫离开德国,初到中国,亦采用了第三人称的限制视角。作者以七岁儿童雷奥的眼光去讲述故事,描写世界,透视出战争阴霾下的残酷斗争、苦难生存与人性光芒。一群中国人被日本宪兵射杀之后,“枫杨树和后围墙之间十几米长的地面上鲜血和脑浆飞溅”,儿童的眼睛单纯、澄澈而明净,具有“去蔽”功能,经过儿童眼睛过滤之后的暴行更显其残暴。“黑压压的人群背后,是清一色的黄包车,每辆黄包车前面伺立这一名车夫,车夫是清一色的中国人,穿着清一色的制服,露着清一色的微笑。”儿童的眼睛对新的事物充满好奇,具有“陌生化”功能,因而雷奥眼中的上海也给中国读者带来了别样的新奇感觉。
正如前文所述,《远东来信》的结构为“V”字形结构,结尾处即为“V”字的最底端,主线与副线如两条流淌的河流汇合在一起,与此相呼应的是,全知视角与限制视角交替使用,形成复调式叙述,两种视角最终交汇在一起,全知视角悄悄让位于限制视角。谢东泓的留学生活告一段落,假期来到上蔡别津村,相约同一天到来的,还有那穿过多灾多难历史的当年的犹太少年,如今白发苍苍的雷奥老人,哭倒在救命恩人的坟前,“在东方/飘摇十里洋场/浦江岸/吴淞口/船笛依旧/亲人凋零我独留”,苍凉的歌声响彻中原大地。至此,作为小说次要人物的谢东泓进入主要人物活动的场景,与雷奥形成映衬,伤痛的历史与鲜活的现实碰撞在一起,发人深省,并产生了催人泪下的艺术感染力。
作为一种发展中的文体,长篇小说的结构艺术无疑是当代作家应该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远东来信》“从留学生谢东泓所收集到的八封二战期间从上海寄来的信件结构情节。每一封信解读都会激活一段尘封的历史,最后编织成一个闪耀着人性光辉的长篇巨制”[6]。作品采用的复调叙事和整体上呈现出的“V”字形结构,对讲述波澜壮阔的史诗般的复杂故事具有特别的表现力。双重视角——全知视角与限制视角的交错运用不仅增加了作品的艺术容量,而且有助于缓解《远东来信》中沉重而压抑的苦难对读者产生的巨大心理压迫。这样的写作艺术没有让读者感觉到作者的刻意为之,反而显得十分自然,值得小说创作者借鉴。
[1]邓虹.人性价值追忆的涉渡浮木[N].文艺报,2014-09-17(2).
[2]郑晋鸣,陆金玉.一位大学校长的《远东来信》[N].光明日报,2014-12-11(03).
[3]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98.
[4]王为生.中国的“辛德勒名单”[N].文学报,2014-10-16(8).
[5]E.M.福斯特.冯涛,译.小说面面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68.
[6]高秀川.远东来信:另一种救赎[N].中华读书报,2015-03-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