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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佛菩萨

2015-08-18魏春春

西藏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世俗敬畏民族

魏春春

藏北辽阔的草原,湛蓝的天空,飘摇的风马旗,弥漫着虔诚的佛呗声响,铸就了《江贡》平和智慧的文学气质。

《江贡》是一篇成长题材的小说,是一代佛子的成长史。成长是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的话题,成长表现着一个民族、一个个体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走向完善、走向成熟的生命历程,故而,文学史上成长类型的题材不绝如缕。但佛子的成长,无论是菩提树下冥想的佛陀、还是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无论是佛经中亦或是传说中,都充满着浪漫的气质,宣扬着圣人立地成佛的坚忍、博大,都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天籁绝响。丹增的《江贡》书写的不是圣人的成长,而是世间佛子的世俗成长。因此,阿措转化为江贡小活佛,不仅仅是社会地位的变迁,更重要的是人心中的佛菩萨观念的觉醒和塑造,是人人皆有佛性的文学表达。因此,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是慈悲、虔敬的世俗心灵,是人心与佛性交织的人性的诗意表达。

江贡小活佛的世间顽童形象真切活泼。阿措牧羊时的贪睡及牧场上对央宗阿姐的依恋,展现的是幼童清纯澄明的心灵世界;庙宇中,江贡小活佛的争强好胜、偷吃供佛的祭品、对死亡的恐惧、对师尊达普活佛既害怕又尊敬的行貌,塑造的是孩童清明无瑕的精神世界。我们看到的是佛子的世俗性,或者说是佛子的人性表达。在经典的学习中,在世俗的历练中,在仪式的感悟中,江贡小活佛潜移默化地逐渐蜕变了,逐渐开始消弭个人的欲望而升起利乐众生的大悲悯,利他的观念逐渐占据了他的精神世界。

不但藏北草原的牧民们在纯朴悲苦的生活中透露出他们的佛性,即便如汉地流落于此地的赵铁诚,在达普活佛的感化下,经历着精神上的苦修,由盗窃寺庙贡品的窃贼蜕变为受人尊敬的英雄,如同冉阿让一般,经历了精神的重生。

《江贡》从题材而言,是严格的宗教类型作品。但是《江贡》却处处流露出世俗的气息,充溢着人性的光华溢彩。这或许与作者丹增的经历、修为有关。丹增有过与阿措类似的童年生命经历,曾在寺庙中苦修经典以期利乐众生;后离开故土,游学内地,宦游官场,游历诸国,浸润于现代文化,在更高的层面上实践着利乐众生的追求。丹增的人生履历非常饱满,文化世界非常丰富,在当今的藏族作家中几乎无人再有他充盈丰溢的生命感受。因而,他依恃自身丰厚的文化境遇,以《江贡》为标本来审视藏民族的心灵生活,为世人展现藏民族坚忍不屈、利善他者的文化情怀。

有人戏言,在西藏,山皆为神山,湖皆为神湖,天地皆具神性。人们以惊奇的心态将之视为净土。实际上,在藏民族的视野中,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道法天成的。西藏的天地自然哺育了这个民族的成长,人们与天地山川湖泊之间是一种休戚相关的天然联系,藏族尊敬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事物,也赋予了一切事物瑰丽多彩的生的属性。这一切不是刻意为之的,而是表现在藏族的世俗生活中的,因此,看似人神共处的生活中,实际上张扬的是生命的伟力,彰显的是人性的伟岸。这是藏民族的文化生存土壤。因而,丹增的写作不可能脱离此种民族文化氛围,当他反观这个民族的生命境遇的时候,在《江贡》中,他剥离了神的神秘性,而凸显出人的佛菩萨性。因此《江贡》中的宗教气息并不浓烈,但是宗教情怀却是异常的丰满,体现出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宽恕。

敬畏是一种博大的带有人类性的精神价值。在经历过畏惧的心灵体验之后,而生成对一切现存事物的尊敬。从某种角度而言,敬畏是人类文明的表征。在《江贡》中,头人旺珠贪虐暴烈,肆意践踏他人的生命、身体;当得知阿措被认为是转世灵童后,旺珠又是卑躬屈膝的嘴脸,他沉溺在恐惧之中,担心遭到江贡小活佛的报复。在旺珠的世界中,敬畏是缺席的。他更看重的是死亡之后的转生路向。旺珠的行为虽然是可憎的,但是旺珠的心理代表的是大部分藏族民众的诉求,希望在生死的轮回中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为了获取来世的幸福,现世无论社会地位如何,都要以慈悲心对待一切生命。旺珠的遭遇代表的是世俗人生对于敬畏的理解。但在此种宗教心理作用下,社会能保持一种相对和谐的局面。

相比较敬畏的宗教强力约束而言,宽恕是另一个层次的人生追求。宽恕不只是宽容地对待一切,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修养。在《江贡》中,江贡小活佛独自面对投入旺珠的尸体,表现出慌乱、恐惧、孤单、无助,他在面对死亡表现的情态似乎是我们所有人都要经历的,是我们对死亡的心理拒绝的表现。而达普活佛的教化不仅祛除了笼罩在江贡小活佛心头的恐惧,也让我们领略到藏民族对于死亡的态度,“先知死,后知生”,死亡是人生必经之路,死亡是人生的最终归宿,面对死亡,人人平等……在理解死亡的奥义后,人们对一切抱有宽恕的心态,就把一切的人生苦难遭际理解为是对我们人生的历练、考验,就能以宽容之心对待一切,就能如同感受别人的苦痛一般锻造自我的高尚灵魂,实现利善众生的世间佛菩萨追求。

阅读《江贡》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当代的有些文学作品,令人不忍、不能、不愿卒读,究其因主要是言语表达问题。丹增在处理这样一个带有宗教色彩的题材时,拒绝使用宗教意味浓厚的表达,体现出一种诗性智慧式的表达策略。从语言上来看,丹增善于使用比喻,尤其是排喻,通过一组相似的生活意象来形象化地呈现本体的风貌,本体愈发的形象、生动,喻体的丰富性、活泼性又凸显出本体的多样性,往往能把玄奥的道理以浅显的物象加以说明;丹增更擅长使用排比的句式,把多种生活现象融贯在一个句式中,如“生活在这里的藏民,以天上的星星来衡量牛羊的多寡,以水草的丰盈来决定牛羊的迁徙,以季节的轮换来决定庄稼的收种,以佩戴的珠宝玉石来显示家中的财富,以给寺庙的供养来寄存来世的转生,以、太阳、月亮、星星、护法神的名字来给孩子起名,以喇嘛上师们的咒语来抵御魔鬼的侵害,以良马和宝刀为男儿的荣耀,以歌声和舞蹈为女子的风情”,通过“以……来(为)……”的句式,将藏民的日常生活连缀在一起,从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情感生活、价值追求等多个方面使得我们领略到藏族民众的生活风情,而且通过形象的生活场景为我们展现了一副光怪陆离的全方位的生活图景,人间的风味、意趣跃然灵动;丹增还把藏民族常用的格言、寓言穿插在文本的表达中,既增加了作品的风味,又具有十足的指向性,如采药场景中,一位喇嘛表达对央宗的钦慕,“她走在城里像公主。飞到天空像仙女,坐在殿里像度母,我心里想骑马,命运只能走路哦”,而江贡活佛则反驳“树根既然烂了,叶子早晚会干枯,没有诚心学佛的人,何必身穿袈裟”,这一番语言对阵,通篇没有直接表报情思,却在赋比兴式的言谈中,透露出个体的价值、情感追求,兴味隽永;丹增的叙述语言不追求技巧,却充满了机巧,他借助一个个鲜活的生活场景的描摹建构起整个作品的叙事逻辑,在感性的书写中体现出理性的准确把握。

丹增的语言是多种文化精神的体现,既有早年诵经深受的佛教经典叙事风格的意味,也有藏民族民间活泼语言风味的品质,还有多年记者生涯中造就的善于撷取生活场景、善用长短句的职业训练,同时可能还有多年政治生涯中摸索的善用形象说明理性问题的素养。丹增的语言整体上看,是世俗的智慧的,他以世俗的生活化的带有民族性的语言风味表达着他的人生智慧。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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