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命,我拉扯!”
2015-08-19中岛幼八
一部感动中日两国的亲情与感恩之书,献给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温暖故事。
中岛幼八,曾作为日本遗孤在中国生活十五年。战后,他没有随亲生母亲返回日本,而是凭着自己的意愿,和中国的养父母一起,度过了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村的童年生活。十六岁回到日本后,始终为日中友好而努力。
1945年入冬以来,开拓团的人们暂时回到原来的驻地越冬。
生母带我们姐弟回到王家屯坎儿下的家以后,依然天天饿着肚子没粮食吃。生母又是产后体弱,抗不了冬寒,加之染上伤寒病,更是生死难料。
一天,沙兰一个挑担子的叫老王的小贩挑着零碎商品来到王家屯。
据后来村里人说:“那个老王是地下党的联络员。”他来我家的时候,正好姐姐和我用铝制饭盒在火盆上炒玉米花,当早饭吃。没有吃的,只能做这个。生母和姐姐都瘦得脸色发黑,没有血色。我更是皮包骨,肚子圆圆地鼓着,显得很不相称。眼珠特别大,几乎要凸出来。姐姐怕玉米粒烤煳了,在饭盒里搅来搅去,那金属般的撞击声在屋里特别刺耳。
生母支撑着坐了起来,趁这个机会想把这些日子反复考虑过的一个问题跟老王商量一下。
“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我完全明白。等我转一圈儿,做完生意再回来。你们娘儿俩也好好商量一下,好吧?”说着就从篮子里拿出几根麻花,递给姐姐说:“给你弟弟热一热吃吧。”接着就挑起担子出去了。
老王走了以后,生母劝说姐姐:这么冷的冬天,又没有东西吃,只有死路一条,开拓团不少人不是接二连三地送走了孩子吗?你的同学正子家,母亲死了,最小的弟弟也在两三天前死掉了。另外,邻居的同学冲山进的母亲也在几天前死去,用席子裹着埋在青龙山。冻土不能挖坑,只好盖上雪了事。过了几天去看,早已经被狼吃掉了。
姐姐擦了眼泪,在饭盒里加了些水,放在火盆上加热。随后把麻花掰成几节放在热水里捣碎,让体弱的弟弟吃起来容易些。
弟弟许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吃饱肚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老王在村里转了一圈儿回来。老王把装东西的篮子归置了一下,腾出点空间,轻轻地把孩子放在里边。孩子还睡得很熟,根本没醒。老王把篮子盖好,从外表看不出里边有孩子。把孩子抱给中国人是违反日本军方的规定的。奄奄一息的这条幼小的生命,就是这样偷偷地被挑出来。
回到沙兰镇的老王肩挑货篮子直奔熟人老李家去了。老李家夫妇没有孩子,一直想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
老王在门口把两只脚上的雪踢打下来,然后把担子挑到屋里来。
“老李啊,你高兴吧,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宝贝。”老王说着,揭开篮子的遮盖,抱出了个小孩。立时这孩子醒了,转动眼珠,周围是一些从没见过的人,环境也是陌生的,突然间像着了火似的哭了起来。老李家媳妇接过来抱着怎么哄也没用。
老李当初看这孩子瘦得皮包骨,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样子,心已经凉了半截;再让这孩子的哭声一搅和,就更心烦了。
“老娘们儿,算了,别折腾了。不要,还给老王吧。”老李冲着他老婆喊了一句,甩手进里屋去了。
老王一听可有些为难了。把孩子还回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呢?”老王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堆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一下子把孩子抱过去了。
“这条小命多可怜,好不容易生下来,连活都活不下去,这叫什么世道。你们不要的话,我拉扯!”说着就把自己的脸贴到孩子的脸上,郑重其事地抱回家了。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收留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抚养成人的养母。她天天早上用手轻轻地揉我的肚子,就像给我按摩似的,反反复复地轻微地揉,因为消化不良,我的肚子一直是鼓鼓的。
养母揉完了肚子,再把吃的东西嚼烂,嘴对嘴喂我吃下肚。经过养母夜以继日地这么抢救,我身上逐渐长了肉,肚子也眼见着小了,从死亡线上回来了。
天气暖和了,生母也能出远门的时候,领着姐姐来看我。出乎意料,养母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我穿着养母做的虎头鞋,脑袋剃得精光,只脑门儿留下一小片刘海儿,像刚从中国的古画里蹦出来的童子。身体长了膘,胖乎乎的。不到半年的时间,孩子变了样。生母看了特别放心。
遣返之前,生母首先到养母家来了一次,希望养母把孩子还给她。
在区政府,官员听取了村长和团长以及两个母亲的陈述。官员先把孩子接管过来,然后让双方的母亲站在两边,把孩子放在中间,他喜欢去哪边,这孩子就归哪边。
官员让两个母亲相隔二十米左右,在两边站好。他把孩子带到中间来,柔婉地对孩子说:
“孩子啊,你想上哪个母亲的怀抱里去呢?好,你自己去吧。”官员把手松开,孩子便用短小的腿脚,细碎的小步,直奔养母的怀抱跑过去了。
次日,生母带着姐姐,又到陈家来了。那时,我在炕上午睡,生母只看了一下我安详睡觉的样子,便手捂双眼,走出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