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篮球来亚洲

文/尼可·贝达（Nick Bedard ） 加拿大记者译/王玉洁

骑着篮球来亚洲

文/尼可·贝达（Nick Bedard ） 加拿大记者
译/王玉洁

透过一位加拿大体育记者的眼睛，可以看到怎样不同的东亚文化？

第一次接触亚洲文化是2012年纽约肯尼迪机场，当时正打算从纽约飞往韩国仁川，上海中转。飓风桑迪不期而至，肯尼迪机场关闭了两天，航班取消。当机场恢复开放后，我去咨询飞机什么时候可以起飞，发现东方航空服务台旁围着一群愤怒的中国旅行者，我根本无法穿过人群上前询问。不过，一周后，我终于可以启程了。

到达韩国仁川机场后，海关人员问我在韩国的六个月打算做些什么。我简单回答：“打算走遍韩国所有有专业篮球队的城市，并写博客。”她的反应非常有趣，并不相信我的说法，表情怪异。可能是不相信一个外国人竟然会对韩国篮球感兴趣。我给她看了韩国职业篮球联赛（KBL）的确认函，还有他们发给我的媒体通行证。她看后，点了点头。随后，我又给她看了我的火车通行证（Train Pass）和酒店预订记录，她开始露出微笑。那种笑让人感觉复杂，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毫无头绪。我只是非常高兴她最终让我入境了。

“商务”一词在韩国是否另有含义

第一站是蔚山，蔚山是位于釜山东部的小型工业城市，有几家起亚和现代汽车制造厂。乘火车从首尔出发到蔚山，仅需三个半小时。火车非常非常快，作为一个西方人，我此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对高速列车的描述，但从未体验。

我将酒店预订记录拿给出租车司机看，他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去。来韩国之前，我已预订好了所有的酒店。许多酒店的名称都非常有意思，但我还是选了名称带有“商务”一词的酒店。司机给他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后，终于弄清楚了路径，并把我顺利送到了酒店。但当我到达酒店后，很快发现这家酒店根本和商务不沾边，而是一家情侣酒店。此前，我从未见过一家商务酒店会配有心形浴缸，并将免费赠送的安全套与免费的牙刷和吹风机放在一起。

由于我预订的酒店都是不可退换的，于是我充分体验了十个城市的“商务酒店”。WiFi网速很给力，上传视频和图像没有任何问题，但很多时候住在隔壁的人实在是太吵了，严重干扰了我的睡眠。我始终想不明白“商务”一词在韩国是否另有含义，也会想起那个海关人员，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她看了我的酒店预订记录会露出令人不解的微笑。

我通过basketballbuddha.com这个网站报道每个城市的篮球队。网站吸引了很多美国人的关注，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韩国有职业篮球联赛的存在，但他们都听到过一首红遍全球的韩国歌曲。鸟叔唱红“江南Style”时我正好在韩国，我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恰当的地方。而同样的地方，几十年前一位美国将军说，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对手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江南Style”风靡全球之前，美国人知道朝鲜，但没几个人知道韩国。鸟叔让人们在地图上看到了韩国。当人们问我在哪工作时，我总会说，在鸟叔所在的国家。

报道韩国职业篮球联赛一年后，我离开了鸟叔的国度，并决定开启下一段旅程。

这里是中国，马布里成了“政委”

中国男子篮球职业联赛（CBA）是亚洲最厉害的篮球联赛，一些NBA巨星在这里驻足过。我追随美国篮球巨星斯蒂芬·马布里（Stephon Marbury）的步伐来到北京。这次，我决定租公寓，不想再订任何“商务酒店”了。

去韩国前，我做了好多语言功课，而事实证明这是浪费时间。因为在韩国，所有的文字都会被翻译成英文。我以为在中国也是如此，但这是很大的错误。2013年10月到北京后才发现，这里是我见过最大最复杂的一座城市，却很难看到英语标示。

我必须快速适应。在五道口的一个公寓里把自己安顿下来后，我决定四处走走。没走两个街区，我就看到了篮球场，里面有些人在“三对三”地打球。酷！ 感觉和纽约有得一拼，纽约每个公园都会有一个篮球场。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来对了。

我第一次采访斯蒂芬·马布里时，他刚从纽约做完膝关节手术回来。2013年12月，在万事达中心金隅衣帽间我见到了他。在我最初的记者生涯中，他是我采访过的最大的人物。我把采访录像上传到网上后，所有在北美的朋友都上社交网站私信我。想起我准备去亚洲之前，他们都说我疯了，如今看到他们的羡慕，我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马布里在这个城市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所有知道他的北京人都喜欢他，不管这个人是否喜欢篮球。他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马政委”。我知道政治委员在中国军队中是一个崇高的职务，因为那段时间我会看一些电视剧。我会惊奇地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些长相文弱的人在发号施令，如果内部发生争吵，他们说的话是最终意见。中国朋友告诉我，这就是政治委员。在剧中，他们的观点永远正确，尽管可能会被暂时误解，但最终人们会发现他们是睿智的。

马布里在北京给报纸写专栏，上电视谈人生，像文化人一样。作为一位前NBA 巨星，在中国人看来，如果他只是个打篮球的，大概就有点浪费了。

虽然我听不懂台词，但这种电视剧简单热闹，都是共产党军队与日本侵略者战斗的故事。日本人看似十分厉害，实则不堪一击。一些中国媒体朋友不太喜欢这样的电视剧，称之为“神剧”。他们认为，战争的残酷在剧中被严重弱化了，并问我：“你能想象你的同胞白求恩在这么轻松愉快的环境下工作吗？”。

马布里在北京获得了“政委”的称号，似乎表示他不但在打球，还在无形中管理着队友的精神世界。在中国，这是一种荣誉。我觉得，他未必知道政治委员是什么，但肯定觉得这是个好词儿。他在北京给报纸写专栏，上电视谈人生，像文化人一样。作为一位前NBA巨星，在中国人看来，如果他只是个打篮球的，大概就有点浪费了，要发掘更多的价值。我甚至怀疑，马布里对北京的热爱与此相关。

我发现，中国年轻人对教授一词抱有复杂的情绪，背后称他们为“会喊叫的哺乳动物”（叫兽）。和尚也面临着同样的信任危机，人们对他们既崇敬又轻视。一个朋友曾带我去北京郊区的一家寺庙游玩，他搬去一箱水果，并恭敬地交给中年和尚一笔钱。回来的路上他向我抱怨这个和尚对金钱的迷恋，认为他不值得尊重。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他告诉我：“我只是仰慕他身上的袈裟。”

在亚洲，人际网络可以帮助你找到工作

北京的球迷是不错的中文老师，他们会教我一些词，但我永远都记不住。欣慰的是，我现在竟然能听懂一些骂人的话了。我记录下了2013～2014北京金隅的整个赛季，一直到2014年总决赛他们击败新疆飞虎，赢得CBA冠军。我观看了每一场球赛，赛后与球员在衣帽间闲聊，似乎也成了球队的一员。当金隅最后赢得冠军的那一刻，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之情。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赛季，球赛的结束令我感到既高兴又失落。

北京的体育记者和体育局的职员们给了我不少帮助。无论我什么时候需要他们，他们都会给予我帮助。这一赛季后，一个朋友将我介绍到了一家媒体公司，他们正在找一位可在北京报道2014世界冰壶锦标赛的自由记者。篮球赛季结束了，我需要做些其他事情。在报道冰壶比赛中遇到一位韩国女士。我走近她，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她为韩国奥委会工作，让我给她发一封有关我个人信息的邮件，她可能会给我找一份工作。在亚洲，我深有体会的一点是，人际网络可以帮助你找到工作。所以，我一路构建自己的人际网络。

2014年亚运会在韩国仁川举行。我通过这位韩国女士得到了一份在奥委会的工作，即发表有关比赛的官方博文。我的主要任务是报道所有场次的篮球赛。没问题，这是我爱做的事情。第二次来到韩国后，我住进了媒体村。当我再次路过写有“商务”一词的酒店时，下意识摇头微笑。这次，感到对这个国家更加熟悉，更加适应了。

筷子熟练地夹住了泡菜，也夹到一份新工作

到韩国之前，我从未品尝过亚洲美食，从小到大都在吃汉堡包和披萨。我花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了韩国泡菜和烤肉。韩国泡菜有点辣，但还能接受。每次吃，都会冒一身汗，就像在健身房锻炼了45分钟。所以，当一位知名的韩国篮球评论员Seo邀我一起吃晚饭时，我告诉他，如果是吃泡菜我就去。他一脸惊奇，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筷子用得比较利索，还是因为过去五天我在体育馆里待的时间太久了，Seo先生给了我一份为韩国NBA杂志撰文的全职工作。

我的第一反应是：“可是我连韩语都不会说啊！”他说，会有人给我翻译。他告诉我说，他喜欢我的写作风格，而且我可以写我想写的任何东西。

在这里，人们似乎很在乎入乡随俗。他们知道我是外国人和他们不一样，但是，他们很在乎一点，就是我最好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这样他们就很满意。无论是马布里还是白求恩，这一点都做得很出色，在加拿大的白求恩故居，中国游客络绎不绝。

亚运会结束后，我打算长住韩国，于是回到多伦多收拾行李。我并没有空手而归——韩国NBA杂志社给我发了NBA记者证，让我做一期有关多伦多猛龙队一名队员的专题报道，他曾参加过韩国职业篮球联赛。我来到加拿大航空中心，脖子上挂着NBA记者证，感觉很棒。我采访了前韩国职业篮球联赛（KBL）队员、现NBA的替补队员格雷格·斯蒂恩斯玛（Greg Steimsma），作为“大人物”他上了下一期韩国NBA杂志封面。

2015年7月，我被派到了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报道2015年NBA夏季联赛。我再一次看到了熟面孔，他们是来自北京的记者。他们到拉斯维加斯采访中国球员贺天举，他将代表新奥尔良鹈鹕队参加NBA夏季联赛。往事在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北京就像家一样舒服，所有经历都很美好。

在拉斯维加斯，北京一家媒体公司向我伸出了橄榄枝。韩国的工作对于我来说很不错，但北京是我必须回去的地方。想起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我意识到NBA不可能选上我了，对于篮球运动员来说，我太矮了，所以我上了大学，学习传媒，成为一个篮球记者，可以离篮球近一点。当我第二次到韩国工作后，我心里毫无察觉地爱上了东亚的文化。篮球远去了，而东亚文化的根在中国，于是我回到了中国，成了一个文化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