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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

2015-08-21李广生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英明杨花文化馆

作者简介:

李广生:笔名李娃,一九六八年出生于黑龙江省肇源县,一九八八年毕业于绥化师专中文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作家协会理事。在《诗林》《地火》《岁月》《青年文学家》《短篇小说》《雪花》《辽河》《新青年》《工人日报》《中国劳动保障报》《中国林业报》《黑龙江日报》等国内六十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篇(首),著有文集《回忆是一种美丽的痛》。

李大博家楼上是个卖肉的,楼下是警察。卖肉的胯下横刀,警察身上有枪,而夹在中间的李大博手无寸铁,这让李大博感到很不安全。

李大博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五十四公斤,长得枯干,既挨不了一粒枪子儿,也剔不出多少精肉来。尽管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对于楼上和楼下李大博总是充满恐惧,有时在楼道里碰着刀啊枪啊,脖子肚腩大腿肚子总是飕飕地冒凉风。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在这芜杂的世道谁敢拍胸脯说自己没干过坏事。就连李大博单位那个貌似忠良的赵无功,都和一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哼哼哈哈干过丑事呢。赵无功或许天真地认为他的丑事没有人看见,错了,这事恰恰被李大博看见了。对了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但不知道那个人看没看见。但无论如何李大博也不能把赵无功那件不光彩的事说出去,如果说出去,就会把自己的事也露出来,因为自己的事比起赵无功的事来也不光彩,也很龌龊。

李大博在后郭县文化馆上班。文化馆隶属文化局,二级事业单位,巴掌大的一个地方。馆里一共四个人,赵无功是馆长,钱英明是副馆长,李大博和吴本海是馆员。

那天,赵无功带着钱英明和吴本海去三站采风去了。三站是后郭县东部最大的一个乡镇,今年正值建镇二十周年,要搞一场规模宏大的庆典,委托文化馆出两期专刊,借机向外界宣传和推介一下三站。家里只留下李大博一个人“镇馆”,喝水看报浏览乌七八糟的网站。这时门吱扭一响,杨花来了。

杨花和李大博是高中同学,胸脯丰满,屁股浑圆,脸蛋长得很中庸,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杨花在广电局上班,和文化馆只隔一条街。过去李大博和杨花来往并不多,不只是因为杨花的风言风语多,怕沾上腥气,更重要的是上学时两个人闹过别扭,李大博给杨花起过“丰乳肥臀”的绰号,杨花便找别班的学生,也就是现在的老公,打过李大博一顿,打得李大博鼻口蹿血,两只眼睛都青了,因此李大博一直忌恨杨花。但去年十一同学聚会,酒酣后两个人四目相对,竟然撞出了一丝火花,于是冰释前嫌,相逢一笑泯了恩仇。一天,李大博喝了酒,和杨花在网上视频。那天天很热,杨花只穿了一件袒胸露乳的小衫,咯咯一笑花枝乱颤。半个小时聊下来,李大博只觉浑身燥热,下边火烧火燎的,末了跑到卫生间三下两下把问题解决了。

从那以后,李大博对杨花便有了冲动,有时和莫小语同床,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到杨花。莫小语是李大博的老婆,在自来水公司上班,昼伏夜出,每天晚上夹着萤火虫一样的手电筒和一沓发票四处收水费,因此两个人深更半夜才能在床上会合。

刚结婚那几年,李大博的体力好,兴致也很高,后来年龄越来越大了,体力渐渐不支,加之莫小语回来得又晚,李大博床上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也就越来越差。而莫小语正值“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龄,每周两三次的规定动作,让李大博有些吃不消。于是李大博便找各种借口在外面混,深更半夜一身酒气回来,想躲过这一劫。可第二天早晨一睁眼,莫小语便老鹰抓小鸡一样按住李大博,两眼发绿地逼他补课。李大博这回躲不了了,只能咬着牙把这落下的功课草草补完了事。而自从杨花走进李大博的生活后,李大博的床上状态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一想到杨花,李大博就兴奋,就来劲儿,就像一架马力十足的战斗机,一次次劈头盖脸地俯冲下去,弄得莫小语高潮迭起,兔子一样的小牙咬着李大博的耳朵,李老大,你真有战斗力,是不是偷着吃药了?李大博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大舌头啷叽地应道,是吃药了,三鞭酒,中华鳖精,还有蚂蚁大力丸。

话又说回来,那天杨花来文化馆办事,是给他们单位的一个老领导送稿子。文化馆主办的《后郭文艺》办得正火,但凡县里肚子里有点儿墨水能写点儿东西的人,都把能在《后郭文艺》上发表文章视为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其实这事儿也用不着杨花这个当副局长的亲自来,她手下的人跑跑就行了。可是杨花来了,这当中不排除讨好老领导的因素,当然更不排除来看李大博的成分。杨花来了,李大博自然兴奋,倒水沏茶,促膝谈心,从古到今、从天文到地理、从生活到创作、从灵魂到肉体地聊着。聊着聊着,李大博突然感觉下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鼓胀起来了,所有的意识和想法也跟着跑到下边去了,大脑一下子短了路,两只眼睛死死锁在了杨花鼓鼓溜溜的胸脯上。杨花的脸刷地红了,胸脯起起伏伏着。之后,两个人便陷入了难言的尴尬,谁也不说话,只能听见彼此拉风箱般急促的呼吸。李大博尽管脑袋木着,身子却鬼使神差地凑到了杨花跟前儿,接下来,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李大博的一只手,竟然蛇一样钻进了杨花的上半身。杨花并没有反抗,两只眼睛微闭着,中庸的脸上覆着一层亢奋的光芒,任凭李大博左摸右捏,甚至还咬着嘴唇哼哼唧唧起来,李大博的斗志瞬间被激发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宽了杨花的衣解了杨花的带。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咯噔响了一下,有人拽门!李大博的脑袋嗡的一下,手一下子僵在那儿了。

可是那门并没有被拽开,外面的人当当当焦躁地敲了几下,李大博和杨花一下子软了,紧闭着嘴,大气儿不敢出。谢天谢地,不知什么时候门竟然锁上了,李大博想可能是在他的大脑短路之前。

紧接着,一把钥匙吱嘎吱嘎插进了锁孔,转了几下,又推了一下,门还是没有开,显然钥匙转反了。李大博和杨花这才反应过来,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钻到桌子底下,动作快得连李大博都有点儿吃惊。紧接着,门外的钥匙又哗哗地转了一圈,然后吱扭一声,门开了。听嘁嘁喳喳的脚步声,感觉是两个人。一个说,李大博这小子真不守铺儿,提拉着两条麻秆儿腿,这会儿不知道又他妈跑哪去了。另一个说,神经病,这破单位要屎没屎要尿没尿的,谁愿意在这儿待呀。骂李大博的那个,李大博听出来了,是赵无功;另一个,是女的,听声音很陌生,也很风骚。

赵无功先是站在门口和那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然后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接着又哗哗反锁上了。李大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从办公桌的缝隙里向外望。只见赵无功背靠着门,狗一样弓着腰,一边亲着女人的嘴,一边把手熟稔地伸进了女人松松垮垮的裙子里。女人咯咯地笑着,两只胳膊环着赵无功,整个人腾空而起,脚上的两只白皮鞋胡乱地踢蹬着,上面镶嵌的几颗红钻闪着淫邪的光。

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就忙不迭地跑到套间里,关上门,哎哟哎哟地云雨起来。

而整个过程中,杨花一直是低着头的,衣衫不整的她正哆哆嗦嗦地扣着自己的衣系着自己的带,无暇顾及更多。趁着赵无功在套间里大力发功的工夫,李大博扯着杨花偷偷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打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说到这儿,您可能明白了,李大博不是没做过亏心事,没做过坏事。但话又说回来,当今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这点事儿还真不算事儿,根本没人往心里去。也就是说,楼道里李大博碰见楼上的刀和楼下的枪,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儿,或者说根本与这件事儿无关。

李大博家住的这栋楼,或者缩小一点儿范围说,李大博家住的这个单元,走马灯似的总换住户,一年半载刚混个脸熟,没几天就搬走了,感觉像个大车店,你来我往,乱哄哄的。尤其是卖肉的和警察搬来以后,李大博家的楼上楼下更不消停。天一黑,楼上就跟炸庙儿似的,孩子哭老婆叫,一作就是半宿。李大博有些吃不消了,登门找过一次。可是一开门,迎面看见那个卖肉的血灌瞳仁,赤着上身,嚓嚓地磨刀,李大博便感觉一股杀气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嗓子眼里也呼呼冒凉风,生怕那家伙突然会给自己来上一刀。人被割喉的感觉肯定比猪难受,那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为此李大博找了一次也就罢了,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甚至是习惯了。假如有一天楼上的小崽子突然不哭了,或者哭了一会儿就停了,李大博反倒觉得缺少点儿什么,睡不着觉了,就像相声里那个时刻等着楼上扔第二只靴子的老大爷。

楼上这样,楼下也不太平,那个腰里别枪的警察总敲暖气管子,当当当,当当当,刺耳的响声从楼下肆无忌惮地贯穿楼上,敲得李大博脑瓜仁子生疼。警察长得五大三粗,卧蚕眉,丹凤眼,一脸络腮胡子,脱下警服活脱脱一个混社会的,或者网上逃犯。楼上的小崽子哭,隔了李大博家这一层,按理说李大博家楼下是听不到的,警察又不是顺风耳,隔墙有耳指的也是隔壁,而不是楼上楼下。所以说,楼下愤怒地敲暖气管子十有八九是因为李大博家有动静,而且动静很大。李大博家的动静主要是来自那张床。那张破木板床,即使李大博和莫小语不做家庭作业,但只要一翻身那床就吱吱嘎嘎地响,响得没有秩序,而且有些淫秽。床修了几次,可像得了绝症,龇牙咧嘴,总修不好。为此李大博一直想换张床,但莫小语舍不得,不是怕花钱,而是因为这张床是她和李大博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如今娘家爸妈都过世了,只有这张床还留个念想,还始终如一地陪伴着她,睡在这张床上莫小语觉得温暖、踏实。

最近几天,楼上的小崽子哭的频率不但没有降低,反而变本加厉,还噼里啪啦摔东西。楼上摔一下,李大博便惊一下,惊得李大博就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两只耳朵直立着。而楼下这个时候也凑热闹,即刻当当当地配合起来。有了楼上的那次教训,李大博更不敢去楼下探个究竟了,因为楼下有枪,李大博怕枪,怕那个家伙的枪走火,也就是说,楼下的威胁远远大于楼上。这让李大博上下为难,睡觉都不敢翻身,僵尸一样一动不动。有时莫小语来了兴致,两个人只能赤着脚站在地上,找好角度把事儿办了。有一次两个人正起劲儿,楼上的小崽子突然哇的一嗓子,吓得莫小语妈呀一声尖叫,楼下即刻当当当响了起来。上下夹击,李大博一下子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长时间也没有恢复元气。

前几年李大博就想换房子,不想在这儿住了。可是后郭县的房价一直跟出租车计价器一样,跳着往上蹿,原来六七百一平,现在涨到了两千多。李大博家的这栋楼,是前几年文化局盖的家属楼,内部价,一千块钱一平。即使这样,李大博还是贷了款,九十平,花了九万,贷了一半,加上装修又花了三万,家底儿早就折腾空了。近几年,楼内的人住得越来越杂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李大博想换楼,可是得添好几万。儿子在市里读高中,光借读费一年就两万多,再加上吃喝,四万出头儿。而李大博和莫小语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也不过六千块钱,基本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因此也只能将就在这儿住了。闹是闹了点儿,时间长也就习惯了,大不了晚睡一会儿,也困死不了人。李大博经常这样安慰莫小语。

刚才电视里又播马航MH370的新闻了。吵吵闹闹了一个多月,全世界的人陆海空弯腰撅腚找了三十多天,连根鸟毛也没找着。现在的人成天嚷嚷“爸爸去哪了”、“时间去哪了”,谁能说清楚这飞机他妈的去哪了呢?

对马航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和李大博一个办公室的吴本海和钱英明了,对于这两个叼着屎橛子给根儿麻花都不换的主儿,李大博一点儿辙也没有。吴本海说,飞机肯定被劫持了,要么被弄到了外星上了,要么被弄到大海深处的一座无名小岛上了,也就是说,飞机上的人还活着。钱英明一撇嘴说,飞机上一定有神秘的人物或者神秘的东西,要么让战斗机给击落了,要么就是被导弹给导下来了。吴本海和钱英明都是认死理儿的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在这件事情上,也包括其他事情上,李大博和赵无功一直是保持中立的,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因此当吴本海和钱英明义愤填膺地让李大博和赵无功表明立场的时候,李大博和赵无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只眼睛一转,嘿嘿一笑,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飞机被劫持了,还是坠毁了,一切皆有可能。吴本海和钱英明乜斜着眼睛瞧瞧他们俩,立即投出鄙夷的目光,意思是说你们俩纯属放屁,等于没说。

马航的事情争论完了,赵无功开始安排三站两本专辑的事儿,吴本海负责摄影美术篆刻专辑,李大博负责文学作品专辑,钱英明最后把关,两项任务争取下月底前完成。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找钱英明的。钱英明抄起话筒刚听了一句,就妈呀一声,一下子杵在那儿了。原来钱英明老婆喝药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李大博听别人说过钱英明的事儿。文化馆之前,钱英明在劳动局干了二十五年,从一个毛头小子一步步熬到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二把手。平日里大家钱局长长钱局长短地叫着,钱英明的腰杆儿就硬了,眼睛就不够使了,心思也花花了。起初,钱英明看上了办公室的文书叶子,不久两个人就勾搭在一起了,结果一不小心钱英明搞大了叶子的肚子,前后赔了人家二十万的青春损失费。后来钱英明又瞄上了单位的会计,骚扰了几回,还没得手呢,就被会计告到了纪检委,最终晚节不保的钱英明受了处分,灰溜溜地跑到文化馆,给了一个副馆长的职位。

进了文化馆,钱英明确实蔫巴了一阵子,可是骨子里不安分的种子并没有根除,一遇到合适的土壤还会冒出根须来。一次,文化馆举办一期写作辅导班,网罗了百十来个文学爱好者。钱英明正襟危坐在台上,眼睛探照灯似的在台下扫来扫去,最后和一个笔名叫胡媚的女人对上了眼儿。两个人都是过来人,男女之事早已心知肚明,也省了前奏,直接上了床。

钱英明出的这几把事儿,把他的老婆气个半死。回想起这些年来钱英明的所作所为,钱英明老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于是昨天晚上和钱英明大吵了一架,一直到第二天气还没消,一气之下就吞了一瓶安眠药,幸亏被女儿及时发现,叫了120送进了医院。

当李大博和吴本海陪着钱英明赶到医院的时候,钱英明老婆已经洗完了胃,倒在病床上呼噜呼噜地昏睡着。钱英明女儿见他们几个人进来了,斜了钱英明一眼,转身出去了。

凌晨的时候,莫小语做了一个梦,梦见李大博喝醉了酒,迷迷瞪瞪钻进别人家的楼道里,一觉不醒冻死了。

莫小语做这个梦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莫小语一边做梦一边哭,哭着哭着就醒了。哭醒了的莫小语见李大博四爪朝天睡得正香,便化悲痛为力量,一脚把李大博蹬醒,然后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把她的梦给李大博讲了一遍,并大声质问李大博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把梦魇的她叫醒。李大博睡眼惺忪地说我都冻死了,还怎么叫你。莫小语于是又蹬了李大博一脚,李老大,你就贫吧。

昨晚李大博睡得跟死猪一样,但即便跟死猪一样,还是忙里偷闲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杨花疯狂地绞在一起,在梦里李大博都感觉出床在兴奋地动了。

昨晚李大博是和吴本海一起喝的酒,去的是世纪大道北边的那家酒水免费的狗肉自助火锅。吃完饭,吴本海便驾着那辆破捷达拉着李大博在世纪大道上狂奔,“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一夜我伤害了你。那一夜你满眼泪水,那一夜你为我喝醉……”吴本海扯着嗓子喊着,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跟便秘似的。李大博也想有那一夜,但自从那次被赵无功惊吓之后,就再也没有深入过。他怕被别人发现,也怕杨花老公那副能让他鼻口蹿血、名声扫地的铁拳,更怕纪检委白纸黑字血淋淋的处分。

正当李大博胡思乱想的时候,吴本海的破捷达吱嘎一声停在了一家歌舞厅的门前,李大博抬起头来一看,“那一夜”三个霓虹大字在浓郁的夜色里鬼魅地闪烁着。

老板娘呢,老板娘呢!吴本海一进门便破着嗓子喊。喊声刚落,便猫一般从吧台后面转出一个满面桃花的女人。这时,急不可耐的吴本海就像一头饥饿的豹子捕到了猎物,一把扯过那个女人,又是抱又是啃,踉踉跄跄往包房里面走。尽管李大博早已习惯了吴本海和老板娘这套约定俗成的动作,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埋头摆弄起自己刚买的那款iphone4来。

十几分钟后,吴本海从里面满头大汗地出来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吴本海哼哼唧唧地唱着,李大博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和老板娘玩射击游戏去了。尽管吴本海两条腿有些疲软,但精神头十足,不容分说拽着李大博跑到旁边的一家烧烤店,每人灌了两瓶啤酒,才分道扬镳。

当然,昨晚的这些事儿,李大博是不会对莫小语讲的,讲了就等于出卖了吴本海,也出卖了自己,就等于找死。

平日里文化馆也没什么事儿,每年只要定时编印几期《后郭文艺》就OK了,其余时间大家都五脊六兽地闲着,喝喝茶,看看报,上上网,扯扯淡。但就这么点儿活儿,馆里的四个人谁都不愿意伸手。赵无功是馆长,钱英明是副馆长,领导不可能亲自动手,因此编印《后郭文艺》的活儿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李大博和吴本海的肩上了。

这天刚上班,赵无功便背着手从套间里踱出来,先问吴本海,三站的摄影美术篆刻专刊的组稿情况,吴本海说快了,还有三个人的作品没报上来;赵无功转身又问李大博,文学作品专刊的进展情况怎么样了。

而此时李大博正低头生着闷气呢。他又想起了那天的窝心事,和杨花拜了十八拜,就差一哆嗦了。为此,他从心底里恨死赵无功了,还有那个白鞋红钻的小骚娘们儿。他妈的,一遇到男欢女爱的事,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猴急猴急的。李大博甚至还后悔当时没整出点儿动静来,直接把赵无功吓阳萎算了。

因此当赵无功问李大博的时候,李大博的无名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我也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干哪儿算哪儿吧。赵无功听了一愣,表情有些尴尬,啊了两声转身走了。因为李大博向来最听领导的话了,这次举动反常,的确让赵无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下班前,李大博有些忍不住了,偷偷给杨花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杨花回干啥,李大博说干你,杨花骂滚犊子,再发信息,那边就不回了。李大博只好悻悻地回了家。

进了屋,莫小语正抹眼泪呢,李大博问怎么啦,莫小语说上个月任务没完成,工资开了百分之八十。李大博说八十就八十吧,反正比不开强。莫小语上来就给李大博一拳,李老大,你他妈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啥时候能说点儿人话呀,之后进了卧室,一摔房门,不理李大博了。

李大博无聊地打开电视,从1频道一直摇到40频道,因为是整点新闻时间,从中央到地方大部分都在播有关马航的消息。天空里战机密布,大海里舰船云集,看场面,看架势,不像是一次国际搜寻,倒像是一场联合军演。正在这时,李大博的肚子突然叽里咕噜地叫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李大博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抄起电话打给吴本海,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下楼撸串儿去。这几天吴本海的老婆在外地出差,锅灶冷着,正愁没地方吃饭呢,李大博一致电他的高潮就来了,兴冲冲下楼,找了一家脆骨涮肚王,点了五十个猪脆一锅毛肚,要了一箱啤酒,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喝完酒,红头涨脸的吴本海又提出来要唱歌,李大博知道吴本海是想抓住老婆不在家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和“那一夜”歌舞厅的老板娘好好切磋一番。可这回李大博下定决心不再给吴本海当灯泡了,吴本海,你快活你的吧,把子弹射光了也不关我的事,我得回家了。

十一

这些日子,李大博像作了病,无论走路还是逛街,总是低着头,四处踅摸一些女人脚上的鞋子,尤其是白颜色的,他在苦苦寻找那个坏了他美事的骚女人。李大博坚信,这个女人并没有走远,她一定还会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出现,也就是说他一定能找到她。但李大博没有进一步想,即便他找到了那个女人,又能怎样呢,骂她一顿,打她一顿,似乎都不太妥。

这天,李大博像往常一样,虾着腰走出单元门,看见前面一个女人走得很急。从背影看,李大博隐约记得女人是楼上的,上下班在楼道里遇见过几次,但是没搭过话。女人长衣短裙,一双白皮鞋踏在水泥路上咔咔地响着。一看见白皮鞋,李大博的眼睛登时一亮,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等到李大博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那个女人面前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女人脚上的白皮鞋竟然镶着几颗似曾相识的红钻,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刺眼的光。

找到了,这回真他妈的找到了!李大博大口喘着粗气,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一个压抑了他许久未了的心愿终于在这一时刻得到了完美释放。

神经病!那个女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加快脚步,消失在了李大博的视野之外。

神经病!这声音,这语调,真是冤家路窄,他苦苦寻找的那个女人,竟然就是楼上卖肉的那小子的老婆,“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李大博突然想起了几句古词,用在这里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

偶然获取了赵无功天大的秘密,李大博只兴奋了几分钟,之后就兴奋不起来了,他开始为赵无功捏把汗了。他怕卖肉的那小子一旦发现自己老婆的不轨行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刀毙了赵无功的命。因此每天晚上,李大博都感觉右眼皮嘣嘣直跳,满脑子轰隆轰隆跑火车,渐渐地患上了失眠症。有好几次李大博想报警了,不是打110,而是报告给楼下的警察。可一想毕竟现在还没出什么事,甚至连苗头都没有,况且一有动静楼下就敲暖气管子,这让李大博的心里多少有一点儿底。

但即便这样,夹在楼上和楼下之间,夹在刀和枪之间,李大博还是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有时真怕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正值英年的他上有老下有小,还早逝不起。有一次李大博竟突发奇想,如果楼上卖肉的知道了自己老婆的丑事,一刀杀了赵无功,而楼下的警察又一枪击毙了卖肉的,最后警察开枪自尽,这样楼上楼下就都消停了。这样想着,李大博的心里就越来越沉重了,上起班来也无精打采的,有些神情恍惚。

十二

李大博,快来救我!李大博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吴本海便打来电话,声音蚊子一般,微小而急切。一大早的,扯啥淡,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大博心想,吴本海这小子肯定又搞什么恶作剧呢。李大博,我现在在派出所呢,快带五千块钱来赎我!电话里吴本海有些声嘶力竭。真的假的呀,你是不是嫖娼让公安给抓住了?李大博打趣地说道。真是哥们儿,料事如神,啥也别说,快带五千块钱到城关派出所。对了,这事儿就你我知道,除了咱们俩任何人都不要讲。吴本海有些哽咽了。李大博这才确信,吴本海十有八九是出事儿了。这时时间尚早,赵无功还没来,钱英明在医院护理老婆呢,李大博咣当将门一锁,急匆匆跑到银行支了五千块钱,再去城关派出所签字画押,把蓬头垢面的吴本海赎了出来。

原来,这几天孤家寡人的吴本海一直在外面混了。昨天晚上,喝得有些大了的吴本海又去了“那一夜”歌舞厅,可老板娘不在,吴本海又憋闷得浑身冒火,于是找了一个坐台的小姐钻进小黑屋里鼓捣起来,正巧赶上警察夜查,堵个正着,割草打兔子,顺便就把吴本海给逮住了。

好在吴本海在文化馆混迹多年,大小也算个名人,加之都在政府机关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因此办案的警察并没有为难他。

幸好吴本海的老婆出差还没回来,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吴本海回话说昨晚手机调成了振动,喝多了没听见,接着再端出李大博作证,啊啊呀呀地说一下时间地点人物,这事儿一遮一挡也就过去了。

这边吴本海的事刚摆平,那边钱英明家又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

接到赵无功打来的电话,李大博扔下吴本海就往钱英明家跑。

十三

原来就在钱英明老婆出院的当天,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的钱英明女儿气冲冲寻到那个笔名叫胡媚的女人的家,砸锅摔碗,一通作闹,一下子惹怒了胡媚的男人,卖肉的随手摸出一把剔骨尖刀,迎面就给了钱英明女儿一下。这一刀

不偏不斜,正好扎在大腿动脉上,顿时血流如注,还没等送到医院,钱英明女儿就停止了呼吸。

转瞬之间,钱英明家发生了重大变故。白发人送黑发人,钱英明和老婆一下子从天堂坠到了地狱,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钱英明好歹也是一个男人,能咬牙挺着,可老婆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要不是钱英明看得紧,横拦竖挡,早就从楼上跳下去了。钱英明老婆的眼泪都哭干了,整天哑着嗓子啊啊啊地干嚎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左右邻居听了,无不为之动容。

从钱英明家出来,李大博径直回了家。他太累了,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事弄得他心力交瘁,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干了,什么也干不下去了,此时此刻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到了单元门口,却见楼下嘁嘁喳喳聚了很多人,一脸惊慌的莫小语也在。李大博有些奇怪,一问才知道,楼里出了杀人案,他们家楼上那个卖肉的把一个找上门来吵架的女人一刀给捅死了。

啊!李大博一下子呆在那儿,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赵无功,钱英明,胡媚……这个世界真他妈太小了,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不知不觉中构成了一个滑稽的三角关系。三角关系向来是最容易出人命的,可是出人命的这个人竟然不是三角中的任何一角。李大博彻底晕了,脑袋嗡嗡嗡地像钻进了一群马蜂,刚打开房门,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十四

卖肉的被公安局抓走的当天,胡媚也不知了去向,孤零零的小崽子被一个亲戚鼻涕一把泪一把领走了。楼上霎时一片安静,昨天和今天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奇怪的是,几乎同一时间,楼下也没了动静。哪怕李大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故意将床板弄得山响,可是暖气管子再也没有响过。这让李大博很不适应,总感觉生活中好像缺少点儿什么,心里空空落落的。

最后,李大博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楼下问个究竟。敲开警察的对门,探出一个脑袋说,对门的那户人家昨天下午刚搬走。再问,警察的对门探出了整个身子,那户人家的男人原来在公安局上班,在一次抓捕中头部受了伤,从那以后精神就不正常了,天天穿着警服,腰里别着一把玩具手枪,踩着点儿去公安局上下班……

啊,原来是这样!李大博的脑袋有点儿晕,像在做梦,掐了掐胳膊,酸疼酸疼的,才知道警察的对门说的是真的。

唉,这年头儿,走道儿不哼哼的,看着都像好人。警察的对门感叹道,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十五

钱英明女儿出事之后,赵无功无形中也受了刺激。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胡媚竟然和钱英明也有一腿,但他更知道钱英明女儿的这一刀,有一半是替钱英明挡的,还有一半是替他挡的。这样想着,赵无功的心理就有了负担,自此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准时准点儿了,早晨到单位点个卯就没了人影。钱英明一时半会儿上不了班,或者说不可能再上班了。吴本海依旧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整天不着家。往日热热闹闹的文化馆顿时冷清了很多。相反,李大博反倒比以前更守时了,早来晚走,案牍劳形,鞠躬尽瘁地弄着三站的专刊。李大博知道,当前是文化馆最艰难的时期,他必须坚持住,如果他再松套,再撂挑子,文化馆就会垮掉。

三站镇庆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李大博紧锣密鼓地忙着,他和杨花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偶尔在QQ里发个表情,在微信里点个赞。他不想再打杨花的主意了,他怕重蹈钱英明的覆辙。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也够本儿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是吴本海经常调侃他的一句话,李大博想一想也很有道理。

而杨花自从那次受了惊吓以后,哆哆嗦嗦很长时间也没缓过神来。尽管她和李大博的事儿没被赵无功发现,但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石头。尤其是钱英明家出事之后,杨花更是后怕,她想她和李大博之间的关系也注定到此为止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三站两期专刊的稿子终于弄完了,李大博和吴本海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稿子原定由钱英明审核把关,这回不可能了,等到猴年马月钱英明也来不了了。于是李大博和吴本海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稿子交给赵无功,让赵无功过过目,把把关。

那天赵无功刚从县里开完会回来,表情凝重地瞧了瞧办公桌上那两摞厚厚的稿子,看了看眼前这两员大将,叹了口气,现在全国上下,从中央到地方,正狠抓“四风”呢。赵无功停顿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继续说,“四风”就是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还有奢靡之风,像什么公款吃喝了,超标小汽车了,各种学习考察了,庆典了,都在这次清理整顿范围之内。说到这儿,赵无功突然站起来了,这次县里的态度十分明确,三站的二十周年镇庆不搞了,专刊也不出了。

镇典不搞了,专刊不出了!听完赵无功的传达,李大博和吴本海有些吃惊,半晌没说话。两个人望了望赵无功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摇了摇头,叹了叹气,然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搞也好,形式主义,劳民伤财。

十六

当晚,李大博和吴本海又去了世纪大道旁那家酒水免费的狗肉火锅店,两个人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聊着。李大博说,三站的镇庆不搞了,咱们也解放了,起码半年没事儿了。吴本海有些不解,半年没事儿,此话怎讲。李大博嘿嘿一笑,三站的两期专刊不是不出了么,可那些稿子我们可以用呀,什么摄影美术篆刻诗歌散文小说,稍微一搅和,来个大杂烩,两期的《后郭文艺》就不用再重新组稿了,两期刊物,正好半年,咱俩愿干啥就干啥吧。高,实在是高。吴本海不禁对李大博肃然起敬,一仰脖,二两白酒一口干了。

喝完酒,两个人步行回家,路过“那一夜”歌舞厅的时候,李大博和吴本海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前些日子歌舞厅歇业了,今晚刚开张。还是吴本海眼尖,大老远便看见了坐在门口的老板娘,待走近细看,却不是原来的老板娘。原来上次吴本海被抓了现行之后,歌舞厅便让公安局给查封了,解封之后马上易了主人。

回到家,见莫小语还没回来,李大博便倒在床上玩起了手机。马航的新闻没了,那个演戏的文章却占了头条。唉,中国这一年,事儿一个接一个,什么炮轰春晚了,东莞扫黄了,昆明暴恐了,马航失联了,文章出轨了。想不到最终竟然让一个出轨的戏子拔得了头筹,怪不得有网友戏言“东莞解救了春晚,昆明解救了东莞,马航解救了昆明,文章解救了马航”。

过了一会儿,莫小语收完水费回来了,满脸堆笑,夜里很是兴奋,主要缘于上个月任务完成得好,不但工资开了全额,而且还发了奖金,加之楼上楼下的住户都搬走了,夜里睡觉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床吱嘎吱嘎地响着,李大博浑然忘我,快马加鞭,就像一个优秀的骑手,纵横驰骋在莫小语那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

夜深了,一缕幽幽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慢慢爬进来,四周一片寂静,整栋楼仿佛死去了一般。李大博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突然想起了楼上楼下的那两个邻居和隐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声音来。想着想着,李大博的眼睛竟然湿了,他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在县城的某条街道或者某个角落再遇见他们。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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