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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的春天

2015-08-24北芳

昆嵛 2015年4期
关键词:麻雀桃花

我今天回家帮助弟弟栽苹果树,看到了春天已经真正来到人眼前。

春天的文章大都是从前记忆的重现,而今年的春天却在今日真实地撞进我的视线。我刚下三轮车,父母门口的两棵垂柳就噘着嫩绿的小嘴,挥着柔长的手臂迎接我,我拍拍激动的胸口,把脸蹭到垂柳柔软的手上一番陶醉一番回味。如果在小时候,看见垂柳泛绿的时候,总是迫不及待地折下筷子粗的柳枝,轻轻拧一拧,绿色的树皮略略松动,猛一下把它褪出树枝,一管柳笛呈现在手中,再拿铅笔刀把两头切齐,把一头捏扁,满街跑着拼命地吹奏。柳笛要现做现吹,放一夜,第二天就无法吹响了,那时我们手心和嘴唇都常是绿的。

我刚进家门,晾衣绳上站着一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在摇头晃脑地唱歌,这是今年春天我看见的第一只小燕子。我止住脚步不惊扰它的表演,燕子是我们的原版春天,押着春天的韵脚,飞过千山万水的天空,如约而来,母亲说有燕窝的人家是吉祥富贵人家,燕子是不进愁门户的,燕子喜欢和谐安宁的家庭。

我走在院子里,站在猪圈墙上被绳子拴着一条腿的独眼大公鸡像冲锋枪一样飞扑下来,狠狠地啄了我的腿一口,它总是比狗还要严厉,生人一来它会拼命去啄人家,它的锋利坚硬的尖嘴能隔着衣裤给你啄一块青紫。每次它都这样迎接我,我气得去踢它,哪知被它反复啄,母亲叫着你打不过它,打它要用长棍子。我回家拿了馒头,故意引逗它,两只大胖母鸡张开翅膀从门口跑过来啄馒头,独眼公鸡歪着头干巴馋。我摸摸母鸡的大胖屁股,想起小时候好像从来没看见过这么胖的鸡,大概都是母亲拿妹妹给的猪饲料喂出来的。

我走在小河边,水,瘦得细腰不盈一握,深处是墨绿色的,没有鱼的撒欢声,不知是被垃圾污染了,还是鱼们还没到展示爱情的日子。河边有八十岁的瞎老婆在摸索着捞破烂,她捡起别人过年放烟花的四方筒,倒倒水,放在墙头上晾晒。我没敢吭声,四十年来我一说话她就知道是我,我一叫她三大妈她会没完没了喋喋不休地背诵她的见闻,可是我没时间啊。春天来了,瞎老婆吃糠咽菜年复一年还是那个样,我却不能像水一样清澈明亮永不老去。

我走在乡间的山路上,所有的树木依旧光秃秃的,但是树枝上都已吐着褐色的花苞,只有远处的杏树已经是一片叫人激动的红晕,杏树是胶东山村的第一枝春,不见叶子只看见一树粉色的杏花,杏花是赶清明节气开的,不到清明杏花不会开。杏花落了桃花开,桃花是山村怀春的暗语,燃亮灰灰的大山疲惫的眼睛,世间若无桃花艳,大山该是怎样的无精打采啊,命运又该是怎样的缺少激情,桃花总是和粉色的运以及暧昧的劫有关。桃花染红苍白的两腮时,我就怀念江南了,我前世的故乡,今后要去的故乡,那里桃花早已开遍相思岛。

自桃花开始,苹果花梨花樱桃花次第开放,桃花以后的花朵都开始绿叶衬红花。梨花樱桃花开,大地一片洁净,好似苍山负雪,那时范惠德老师要来看樱花,想起一个作家诗意的如约:春天来了,我扛花去看你。像武维春老师叩问北国之春,清澈,灵动,声音柔,顿时江南的春天就来到人心上。

看到网上很多人在晒各种花开的照片,但是栖霞的山村,虽然春意已经蔓延流荡,但至今树木还没看见一个花开,只有蒲公英的黄花和荠菜不见一滴雨而迅速老去的小白花在山坡堤堰猥琐地自开自落,有点像如今的我,没有雨水的滋养,我的心和文笔将迅速老去。

在家里我也是天天上山,可是怎么就没有看见春天呢,每次一回到老家,就会看到许多平时不曾看到的风景,勾起我小时候无尽的记忆,像小鹿跃过篱笆,踏碎一地的黄花,碎花被一点点拾起,就成了我的财富。

我喜欢早上在鸟鸣中醒来,刘天华的《空山鸟语》是二胡独奏曲,但却不如听父母在灶头忙碌的声音,他们一言一语说着话,锅碗叮当,柴火噼啪,饭菜喷香。父亲说,我去池塘里用小网捞些蚧巴(蛤蟆)来家打冻好过年啖(吃)。母亲说蚧巴冻不好啖啊。父亲说,咱买不起猪皮猪蹄子,只能打蚧巴冻,孩子们不啖,咱俩啖,可以省下别的饭菜。那个年代过年吃的是野兔麻雀和蛤蟆,父亲的土枪一枪戳下二三十只麻雀,我也一样经常抓了青蛙用石头砸碎头,把皮一撸,留下四条青蛙腿回家在铁勺里用锅底的火煎着吃;我也经常和小伙伴们打着肩膀爬在房檐下掏新生的麻雀玩,如今想来是一万个不应该,不该杀害那么多生灵。

我爱看脑血栓十三年的父亲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眼睛幽幽地望着伸向村外的马路,他在等我回来捎好东西给他吃。我满足地看着他把好东西藏在枕头下,用许多抹布盖严实,然后他瞪着浑浊的蓝光幽幽的眼睛盯着我,看我是否掏布兜给他零钱花,掏出来递给他,他就推辞说有钱花啊,不要啊,一边用那只能动弹的手把零钱揣进外衣里面的帆布背心里,那个背心里里外外都有兜,一共是六个兜,贴身装的是零钱,外面装的是小手巾,那是他最喜欢十几年不离身的背心。然后呢,我就逗父母给我重复过去那些模糊的记忆。母亲说没有用,都过去了,你写有什么用,父亲说你懂个屁,就能瞎哇哇,于是俩人吵起来,我高举着笔和本子说,打住打住!要不要和赵本山宋丹丹一样一个戴着耳朵捂,一个个来?于是俩人重说,但谁也不服谁。

我喜欢看老家的不高不矮的山坡,山坡的各种大树至今茂盛地生长着,喜鹊们在上面做窝,一看见喜鹊用树枝做成的简陋的窝,就想起小时候的谜语“树上有个碗,下雨下不满”。那些应运而生的土谜语像母亲的故事一样讲也讲不完。

我喜欢看秋后的田野,裸露的土地像脱了衣服的汉子,肋骨一样的瘦硬的田埂,一畦畦的地,书页一样被翻过去。各种小虫,弹奏着舒缓而动听的音乐,让季节热闹而不失诗意。

我喜欢坐在田间地头,看麻雀踩在麦茬上唱歌,农人遗落下一穗麦子,可以让一只麻雀饱餐终日。二十年前读过韩少功的小说,说有一群麻雀飞起,落在远处的苞谷地里。蘑菇笑眯眯的地方,太阳正升起来。那时读着这样的文字,心里是无法言喻的美丽,文字的美丽把我自己也融化成一只麻雀和一朵蘑菇,正笑眯眯地看着你。

我喜欢听蒲公英梳头的声音,用风儿做梳子,梳一下,蒲公英的头发就掉了一大把,蒲公英是个白头翁,今生的不遇愁白了头。为了找到知音,宁愿被风儿梳掉所有的头发,流浪天涯,去寻找我的知己我的家。

我喜欢独自睡在老家的厢房里听雨声,夜雨闻铃肠断声,遥想前世今生的爱情,所有的不遇都同雨一起落下。雨声拆开雨的一生,像两个相爱的人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了后半生。在柴可夫斯基的《乡愁》里,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天明后是否有贝多芬的《欢乐颂》响起,是否有威尔第的《安魂曲》安抚我生生世世漂泊的灵魂?

村上春树说:一天早上睁眼醒来,蓦然侧耳倾听,远处传来鼓声。鼓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很远很远的时间传来,微乎其微。听着听着,我无论如何都要踏上征途。我也听到了一阵歌声,就像塞壬的歌声,她号召我不能拒绝,也停不下来,无论路途怎样泥泞艰险,我都会像水手一样用生命去追寻——尽管那首歌很难听,但它一唱就奏效。

感谢我的父母,感谢我儿时的家园,每次回家,都以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叫着我的乳名。

北芳,原名卢翠莲,山东栖霞市人。《昆嵛》文学会员,作品散见于《昆嵛》《东方文学》《胶东文学》《中国文艺》《福清文学》等。散文《参观牟氏庄园的纠结》获首届《昆嵛》女作者散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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