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代之间
2015-08-19骆飞
每每想起故乡,我总想起爸爸,和爷爷,然后潸然泪下。
爷爷是个没下过地的农民。他倔强地认为,没下过地就不是农民。
他不做农民。
爷爷自幼拜师习武,在家乡一带成了小有名气的武者。他开过一家武馆教人拳术,名声越传越大。
他令我想起霍元甲。
后来他被一群泼赖踢馆。人说他套上两臂铁圆环只身打退那群泼赖,但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我想,那个疼痛难忍的夜晚,爷爷一定想过很多很多。
在成名后,他在家乡建起一栋大宅。爷爷在宅院里教爸爸他们武术,但儿子们经商上学,练了不久也废练了。这不是个拳打脚踢的时代。
爷爷是个没下过地的农民。每每我去医院看望这位卧病在床的老人,他总是把我拉到身边,重重地叹道,至少要上中大,最好清华。
爷爷是个没下过地的农民。他上山时,穿着他那件年轻时最爱穿的黑武服,和祖祖辈辈的黄土地埋在一起。
我仿佛听到他说,不传,不传。
爷爷打累了。他重重地叹息,无言躺下,面朝噙着泪的爸爸和我。
爸爸也是个没下过地的农民。
他和爷爷血脉最亲密的共鸣,是在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有着和爷爷一样的传说。可爷爷不让他练武了,他送爸爸上学,尽管爸爸学得不太用心。
后来他只身从家乡出来,到大城市打拼。好几年的漂泊,他混得不尽如人意。这里没有了祖辈相传的黄土地,也没有了家乡淳朴的音容。
可是爸爸不回去。他骨子里沉淀着他爹的种。
他令我想起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
每每在回校的路上,在那辆小车里,他总是边开车边絮叨,要怎样怎样和同学相处,要如何如何奋发学习……我看着他那双紧紧攥着方向盘的粗糙的手,我看着他那双透着平淡与沧桑的眼,我看出来,那里有着怎样的无奈与自嘲。
爸爸是个没下过地的农民。爸爸永远是不像农民的农民。
我也不甘心做农民。但我隐隐地怕着。我怕我们仨是家乡的叛徒。我们都挣扎着远离乡土,我们都在努力逃离黄土地的锄与稻。我们不满于家乡的贫瘠,我们出来疯狂打拼,我们背叛了故土,背叛了故土!
背叛?
不,并没有!我和爸爸每年还回乡扫墓呢!爷爷,那位叹息了半辈子的老人,还和着黄泥,和祖辈们睡在山上呐!
我永远忘不了爸爸在爷爷的墓前洒下的泪,我永远忘不了爷爷临终前竭力望向我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那条小溪,那栋大宅,那片黃泥地。
我们没有背叛故乡。没有。我们出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再笑着回去,笑着对乡亲们说,说那梦里的远乡。
到那时,故乡不再有不传入土的断魂黑武服;到那时,故乡不再有骆驼祥子的自嘲。到那时,故乡就能在一代一代之间,薪火相传。
我前行着,希冀着,一回头,又看见爷爷墓前父亲的泪。
学校:广东佛山市南海区石门中学;导师:钟 超
点评:佛山之所以是武术之乡,与佛山人的武术情结不可分割。骆飞以沉重而深情的文笔,描写了爷爷一生的习武经历和传武心愿,以及爷爷对爸爸和我的深刻影响。尽管时代变迁已经促使人们东奔西走,也使传统武术难以广泛继承。他以切身的体验向读者呈现了文化遗产的继承问题,但也令我们看到了武术精神是中国文化与日常生活的血脉之一,它已深深地扎根于代代血脉之中,并铸就着他们顽强的品质与深挚的乡情。(本文获第十六届新世纪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