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子的“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无道,危行言孙”
2015-08-15孙广耀
孙广耀
(佳木斯大学 学生工作部,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子曰: “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无道,危行言孙。”[1]孔子曾教导弟子,对于仁义道德要“一言以贯之”,也曾大声疾呼要“死守善道”。即使在困于郊野、数日断食的情况下,子路愠见曰: “君子亦有穷乎?”子曰: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2]当子贡问孔子为什么不降低自己的君子标准以迎合世道时,孔子又痛斥了子贡。孔子生性正直,又主张直道而行,他曾说: “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2]那么孔子为什么却又教学生们要善用两套言行举止来对待社会呢?这是孔子怎样的一种人生策略呢?笔者将从“礼”“恕”“忠”“智”“和”“守”“实”七个维度解析孔子这一从政理念。
一
“礼”是孔子言行第一要义。子曰: “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思,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3]执政者只有懂礼,才能让臣子更为忠心。定公问: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4]不过我们经常将孔子重礼论述的焦点集中在孔子如何理顺各种社会关系和人际交往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5]孔子不仅识大礼,强调规范各种社会关系,还重视细节,以小见大。譬如,孔子直言不讳地点评想僭主的季氏: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4]又如,孔子点评虽能胆精竭虑为国但不懂礼的管仲时说: “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4]因此我们说,无论孔子采取危言危行还是危行言孙,都能端正位置,不僭越“礼”的范畴。
二
“恕”是孔子待人的基本原则。子曰: “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 “唯。”子出,门人问曰: “何谓也?”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6]子贡也曾经问过自己的老师: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 “其恕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2]不过孔子的“恕”是刚柔相济的。郑国的子产有病,对子太叔说:“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 水濡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子产卒,子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掠盗。太叔悔之。孔子闻曰: “善哉! 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于猛。猛则民残,民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宽猛相济,政是以和。《诗》云: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纵诡道,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 ‘不竞不俅,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子产之卒也,孔子闻之,出涕曰: “古之遗爱。”[7]因此,即使邦无道,政治环境恶劣,孔子虽危行言孙,对待排挤的政治势力,孔子仍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并从大局出发,公正地待人。譬如对待晏婴,纵然孔子在齐国的时候,晏婴曾排挤过孔子,孔子还是能客观地评价他。子曰: “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8]总之,孔子志在教化天下,因而一方面不会因原则不同,与他人争个渔死网破,因小失大; 另一方面,他内心仁厚,才能俱强,能以德服人,让子路、子贡、颜回等弟子誓死追随。
三
身逢春秋战乱,孔子言语谦虚、行为正直,保存于乱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贪图富贵。孔子所做的一切,都出自“忠”于自己的理想——教化万民,构建理想的大同社会。如果国有道,那么孔子就全力以赴为国; 如果君有道,那么孔子就誓死忠君; 如果大道不行,孔子就甘心做一名老师,为国家社会培养人才。子曰: “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无诲乎?”[1]孔子就是这样,明知大道难行,也要奋力而为。因此,当孔子师徒等人行走各国传道时,《论语》记载: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和苕,子路问曰: “子见夫子乎?”丈人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耘。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 “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 “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9]当反臣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 “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 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其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10]对于孔子而言,只有要机会,孔子一定要会全力推行大道,并将仁的思想灌输给君主。
四
孔子读《诗经》,读到《正月》第六章时,他提心吊胆很警惧地说: “彼不达君子,岂不殆哉?从上依世,则道废; 违上离俗,则身危。时不兴善,己独由之,则日非妖即亡也。故贤也既不遇天,恐不终其命焉。桀杀龙逢,纣杀比干,皆是类也。《诗》曰: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此言上下畏罪,无所自容也。”[11]因此我们说孔子采取“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是一种相机行事的智谋。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5]如果国家政治昌明,社会稳定,环境宽松,那么就要敢于正大光明、勇敢地表达自己正确的行为和言语,这样做不会被“穿小鞋”,反而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如果在政治昏暗、国无章法、人无依靠、动乱的社会中,那么,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固然在行动上必须公道行事,但是在言行上一定要谨慎,否则惹火烧身,自身难保。宁武子是春秋时期卫国有名的大夫,他深知此道,并且运用得炉火纯青,当卫国国家政治昌明时,他充分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协助君主使国家走向强盛。当卫成公统治时政治错乱、社会动荡时期,宁武子却碌碌无为。虽然宁武子表面看起来浑浑噩噩,愚蠢鲁钝,谈话不得要领,但实际上他对国家、社会做了不少好事。因此,孔子高度地赞扬他:“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12]对于这样的君子,孔子不仅高度地评价,还充分地信赖。孔子曾对南容说: “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12]并以其兄之子妻之。相反,譬如商朝的比干,虽然他对纣王忠心耿耿,但是不能够清醒地认识纣王,当纣王沉迷酒色、荒废朝政,比干直言不讳地进谏,惹恼了纣王,甚至君臣二人水火不容,最终,纣王以残酷的方式杀死了比干。
礼法属于上层建筑,是为统治阶级的政治服务的,圣人的礼法虽然是治世良药,但是需要三个条件才可实施: 第一,统治阶级的正确认识; 第二,统治阶级有足够的国家机器施行; 第三,统治阶级的正确运用(这里包含着统治阶级的识人、断事智慧)。当条件不具备时,如果硬要实行圣贤礼法,或者是一定要以古圣贤礼法来约束世人,那是不合时宜的。这样既违反了事物的发展规律,损伤自己的能量,甚至以牺牲生命为代价,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无论是选择保存自己,还是选择以死进谏,都充满了一位政治家卓尔不凡的对国家的忠心和对百姓的仁爱。因此孔子认为: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9]三种仁德都包含着人生的大智慧和勇气,三种命运结局,只是不同的人生选择而已,他们的人生目标,都超越了自我,超越了历史,正如谭嗣同赴刑场前所言: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五
季子然问: “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 “然则从之者与?”子曰: “弑父与君,亦不从也。”[13]孔子主张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也是孔子从政的和谐之道。这里有孔子两方面的考虑: 其一,不能犯上。无论面对怎样的一个统治者,都不可以用过度的言语伤其尊严。一切进谏都从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出发,去筹谋天下苍生。只有成就君主的圣名,才可成就臣子的功名。为人臣者,如果伤害了统治者的体面,不但难以成就自身,甚至难以保存自身。《史记》载孔子三十多岁时曾问礼于老子,临别时老子赠言曰: “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14]所以在对人态度上,孔子指出: “中人以上,可以语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15]且“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5]。其二,这是求得统治阶级集团内部的和谐之道。一个组织、一个部门的强大,主要来自上下级的和谐关系。臣有责任、有义务来建立和维持这种和谐关系。面对于一个行礼法、讲谋略、施仁政的君主,臣子“危言危行”,可以使你脱颖而出,委以重任,譬如魏征,虽然敢犯颜直谏皇上,但他事君的原则是“敬其事而后其食。”唐太宗李世民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之一,他认为魏征虽言辞过于激烈,但忠心耿耿,所谓“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16]。因此,李世民能根据魏征的进谏及时纠正自己的失策、失误。所谓:“以人为镜,可以知过失。”所以李世民赐魏征一口金瓮。君臣之间因谋天下而造成的冲突,不但能够化解,而且有助于国家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这是和谐精神的精髓——矛盾冲突双方,为了伟大的目标,化解矛盾,走向新的和谐。相反,当政治条件不具备时,如果以合礼法为由,向君主大胆进谏,甚至进死谏来约束皇上,则君臣对峙、朝野不合,君无法主持朝政,臣性命堪忧,整个朝野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政令不合、失去民心。这样做也有违君子之道,即不能顾全大局。孔子无论是“危言危行”或是“危行言孙”,都不是他为做一名功臣、忠臣或自保于乱世这么简单,这里真正地体现了孔子一切从大局出发、忠君爱国的和谐之道。
六
孔子认为: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17]“人之所欲”,怎样才能得到满足; “人之所恶”,什么情况才能得以消除,都必须加以分辨和选择,都应该有正确的选择标准,需以道的方式来获得。“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3]。孔子从35 岁时步入仕途,51 岁时仕鲁,官至摄行相事,后来由于孔子与鲁公、季子等在道德与政见上的分歧难以弥合,孔子最终去鲁适卫,周游列国。之后,相失于郑,被人羞辱为丧家之犬。受困陈蔡,孔子等人不得前行,绝粮七日,许多弟子病倒不起。弟子中多有不快者,孔子仍旧讲诵不绝。后来孔子派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接孔子。在这些历程中,每一次,如果孔子降低自己的行为标准和理想,以孔子的识人智慧、做事果断和对政治的把握,孔子都可以在一个国家里担任要职,且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孔子每一次都没有降低自己来迎合社会。子曰: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这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6]因此我们说“死守善道”是孔子的一生写照。
七
无论是危言危行还是危行言孙,孔子都坚持讷于言而敏于行,这是君子之道所固守的实干精神。作为个人修养,孔子十分强调谨言力行,即少说话,但说到要做到,少说多做,不说照做。这是修养的基本方法和要求。孔子为什么如此重视谨言慎行呢?从孔子的思想看有以下两点理由: 其一,“学”的目的是为了“知”,“知”的目的就是为了行。“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日: ‘三王四代唯其师。’其此之谓乎!”[18]孔子还引申说: “子曰: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2]这样我们可以看出,孔子讲的学、行,并不是单求洁身自好,独擅清名,他是从“为人”“为社会”出发的。其二,言行一致、少说多做,是做人的品格。孔子曾以古人为镜,说: “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6]孔子甚至鲜明地指出: “巧言令色,鲜仁矣!”[10]其三,言行关系到事业的成败,人生的祸福。当定公问孔子: “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人之言曰: ‘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 “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人之言曰: ‘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19]做国君是这样,做平民也是这样。知做人之不易,从而时时刻刻警励自己,恭谦随和而又志在刻苦,才会有所成功。
八
孔子曰: “忠臣之谏君,有五义焉: 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讽谏。唯度主而行之,吾从其讽谏乎。”[20]由此可见,无论是“危言危行”还是“危行言孙”,孔子总的原则是以婉言隐语进行规劝。子曰: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6]对待君主或是朋友的劝诫也不过如此吧。譬如欹器之道——“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 勇力振世,守之以怯; 富有四海,守之谦。此所谓损之又损之道也。”[21]孔子奔走六国,几度生死交臂,面对人生的福祸转换、生死抉择,孔子不无感触地说:“夫道不可不贵也。中行文子倍道失义,以亡其国而能礼贤,以活其身。圣人转祸为福,此谓是与?”[20]当哀公问于孔子: “智者仁乎?仁者寿乎?”孔子对曰: “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行己自取也……居下位而上干其君,嗜欲无厌而求不止者,刑共杀之。以少犯众,以弱侮强,忿怒不类,动不量力者,兵共杀之。此三者,死非命也,人自取之。若夫智士仁人,将身有节,动静以义,喜怒以时,无害其性,虽得寿焉,不亦可乎?”[22]无论是“危言危行”还是“危行言孙”,都饱含了孔子对政治与人性的高度理解,以及对“道”的艰难固守。
总而言之,孔子既随机应变,又顾全大局; 既善于识人,又固守君子之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孔子也曾高度赞叹自己: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2]孔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文书小吏做起,虽担任过摄行相事,但也算不上什么辉煌的人生业绩。然而,孔子却以“伟大的大成至圣先师”光耀千古。他伟大崇高而又平凡朴实,他神圣高贵而又亲切自然。说他平凡,是因为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他有的是小人物为谋求“君子之道”的一种坚持; 说他伟大,是因为他的人生写照为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明昌盛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源泉和智力支持,为人类社会的生存和延续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1]论语·宪问.
[2]论语·卫灵公.
[3]论语·泰伯.
[4]论语·八佾.
[5]论语·颜渊.
[6]论语·里仁.
[7]孔子家语·正论解.
[8]论语·学而.
[9]论语·微子.
[10]论语·阳货.
[11]孔子家语·贤君.
[12]论语·公治长.
[13]论语·先进.
[14]史记·孔子世家.
[15]论语·雍也.
[16]论语·季氏.
[17]论语·述而.
[18]礼记·学记.
[19]论语·子路.
[20]孔子家语·辩证.
[21]孔子家语·三恕.
[22]孔子家语·五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