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美军飞机往延安送档案

晓晋

1945年8月11日上午11时左右，太行抗日根据地涉县东阳关机场，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空荡荡的简易土质跑道上，十几个人正头顶烈日，不时搭手向西北方向天空张望，好像在焦急地等待什么。这群人中，大部分是高鼻梁、白皮肤、身着浅黄色军服的美国军人，只有几位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制服的八路军战士，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一会，远处天空隐隐约约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并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一架美国空军的小型飞机逐渐变得依稀可辨。很快，飞机就飞临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后，稳稳落在了跑道上。舱门打开，几名美军飞行员七手八脚地卸下一批货后，在机场等待的七八名美国军人也不寒暄，便迫不及待地钻入了机舱。紧接着，一名八路军战士也敏捷地跃上了舱口，转身从同伴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舱口旁的地板上。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他便挥手向同伴道别。随着舱门关闭，飞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又徐徐升上了天空……

再说机舱内的那位八路军战士，只见他二十七八岁的年龄，身材匀称，体格健壮，五官端正，目光炯炯，一看就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军人。与那几位东倒西歪斜躺在机舱内的美国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名八路军战士正襟危坐，神态自若，庄重安详，始终保持着一种军人的风度。可能是语言不通的缘故吧，他与美国军人也不搭话，注视着窗外，只是偶尔环顾一下舱内的友军，不时用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警觉目光瞥一眼脚旁的箱子……

这名八路军战士是谁？他为何要乘坐美军飞机？他的那两个箱子里又到底装着什么？这还得从头说起。

早在1937年2月，时任中国工农红军援西军（为救援西路军而特别组成）参谋长的李达同志，向司令员刘伯承建议，改变过去我军不保存手抄电报稿的习惯，将其中重要的电报手稿作为珍贵档案保存起来，得到了刘伯承的肯定。1937年9月，由援西军整编而成的八路军一二九师挺进敌后之后，这一制度仍延续下来，到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经过近八年的积累，一二九师师部保存的电报档案数量已相当可观，成为机要部门一个不小的“包袱”，给行军、打仗、保障首长作战指挥带来了诸多不便。为此，一二九师司令部机要科长林桂森便向李达建议，将这些档案上送中央，由中央决定存毁。起初，林桂森打算派一名可靠的同志携带档案，跟随到中央的干部，由武装掩护，步行送往延安。但是，从太行到延安遥遥2000多里，途中不仅要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关键是还要闯过日伪军和国民党军队的道道严密封锁，再加上一路敌特活动十分猖獗，何时才能到达延安？又怎能保证档案的绝对安全？这些档案涉及我党我军的核心机密，万一途中有个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正当林桂森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李达却提出了一个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建议——乘飞机去送。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战，完全靠的是小米加步枪，飞机又从何而来？

原来，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空军开始对日本本土进行空中打击。由于从中国大陆起飞属于远距离奔袭，美军飞机经常在途中遭到日军地面炮火和飞机的截击，不时有飞机被击落、飞行员被俘的事情发生。出于安全考虑，美军认为他们的机群绕道我解放区较为有利。这个方案经我党中央同意后，美军便在我太行根据地设立了一个美军观察组，负责给美机提供气象情报和营救遇险飞行员。太行军区根据中央指示，组织人力物力在涉县以西东阳关修建了一条简易飞机跑道，美军当时的一般飞机都可以在此降落。机场建成后，差不多每月都有几架飞机来往于延安和东阳关机场之间。我军有不少高级干部，都曾伪装身份，搭乘美机，去延安或从延安来太行。如1945年8月下旬，日本法西斯投降后，参加完中共七大正滞留延安的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政委邓小平，为了争取时间赶回太行接受日军投降，就曾不顾个人安危，伪装身份，搭机返回了太行山。

李达认为，根据掌握的情况和与美军观察组打交道的经验，乘坐美军观察组的飞机，只要不暴露真实身份和携带物品的性质，就不会发生危险。于是，林桂森便按照李达的指示开始准备派人携带这批电报档案飞往延安。

首先是人选问题。李达要求，这个人既要政治上绝对可靠，又要身强力壮，机智勇敢，还要具有一定的实战经验，能独立处理突发事件。经过反复筛选，最后选定了一二九师司令部机要科译电员周良同志。

周良，中共党员，幼时上过几年私塾，抗战前期参加八路军，先后在基层连队任战士、通讯员、工兵、班长。由于作战勇敢，机智灵活，表现出色，经严格考察，1942年被选调进一二九师司令部机要科工作，很快就成长为一名能独当一面的优秀译电员。

人选确定后，为确保万无一失，李达又亲自对周良做了一番考察和交代。李达说：“这次派你坐美军飞机去延安送机密文件，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一定要保守机密，慎之又慎，圆满完成任务。你对任何人都不能讲真实情况。你的公开身份是情报参谋，说是去延安送缴获的敌伪文件。要将这些密封文件，亲自交给军委叶剑英总参谋长。要知道你搭乘的是美军飞机，机上除了翻译人员外，都是被我们营救的美军飞行员。由于语言不通，不要说话，看好自己的文件。这次飞行可能出现几种情况：一是气候条件好，可直达延安机场，这是我们所希望的；二是气候条件不好，可能先到西安机场过夜，第二天再飞延安，如是第二种情况的话，你要在飞机上过夜，不能下飞机；三是飞机发生故障有失事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你可先把文件推出机舱外，然后跳伞，一定要把文件找到，绝不能让文件落到敌人手里。这几种情况都要考虑到，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万无一失。你出发后，这里立刻给中央打电报，派车到延安机场接你。现在，你回去抓紧准备，不日即可出发。”

听了李达的话，周良既心情激动又充满信心。激动的是，组织上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因而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成任务；充满信心的是，没想到李达对情况这样熟悉，布置任务这样具体，要求这样严格，所以对完成任务心中也就更加有底了。

几天后，周良精神抖擞地带着一整箱打包好的电报档案（约4000页）和其他物资来到了机场，于是便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再说乘机升上天空的周良，尽管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实际上心一直绷得紧紧的，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幸运的是，这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能见度极好。这时，翻译过来告诉周良如何使用降落伞和遇到紧急情况的跳伞事宜，并特别告知，这次飞行可以直达延安。闻听此言，周良紧绷的心才稍稍松弛了一些。由于飞机不在西安停留，无形中便省去了好多麻烦。过了一会，翻译又递给他一个袋子，里面装有面包、罐头、糖、香烟等食品，叫他吃午餐。其实，临走的时候，林桂森早已给他准备了充足的够在西安过夜吃的干粮，但此时此刻，他哪里又有胃口吃饭？突然，飞机发生颠簸、下滑，周良不禁一惊，马上紧张起来，但仍装着不慌不忙地问道：“怎么回事？”翻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用怕！是气流影响，飞机一上一下是正常现象。我们马上就到延安了。”果然，不久，飞机开始降落，大地、树林、房舍如同翻滚一样，一闪而过。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飞机开始着陆，接着在跑道上继续滑行一段后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时，一辆小型吉普车飞驰而至，一位八路军军官在车上高声喊道：“哪位是周良同志？”直到此刻，周良悬了两个小时的心才彻底落到肚子里。车子很快来到杨家岭八路军总部，周良亲手将文件等交到了叶剑英手中。

几天后，李达接到了叶剑英的电报，得知周良连同电报档案安全到达延安，一二九师司令部机要科内顿时一片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