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个“十年”
2015-08-17刘家科
刘家科
我的第一个十年是从1978年7月20日开始的。那天我以“老三届”高中毕业生的资格,参加了全国统一高考。其实,我没有上过高中,初中也仅念了一年,能轻易混入“老三届”,是因为高考政策对我们这些被“文革”耽误了的一代放得较宽;那一年我已是干了十年庄稼活的农民,在录取率极低的情况下能考上大学,却是得益于我始终钟爱的文学。
我从小就做着一个文学梦。1970年在海河工地上,难以承受的超负荷劳动使我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参加“海河创作”,借此逃离工地。于是在寒冬腊月的工棚里,连续十几个深夜的苦熬,出笼了一篇名为《闯流沙》的反映根治海河的短篇小说。因这篇小说,我脱离工地参加了衡水地区组织的海河创作学习班。此后,我便陆续在地区报刊上发表一些作品。“文革”后期时兴公社办高中,我竟因这点“文名”被聘为高中民办教师。以我的学历,只能教高中的语文或政治,就是语文、政治也只能现学现卖,为此我自学了高中文科的课程。那次高考,我数学只得了6分,而文科成绩突出,且总分超出了规定的分数线,有幸被河北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录取。当时我想,我因文学而考上大学,大学也会圆我那个文学梦。此后我更视文学如生命。
大学四年是文学的四年。在我入学的下一个月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解冻后的祖国迎来了文学的春天。《人民文学》《诗刊》等文学刊物相继复刊,《十月》《中国作家》等新的文学期刊也相继诞生,震动中国文坛的文学新作接连面世。我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经典著作,大量阅读那些文学报刊,挤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可是四年下来,我收获的不是文学创作,而是对文学的逐渐清醒和对文学创作的失望。我发现,用学到的理论去指导自己的创作,反而写不出东西来了。当文学蒙着朦胧的面纱时,我激情满怀地急追不舍,而文学与我素面以对时,我却是木讷和茫然。一度苦恼之后,我转而投入对作家作品的研究,写起文学评论文章。这一转就到了十年头上。1988年,我回过头来整理自己的评论文字,发表过的文章也有两大本,这就是后来出版的文学评论集《朝夕拾穗》和《窄堂碎语》,而文学作品却没有发表一篇。
1988年秋天,我进入第二个十年。从这个秋天起,我把文学评论也放弃了,这一放又是十年。这标志着我的那个文学梦的枯萎和破灭。那年秋收后我也把老家种了八年的承包地退还集体,全家搬到城里居住,彻底卸下了“一头沉”的包袱,干本职工作更加精力集中了。1991年又被任命为地委研究室主任。小平同志南巡谈话之后,我所在的地区很快步入改革开放的新阶段,我带领全室同仁走工厂、下农村、搞调研、写文章,向下了解社情民意,向上提供决策参考,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切入正在进行的社会变革,这让我深刻领略了文学之外的世界,文学背后的世界,文学得以存活和生长的世界。
1990年,我曾被安排到故城县的北官庄蹲点,在那个穷困偏僻的村子里一呆就是一年。1995年至1996年,我又在深州挂职两年。在那里我与参加新一轮农村改革的农民交朋友,与正在进行大面积改制企业的干部职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无论蹲点或挂职,我都把它们与我调查研究的本职工作紧密相联。在这十年中,我写了大量调研笔记,在中央和地方几十家报刊发表200多万字的调研文章。1998年春天,我利用休假的时间整理这些文章,发现我写这些东西时,往往会冒出一些形象思维的东西,甚至化入一些典故和文学章句,使这些枯燥的文章有了更多的可感性和可读性。这似乎也与我那已经放弃了的文学有关。
1998年8月,我作为一个地区组织人事部门的领导干部,被派往日本参加为期一个月的人力资源培训班。由此我进入第三个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是我有生以来离开祖国到异域生活最长的日子。地域、空间、环境和时间的同步转换,让我的大脑由长期持续的繁忙紧张状态一下子转入一片空白,继而又转到对过去生活的深长回望与追忆。从那时起我发烧似地写起了回忆故乡的文章。我用在日本市场上买的铅笔在没有格子的白纸上写着,一行又一行,一张又一张。回国之后又接着写,虽然又恢复了原来工作的繁杂和紧张,但见缝插针,不放过一点一滴的时间。直到2002年春天,在北京某大学任教的同学发现了我这些东西,便挑了几篇并说服我同意由他推荐到《文艺报》。这一年3月30日的《文艺报》用专版发表了我的6篇散文,并配了评论。此后,我就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文艺报》等报刊陆续发表散文。2006年我这些散文由河北教育出版社结集出版,名为《乡村记忆》。这时我才意识到从1998年开始,我又把放弃的文学重新拾起来了,而且进入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被创作激情推着走的年代。在我苦苦追求的时候,文学对我特别吝啬;而当我漫步走来之时,文学却对我异常慷慨,这十年我陆续出版了6本文学著作。
2007年,我的长篇报告文学《大爱无疆》获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之后,散文集《乡村记忆》又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10月29日在鲁迅故里由中国作协和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第四届鲁奖颁奖晚会上,有记者在颁奖台上采访了我,当她问我是怎样写出这样一本书的时候,我回答说:是时代的启迪和生活的暗示成就了这部作品。当时代的信息穿透尘封的记忆,我惊异地发现,那些存活于我旧生活的细节和皱折里的眼神,依然闪烁着诉说的欲望。于是我精心拣拾和整理那些生活细节,让他们把过去告诉现在和未来……
这或许就是我第三个“十年”的收获和总结。它是属于这个“十年”的,也是属于这三个“十年”的;是属于我所经历的现实生活的,也是属于我所钟爱的文学的;是属于过去的,也是属于现在和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