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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昆曲

2015-08-25杨守松

群众 2015年2期
关键词:白先勇昆山昆曲

杨守松

编者按: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首批19个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发源于我省昆山千墩、盛行于明清年间、已有600多年历史的昆曲荣登榜首。

昆曲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的重要文化符号,是因为它极为丰厚的文化含量与鲜明的艺术特色。昆曲乃唯美的集大成者,行腔优美,以缠绵婉转、柔曼悠远著称,属于“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融文学、历史、音乐、舞蹈、美学等于一体,被誉为“百戏之师”。其许多名剧如汤显祖的《牡丹亭》、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等,都是经久传世的不朽之作。

这十几年来,经过探索创新的昆曲,正在本土——我们江苏苏州乃至全国实现活态传承,青春版《牡丹亭》已面向世界成功巡演200多场,电影《红楼梦》也捧回了第十二届摩纳哥国际电影节三顶桂冠。

昆山腔600年了!

昆山腔而昆曲,昆曲而昆剧,600年间,200年成形,200年辉煌,200年衰颓。

美声美,唱而不舞。芭蕾美,舞而不唱。交响美,不舞不唱。惟有昆曲,且歌且舞,亦文亦武。昆曲文辞美、声腔美、身段美、服饰美、水袖舞蹈美……昆曲集中国文学艺术之大成,为中国文化之至峰至美。

昆曲大美。

美到极致,雅到奢侈!

嫡嫡亲亲的美人呵……

美人如花隔云端。

大美小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曲高和寡。孤芳自赏也顾影自怜。

雨丝风片,断井颓垣。残梦一线!

问天,暗自神伤,何时拍雅曲,明月度新声?

问地,潸然泪下,何方佳人在,良宵觅知音?

昆曲命不该绝,昆曲如有神助。传习所薪火相传,《十五贯》横空出世,紫禁城一票难求……

折腾,起落,上天入地,剥茧抽丝,绵韧光鲜。

大难依然不死,大灾依然大美。

全世界三大古典戏剧中,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早已杳如黄鹤,惟有昆曲尚在。

昆曲,神曲也!

杜丽娘游园、惊梦、寻梦、离魂、回生、圆驾。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梦之美丽,梦之神奇,梦之顽强,梦之伟大,至情至圣也!

昆曲是中国梦的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折射政治、经济和文化起落兴衰的标志。

大千世界,熙熙攘攘。优而不雅、富而不贵、名而不实、快速行进的人们啊——

想一想吧,你还有梦吗?

停一停吧,停下来等等你的灵魂……

慢一拍,留半步,到园林,在厅堂,赏春色,听昆曲,未必“早晚玩之叫之拜之赞之”,只要知之听之赏之呵护之,足矣!

寂寞,清心,进入昆曲的灵魂。

昆曲(文化)里面有我们的灵魂。

中国的昆曲在明清之际曾经辉煌了200年之久。

大约在600多年前的元朝末年,昆曲最早发源于江苏昆山傀儡湖、阳澄湖交接的正仪(今属巴城)一带,它起初的名称叫昆山腔。

昆山腔是元明南戏五大声腔(弋阳腔、海盐腔、余姚腔、杭州腔、昆山腔,前四种声腔已经失传)之一,明代中叶(正德、嘉靖年间),魏良辅“十年不下楼”,对昆山腔进行了改革,融南北曲为一体,此后称为昆曲。

根据史料记载,在明万历至清乾嘉年间,是昆曲在中国最为辉煌的“盛世”。

这期间,昆曲北上,逐渐取代了北曲。昆曲在京城迅速流传,风靡,并且从明朝一直延续到清朝中期。万历年间,以苏州为中心,向全国拓展,流转大江南北,至于南方闽粤,直达西部边陲。

在湖南桂阳八个民间宗祠戏台题壁上,发现上演的剧目就有146个,其中不同剧目119个!1974年,临武县香花公社甘溪坪大队的草台上,发现有用化妆粉写的“宣统二年,胜昆文秀班在此连演十六天”的记载。甘溪坪是个只有一百多户的村庄,昆曲戏班能演16天,可见昆曲深入民众的程度。

“东”风西渐,俗登庙堂。一时间,皇帝都上了瘾,康熙五下江南,两次有昆曲供奉,直至迷到“岂可一日少闲?”乾隆六下江南,初次巡幸,“因喜昆曲,回銮日,即带回江南昆班中男女角色多名”,在景山内垣的住处有一百多间,人称“苏州巷”,足见皇帝喜好之极,皇家梨园之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公贵族、豪门内府、文人雅士,作为一种“身份”的标志,皆以欣赏昆曲为荣。

随之,一大批职业昆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苏州一带就有数千“专业”演员!他们大多在专业的戏班,也有在“家班”,多靠演出昆曲为业。这样的戏班、家班,北京、天津、苏州、杭州、扬州、上海,直至湖南、广西、山西……星罗棋布,面广量大。

演出多,“明星”多,捧场的追星的不计其数,大画家大书法家文征明,可以一个月不洗脚不沐浴,却对昆曲痴迷,往往从早上一直听到晚上,是个典型的“昆虫”!

张岱《陶庵梦忆》说,杭州余蕴叔家班有一次演出时,“万余人齐声呐喊”!而苏州枫桥杨神庙的职业昆班的演出,“四方观者数十万人”。难怪陆文衡在《啬庵随笔》中说是“通国若狂”,可见,当时对昆曲的追捧,远比现在的追星族还要疯狂!

正是在这样丰厚的土壤中,产生了一大批戏剧作家,出现了数以千计的昆曲剧本。其中,汤显祖以《牡丹亭》为代表的“临川四梦”,“上承‘西厢,下启‘红楼”,成为中国戏剧史上与关汉卿、王实甫等巨擘相比肩的伟大剧作家,而从文学、美学和哲学思想的高度和深度上说,则与同时期的莎士比亚遥相对应,堪称东西方的双璧。

是自然和社会的规律,还是政治或者经济的演变,或者就是常说的物极必反?昆曲在产生、发展直至辉煌到“万众齐颂”的顶点之后,开始日渐式微。

“四大徽班”进京,“花雅之争”引起轩然大波。皇上谕旨,对“花部”声讨和镇压:“嗣后除昆弋两腔仍照旧准其演唱外,其乱弹、梆子、弦索、秦腔等戏,概不准再行演唱。所有京城地方,严行饬禁;并传谕江苏、安徽巡抚,苏州织造,两淮盐政,一本严行查禁。”

如此上谕,有点“格杀勿论”的味道,其严厉之态,不可谓不凶。然而,最终随着封建皇权的衰落,“上谕”失去原先的作用之后,徽班便重整旗鼓,恢复并发展了自己的优势,直至逐渐取代昆弋腔而成为京城的主流。

“最高指示”不管用,昆剧辉煌不再!

1911年,辛亥革命,皇帝制度寿终正寝。

10年以后,1921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在上海,中国共产党成立。

在苏州,昆剧传习所成立。

一个是政治,一个是文化。

政治的梦和文化的梦,在同一年出现,是巧合,还是天意?

不能将两者相提并论,但是,至少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前者,中国的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而如果没有后者,那么,中国文化的一个经典符号,很可能就灭绝了,也许连进博物馆的资格都没有了!

纵然传习所培养的 “传”字辈艺人,学会了昆曲400个折子戏,但最终在上海还是站不住脚,只好到乡下去,“画纸为衣,束草为带”,在太湖沿岸、苏南浙北的农村集市上的草台、茶馆、庙宇、蚕房甚至是桥堍、墙角演出,被称为“叫花班子”、“讨饭班子”。倘若遇上地痞流氓和国民党的残兵“老爷”,还要备受欺凌……

五六搭剩水残山,七八个颓梁乱瓦。

莫道是天籁之音,都付与断井残垣!

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泣泣……

1954年,黄源在上海看过浙江“国风”演出的《长生殿》,觉得这是一个“有根底”的剧团,“要帮助它”!没想到第二年到浙江工作了。

接着,上海电影局长张骏祥陪同印度电影代表团到杭州,送走客人后,黄源陪张骏祥看《十五贯》。“破旧的剧场中,观者寥寥”。但两人全神贯注地看完了这出戏,骏祥同志舒了一口气,说:“这戏真激动人心呵!”

黄源是有心人,当晚就翻阅了有关资料,并且决心改编,第二天就调来《十五贯》的演出本,又从梅兰芳那里借来朱素臣的原著,紧接着就成立了以他为组长,文艺处长、作家郑伯永为副组长,著名越剧导演陈静为剧本整理执笔和执行导演的“三人小组”,小组中还有周传瑛(演况钟)、王传凇(演娄阿鼠)、朱国梁(演过于执)、包传铎(演周忱)、龚祥甫(演熊友兰)和人称“笛王”的李荣圻。

20天写戏,30天排,也是一个奇迹。

杭州的演出就引起了小小的热潮。先后连演了24场。这在浙江是破天荒的故事。

黄源感觉,杭州演出,再怎么也很难有大的影响。他就策划去上海演出。上海他有广泛的人脉,可以充分利用起来,为《十五贯》擂鼓呐喊。

正是在这里,华东局和上海市委领导陪同陆定一观看了《十五贯》。陆定一对周传瑛说,北京再会,我在北京等你们。

消息传到浙江,省文化局要求他们赶紧回杭州,准备进京演出。

1956年4月4日,《十五贯》剧组一行启程去北京。

开头演出,还是卖票的,看的人不多,只是文艺界很推崇,梅兰芳、欧阳予倩、田汉等人都来看戏。梅兰芳还买票请朋友看,一场都不落。田汉还写文章,激赏《十五贯》。

接着,中宣部文艺处长林默涵在广和剧场看了《十五贯》。林默涵向公安部长罗瑞卿推荐。罗瑞卿又向毛泽东主席推荐。4月17日,毛主席观看了《十五贯》。

北京轰动了,全中国都被一出戏吸引了!

4月21日,文化部在吉祥戏院召开隆重的表彰奖励大会。会上,传达了毛主席的三点指示,公开报道是这样说的:

《十五贯》是个好戏;

要奖励;

要向全国推广。

文化部奖励了5000元人民币,这在当时算是巨奖了!

《人民日报》根据总理讲话的精神,用田汉的一句话作标题,由副刊部的袁鹰执笔,发表了一篇影响深远的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

《十五贯》进京演出,功莫大焉!

这一刻,昆曲是如此美丽!

这一刻,政治是如此美丽!

这一刻,中国梦如此美丽!

《十五贯》轰动朝野,《十五贯》救活了昆剧。

救活了,却未必就能活得好,尤其是,未必能活得长久,活得青春。

“文革”期间,昆曲一样在劫难逃。

出于政治需要,江青说:“我最讨厌昆曲。昆曲肯定不行!这是无法挽救的……”

张春桥亦步亦趋,扬言:“昆曲你想给她生命也不行!”

政治决定一切,昆曲急剧衰落,全国7个昆班大多解散或者撤消。1976年,“文革”结束。昆曲与经济一样,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1978年元旦,上海昆剧团经过上海市委同意,正式挂牌成立。接着,江苏、浙江、湖南的昆剧团相继恢复。1978年4月,由江苏省委组织,在南京召开了两省一市(江苏、浙江、上海)昆曲工作座谈会。这次会议在现当代昆曲史上,实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2000年3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中国首届昆剧艺术节在昆曲的故乡昆山开幕,然后移师苏州。

经济搭台,昆曲唱戏!

全国7个昆曲团昆班,都精心准备,使出看家本领,在苏州和昆山的舞台上演出传统经典剧目10台、28场次。

这是昆曲人的“世纪大团圆!”

过节了,昆曲人终于过节了,就如穷人的孩子盼到了过年,那种兴奋和快乐,使得昆曲人一个个都年轻了10岁、20岁!

就在中国政府举办首届昆剧艺术节的时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开始启动一个影响深远、惠及千秋万代的文化项目。

2001年5月18日,教科文组织总部,专家齐会,记者云集,各国代表端坐聆听,只见松浦晃一郎微露笑意,眉宇间却更多蓄积了严肃和责任——公布了19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昆曲位列其中。

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团大使张崇礼走上主席台庄重接过证书的那一刻,中国昆曲的历史就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不久,香港学者古兆申去台湾看昆曲演出,白先勇也在,汪世瑜也在,就聊起来了。既然中学生也接受昆曲,何不搞个新版的《牡丹亭》?还提出要汪世瑜和张继青来教。大家都拍手赞成。

后来白先勇到上海,当时谢晋打算把他的小说拍电影,古兆申说你去上海,何不顺道去苏州看看?于是,白先勇就去了。白先勇看到了“青春”,心动了。过了年就约古兆申和汪世瑜到苏州商量,他希望更多文化界人士参与,于是就邀请了台湾几个知名的学者参加编剧,古兆申的本子就供他们参考。他们编好了文学本,古兆申和汪世瑜再修改成舞台本。文本和台本有一定差别,其中中本、下本都差别比较大。

这就是青春版《牡丹亭》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会选择苏州?

天时地利人和。

2003年9月27日,在苏州举行了《两岸三地合作打造“青春版〈牡丹亭〉”》的签约仪式。

2004年在台湾举行首场演出。

第一场演出,宣传非常厉害,广告铺天盖地,潮水般浸漫了宝岛。可是演出效果会如何,谁都没有底。生死皆在这一场的“烤”验和煎熬,使所有的演职人员都悬着心,谁都不敢怠慢。

大幕拉开时,给人的感觉是“没有一个观众”,是“空场”!没有声音。太奇特的场景。演春香的沈国芳吓得两腿哆嗦,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也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情紧张到何等程度。其实演出的票早卖光了。不是空场,是满座。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侯。而演出结束的那一刻,全场起立,长时间鼓掌……

直到这时,白先勇才松了口气,与同道相拥而呼:我们成功了!

青春版《牡丹亭》掀起了一股青春的“白旋风”。

白先勇功莫大焉。

这方面的宣传太多,精通造势的白先勇为此已经策划出版了十几本书……

青春版《牡丹亭》的巨大影响,已经走出了昆曲,走出了文化界,甚至走出了中国。

让我们回到昆曲源头:阳澄湖畔巴城镇。

巴城坐拥五湖:阳澄湖、傀儡湖、雉城湖、巴城湖、鳗鲡湖。坐拥五湖,天赐之水。一瓢天水,大美昆曲。

巴城坐拥雅俗:俗者,大闸蟹也;雅者,昆曲也。雅的极致俗的极致,都与巴城有缘,本源都在巴城。

巴城老街,水磨浸润,优雅节奏。一个字:慢。

忙忙碌碌,来去匆匆的游人,走进老街,不由你不噤声细气,不由你不放慢脚步。

在石板街上漫步,悠闲自在,像在太空,失重似的。石板光润,柔滑。即便不下雨,也是一片亮。只是,石板凹凸不平,刻满了沧桑。凹进去的是历史的积淀,发光的是现代的拓片。

石板给了老街一分厚重与柔韧,昆曲给了老街一分宁静与祥和。

昆曲到了老街就成了粉墙黛瓦,就成了吴侬软语。就如顾阿瑛家班伶人,藏在小园,名流雅士造访便粉墨登场,水袖飘逸,水磨柔声,磨的春色撩人,秀的春情难遣。

驻足潜听。吴歈雅韵,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就连风啊雨啊也都是昆曲的韵味。风来了,风吹过瓦檐,被磨得温柔,磨出好心情,于是减速,节能,缓缓地流连,慢慢地赏景。雨来了,雨下个不停,雨也如水磨,贴心地抚摸,婉约地飘洒,偶而大一点,雨珠就从街这边的瓦檐蹦到那边的瓦檐,又从那边的瓦檐欢欢地落在石板上,然后还如昆曲,不着痕迹潺潺悠悠地流淌。

昆曲的意韵无处不在。

何谓昆曲?昆山腔也。

何谓昆山腔?水磨调也。

何谓水磨调?曲如流水也。

曲如水磨,袖曰水袖。形如水,神亦如水。

2014年12月13日,白先勇来到老街,为巴城走出去的昆曲名家俞玖林的工作室揭牌。

同一天,大师版《牡丹亭》在北京天桥剧场演出,海内外昆迷蜂拥相聚,一票难求!

昆曲在巴城发源,昆曲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

昆曲是中国梦的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折射政治、经济和文化起落兴衰的标志。

大美昆曲,大美中国!

中国梦,大美无比!!□

责任编辑:汤建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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