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公交车

◎安宁

1

盛小代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排队买饭。她看一眼长长的队伍和站在队伍最后面的我，眯眼笑道：“美女，你只要站在这里不动，我保证你立刻就能买到想要的美味。”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跑到队伍前面一声大叫：“天哪！师傅，这菜里怎么落了两只大苍蝇啊？”只这一句，便一下子“删除”掉了我前面所有人。盛小代朝我妩媚一笑，在食堂师傅的一声叹息里，“粘贴”在我前面的“空格”处。

几天后文理分班，盛小代坐在我前面。我见识过她的诡计，便对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设了防。她歪头要看我画的漫画，我每次都“哗”地一下用手遮住，默不作声地继续画。她虚情假意地说参考一下我的作业，我冷淡地说我的错误自己最清楚，不用她提醒。她屡次找我要QQ，我都白她一眼，说：“整日在学校里听你吵嚷还不够啊！”

盛小代从来不怕冷嘲热讽，用她自己的名言说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嫉妒吧。”

盛小代就是这样自以为是，脸皮超厚。她看“超女”选拔赛，自己喜欢的美女出局，立刻郁闷地说：“哼，看我盛小代明年不把半壁江山夺过来？”她上课自作聪明地抢白老师，好几天被老师冷淡，她就自我安慰：“看，老师也要面子，知道错了不好意思来向我道歉呢。”

每次她让我把作业本交给坐在我后面的嘉南，都会悄声地在我耳边说：“你这个导体效果真佳，这么快就把我心底的秘密传给了嘉南。”

很多女生都喜欢嘉南。下课后，她们有事没事总爱聚在走廊的第五个窗口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朝教室看，视线所及的最佳位置，便是嘉南的课桌。她们大声谈着嘉南喜欢的音乐和文学，常常被一旁的盛小代揪住漏洞，得意地嘲笑一番。女生们因此都不喜欢盛小代，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能和嘉南每天坐同一路公交么，可惜人家连座儿都不愿让给你。”我劝盛小代收敛点，别成了孤家寡人。她笑道：“怎么会呢？有你和嘉南这样忠贞不二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孤单。”

盛小代的马屁，我和嘉南早已习以为常。三个人一块挤公交车回家，从来都是盛小代喋喋不休，我和嘉南则一人捧一本书，悄无声息地读，偶尔眼也不抬地应付她一句。有时候趁盛小代抢座位的间隙，嘉南会突然转身，说：“这次你的作文写得真好。”我看着在人群里被踩掉鞋子叫喊着的盛小代，心想，如果没有她，两个人的公交，会发生一些故事吧。

2

我想要的故事，始终没有发生。我知道嘉南只是欣赏我的才情。他的优秀和骄傲，让他对所有女生都若即若离。然而，能在不被盛小代打扰的片刻与嘉南交谈，还是让我感到了初恋般的羞涩和温暖。

秋天，嘉南的生日随树叶翩翩而至。盛小代的生日，也恰好在同一个星期。为了盛小代口中的“公平”，我做了两件一样的十字绣。没有人知道，我在盛小代的十字绣左下侧，用英文绣了“朋友，珍惜”，在嘉南的那个上面绣了一行更小的英文“等你，在大学校园”。

我去精品店买来漂亮的彩纸，将盛小代的礼物包成星星状，一脸绯红地把嘉南的折成温柔的心形。

公交车快到站时，我才鼓足勇气，将两件礼物掏出来。盛小代眼疾手快，一把将礼物全夺了去。她高高举起来，嬉笑道：“老实交待，真的是一样的生日礼物吗？”我在众人的注视中，涨红脸艰难地点点头。盛小代脱口而出：“那这个心形的我要定了，我要做你的唯一，而不是满天的繁星。”嘉南若无其事地接过盛小代丢过去的礼物，微笑着放进书包，准备下车。

命运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将戏剧性的转折漠然地扔给我，一个我从来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就这样被盛小代轻而易举地窥去。

我突然有些怕放学后同乘一趟车回家。在几次找理由说无法同行后，嘉南似乎把我这个路友给忘了。装作没心没肺似的盛小代，依然不到下课便做好往外冲的准备。许多次，我看见她和嘉南在站牌下等车，不知盛小代说了句什么，一向表情淡然的嘉南，竟笑弯了腰。盛小代是多么精明的女生呵，她不过略施小计，便将我一把推出三个人的公交车。

3

我不再主动和盛小代说话，无论她怎样拿小吃来贿赂我，都无济于事。一次，她让我将作业本传给嘉南，我张口便伤她：“既然你已经把我这个导体利用完了，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盛小代没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耍赖，而是愣了片刻，便默默转过身去。

我和盛小代就这样形同陌路。高三功课紧张起来，嘉南为了理想中的大学，开始住校苦读。三个人的关系，瞬间淡得了无痕迹。生活像这个北方的小城，一阵冷似一阵，直到雪花飞扬，高中里的最后一个圣诞悄然降临。

学弟学妹们正为圣诞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高三教室里一片沉寂。老师说，允许新年联欢半天，圣诞就免了。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有盛小代低声嘟嚷：“为什么？”无人回答，大家全都埋头在书本中。

圣诞节终于来临。低年级教室门口摆放着挂满糖果的圣诞树。这一天对于我们来说，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夜幕降临，窗外开始飘雪。第一节晚自习快结束时，一个身上落满雪花的“圣诞老人”抱着一大堆贺卡出现在教室门口。

当她开口对第一个同学说出“圣诞快乐”时，我便知道是盛小代。她将礼物一个一个地分发下去，每发一个，便给对方一个拥抱。教室里死寂的气氛像她身上的雪花瞬间消融。许多人跑过去讨要礼物，给她一个热情温暖的回拥。那种许久未见的温情，让我们嗅到一丝离别的伤感气息。

盛小代最后走到我和嘉南身边。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大大的圣诞袜晃了晃，调皮地说：“嘉南，这里面装满了我们三个人同乘一辆公交车时的快乐时光。记住哦，半年后，我和小美会赖着与你同乘一辆校车。”嘉南没有言语，给了盛小代一个结实的拥抱。有女生开始起哄，只有我真正清楚，这个拥抱里包含了多少留恋与真情。

盛小代送给我的也是一样的圣诞袜，上面绣了热情如火的一颗心。我抱着她说：“死丫头，为什么非要把每个人都弄哭才肯罢休？”什么都不必再说，我想盛小代明白我的眼泪，就像我明白她给我和嘉南的拥抱是同等温柔一样。这个貌似粗心大意的丫头，其实有着一颗柔软敏感的心。

雪花一片片在天地间绽放。我们三个人伏在阳台的栏杆上，看这冬天的精灵漫天飞舞。嘉南说：“圣诞之后便是春天。”我说：“之后便是离别。”盛小代笑嘻嘻地接过去：“可是离别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同乘一辆校车。我很期待那样的时光。”

圣诞之后是春天，之后便是离别，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这一日少似一日的时光里，像盛小代一样，学会珍惜和宽容呢？

如果你真正懂得，青春便可以一直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