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构建·呈现的灾难创伤分析——以小说《坠落的人》为例
2015-08-15王黎
王 黎
(广东药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224)
9·11灾难事件的发生给美国社会带来政治理念、经济决策、文化发展、民众生活等多方面的影响,催生了一种具有“反思生命意义、深度观照历史、并使历史与现实交融”[1]的文学类别即9·11文学。①杨金才教授指出9.11事件激发了一些美国小说家,如约翰·厄普代克、托马斯·品钦、唐·德里罗等的书写欲望,将这次恐怖袭击事件放在广阔深远的历史与伦理空间中进行审视和想象,这些9.11主题作品已然成为了21世纪英语文学一个独特群类,从而提出“后9.11小说”的概念;学者但汉松根据亚马逊网络书店“9.11小说”的书单创立者Craig VanGrasstek“所有涉及9.11袭击及美国之后的外交政策和社会等议题的小说”的标准,采用“9.11小说”的概念,笔者在文中延用这一直观叫法。作家们从关注人类命运、历史记忆、精神创伤、伦理重塑等不同的文化立场进行9·11灾难事件的书写与反思,其中唐·德里罗的小说《坠落的人》自2007年出版以来受到极大关注,被《哈佛书评》定为“9·11”小说的定义之作,小说讲述在世贸中心工作的律师基斯在9·11事件中侥幸逃生,同前妻莱安妮和儿子贾斯汀重新生活在一起,期间描述了他与前妻、儿子、同为幸存者的难友之间的交往过程,似乎回归正常生活的主人公始终无法摆脱创伤的梦魇,最终以职业赌徒的身份出现。
一、与官方灾难叙事的互补
琳达·考夫曼(Linda F.Kauffman)指出政客和媒体实际上已将9·11事件迅速地从“一场悲剧转化为景观,并使之成为官方叙事”。[2]那些被重复播放的现场以及受害者的画面最终只是呈现了“空洞的移情”,“无法提供哪怕半点语境”。[3]《坠落的人》作者坦言创作初衷“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追寻一个人的内心生活,并思索历史给普通生活最小细节带来的冲击。”[4]正如《洛杉矶时报》书评中写到他更多是通过单个纽约家庭生活的描述展示事件的心理辐射作用,而较少从公共的、历史的事件角度来看(“much less about the public,historical event than about its psychological radiation throughthe lives of a single New York City family.”)。[5]该书的中文版译者严忠志教授从意象构成、视觉冲击、心理认同等多层面探讨the falling man的隐喻意义,认为《坠落的人》将“重大历史事件与对人生的情感关注和心理关注结合起来……揭示“9·11”事件带给世人的种种困惑和心理创伤。”[6]1-10德里罗对于现在我们如何生活(“How do we now live?”)[5]进行了本质性探讨,灾难事件亲历者的精神经历和生存处境通过文学作品得以展示与释放,不仅对全球政治、恐怖主义,还有后现代社会人类的生存困境进行反思并探寻出路,作为官方宏大叙事的有力补充。
二、回忆对于创伤叙事的构建功能
“创伤”一词源于心理学研究领域,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弗洛伊德一系列有关悲痛抑郁等的心理研究,弗洛伊德提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到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7]
创伤理论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应用于文化与文学批评范畴,在美国学者卡鲁斯(Cathy Caruth)、费尔曼(Shoshana Felman)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等参与者的共同努力下使创伤研究迅速成为人文研究新范式①20世纪90年代涌现了一批创伤研究的开创性著作,如凯西·卡鲁斯的《无人认领的经验:创伤、叙事与历史》《创伤:记忆的探索》,席珊娜·费尔曼和多利·劳勃所编的《见证的危机:文学、历史与心理分析》,朱蒂丝·赫曼的《创伤和复原:从家庭暴力到政治恐怖的后果》等,他们的成果为创伤理论逐步发展成为一项跨越心理学、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奠定了基础。,文本里必定遗留下独特的心理印迹,这些心理印迹是由当时的重大社会事件和社会意识形态造成的,因此创伤研究与情感体验、心理分析紧密相连。由卡鲁斯主编的《创伤:对记忆的探索》是当代创伤研究的核心著作,强调创伤理论跨学科的特点,卡鲁斯在该书的导言中对创伤作了如下定义:“(这一)事件由于发生的太突然,太无防备而使受害者无法在当时完全了解、完全认同,但却会在事后反复地体验,受到创伤就是被某个场景或某个事件困扰。”[8]卡鲁斯首先关注的是创伤受害者认知和理解体系的崩溃,在突发事件面前,所有常规传统的认知完全丧失作用。
意识范围缩小,不能领会外在刺激,恍惚麻木、情感淡漠或情感消失,部分或完全遗忘,不能回忆创伤的重要环节,碎片式回忆,闪回、睡梦或白日梦反复再现创伤场面,被抛弃、被疏离感、异化感、无能为力的感觉等等,这些是创伤体验的身体性表达。[9]
受创者一方面对创伤事件的记忆进行抑制,另一方面又不可控制地不断重现创伤性情景,记忆在这个过程中经常发生变形和扭曲或者以伪装的形式出现。[10]见证的灾难情境进入潜意识并处于抑制状态,特定的诱因或情境出现时,会唤起他们的回忆。灾难后飞机、天空的意象在丽昂的思维认知系统中有着截然不同的内涵,每当丽昂看到有飞机出现的画面,她都会无意识地把手指移向遥控器的开关按钮,接着继续看,在她的记忆中天空原本是一幕幕云海升腾的景致,或夏天雷雨带来的电光火花,都是自然力量的昭示,可是飞机在人的阴谋下,载着恐惧与绝望冲向天空的那一幕永存记忆中。[6]145
“一个人生活的整个结构,如果因有创伤的经验而根本动摇,的确也可以丧失生气,对现在和将来都不发生兴趣,而永远沉迷于回忆之中。”[7]由此可见回忆的再现与纠缠对于灾难亲历者和见证者都是难以摆脱的桎梏,在本小说的创伤叙事主题构建上回忆还体现以下两大主要功能:
(一)回忆对于自我身份的定位
创伤对日常生活的侵入与破坏,其弥漫的威胁感无时不在,首先表现在心理身份的瓦解,小说中通过寻找身份证、驾照、名字、社保卡等外在符号系统来体现,并进一步影射现代人自我身份认同的迷失感。基斯回到以前的公寓,所有要拿的是“一个箱子,装下全部东西:他的护照、支票簿、出身证明以及一些文件——证明身份的政府文件。”[6]28原本的人际网络垮掉,一个参照体系垮掉,身份的确立是第一重要之事。作者尤其写到基斯对商家寄过来的促销邮件上的错名,原本是不予理睬,现在却拿起笔一一更正,觉得名字拼错收信人就不是自己了。[6]32
在“9·11”撞机发生的一片慌乱中,基斯错拿了弗罗伦斯的手提包,送还手提包之机,同样作为幸存者的他们产生了一段“源于烟与火”[6]174的感情。灾难的突然降临让他们充满了疑惑慌张、愤怒震惊、害怕绝望,基斯和弗罗伦斯不停地回忆事件发生的过程及细节,借此舒缓情绪相互慰藉,并试图找寻过去的自己,现在和过去尤如天地两重之别,过去的同事、朋友也在事件中丧生,失去了可以参考的坐标系,自我身份无法定位,对于身份的找寻是灾难创伤的一大表征。“她试图回忆事物和面孔,回忆可能解释某种东西或者揭示某种东西的瞬间,她重复絮叨,他专心倾听,注意到每个细节,试图找回在人群中的自己。”[6]62对于灾难场景事无巨细的回忆成了幸存者生存的情感和动力来源,他们互相谈起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因为这些已铭刻心中,因为“他需要听到他在对记忆的追寻中已经失去的东西。”[6]97弗罗伦斯和他共历灾难,已经变成他生命见证的一部分,“和她在一起是另一种永恒,静寂的那张脸超越了时间。”[6]169心灵受过重创,再次融入生活,一路挣扎着寻找生命的支撑,基斯知道这个过程的艰难,为此基斯小心呵护,如果别人对弗罗伦斯语出不逊,或以任何方式显出的不敬,都准备干掉他。[6]144作者将基斯和弗罗伦斯之间发生的爱情作为一条贯穿始终的情节线,具体地呈现灾难亲历者和见证者共同的信念和情感系统,对于自我身份见证与参照的需求是他们进行心理建构的主要动力。
随记忆而去的还有刻骨铭心的体验,因为没有机会口述和记录,这些独特宝贵的个人经历从此消失,作者的写作目的跃然字里行间,有亲历此事件的人会慢慢变老,逐渐忘记,当初的哭天抢地或噩梦煎熬会变轻变淡,到最后就如从未发生,就如小说结尾处基斯回忆起救助朋友鲁姆齐的场景,血从口中汩汩流出,和唾液、汗液、烟尘混在一起,突然看到半空飘下一件衬衫,他就呆在那里看衬衫飘落,袖筒摆动,就如真的没有此生。[6]269众多的鲜活生命徒作牺牲,恐怖、生命与死亡的意义被抽空,却没有上升成为有借鉴意义的人类生存经验,历史最终还会重演。
文中多次出现了行为艺术家戴维·雅尼阿克反复在人群聚集处做的“坠落的人”表演,以图景的方式展示了人类脆弱的生存处境,群众在回家的地铁站旁主动或被动地观看,“他们都会受到巨大冲击,从幻想中,从正在阅读的报纸中,从目瞪口呆地对着手机讲话的行为中震醒。”[6]178此情景如同仪式般,庄严而震撼地对抗着遗忘,对于所有经历者、见证者逐渐忘却的记忆进行着有力的更正,又成为下一代身份构成和自我认知的重要部分。
(二)回忆对于生命荒谬的影射
灾难对于鲜活的个体生命来说,影响强烈巨大,突如其来不可控制的灾难打破原本的生命轨迹,无从解释,带其必然的荒谬性。荒谬作为切入创伤记忆的一个视角以呈现灾难带来的生命体验。丽昂每周主持阿兹海默症患老人的小组讨论,这些老人的经历展示了失去记忆是一种精神的死亡。这些老人悄然间已忘记如何穿衣、戴表等日常行为,裤子反复穿上脱下的动作描写体现出老人记忆衰退后的无力感,失去记忆不仅仅意味着生活能力的丧失,生命的尊严随之荡然无存。生命的本质是无视人的主观意愿选择,不可阻挡地步向死亡,静穆且残酷地展现着生命的虚无荒谬。
生活继续向前进展,没有办法喜怒形于色,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或妥协或救赎,男主人公基斯拒绝回到从前熟悉的行业,他采取了一种与灾难发生之前全然不同的生活样式,他变成职业赌徒,持续地往返于赌场和家庭,沉迷于赌场的刺激,尽管他认为“应该严肃和负责地对待生活,而不是笨拙地攫取。”[6]147牌场的情景描写呈现出一片生机,语气变得轻松戏谑,并使用大量正式词汇,和前面的叙述风格相比有所跳脱,“赌博需要天真的期待和算计的骗局合二为一,还要直觉和冷战中的风险预测,还得狡猾与运气。”[6]104大家玩得忘乎所以,沉醉其中,饿时还开玩笑说“我们极为自律,不是迫不得已(要么内急难以忍受,要么霉运连连)是不会离开牌桌,把化学处理过的那堆玩意往嘴巴塞的。”[6]104他喜欢牌场的种种:发自内心的叫喊、充满热情的欢呼,当结束时一切又很快散去,这也让他很是喜欢,在牌场他思路清晰、判断准确、进退自如。[6]230在玩牌的时候,他脑海里通常不会无意中闪现出历史,闪现出回忆。[6]245这里牌场的喧嚣拥簇生机与基斯内心的落寞遁逃沉闷形成鲜明对比,基斯在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情感反应体现了生命本身所具有的荒谬性,且灾难的发生会催化加剧荒谬显现的状态。
再者小说中马丁质疑信仰的功能时说“要找到一种信仰体系来证明这些感觉和杀戮有理是非常方便的……他们先杀了你,你却试图理解他们……但是,他们得先杀了你。”[6]120“一方拥有资本、劳动力、技术、军队、情报机构、城市、法律、警察和监狱,另一方只有一些愿意去死的人”[6]50他看周围的人,那些遛狗的,如此眷念生命的人应引以为耻,这些人他们视为珍贵的我们视为虚无……我们心甘情愿去死,而他们不舍得,我们的长处就是热爱死亡,视全副武装殉难为正义之事。[6]193尤其写到“一切都是尘土。在将要到来的日子里出现的烈火和光亮中,这不过是一粒微尘。”[6]189由此可见灾难本身迫使人们做更多有关灾难与生命体验的反思,其结果以非同常规的面目出现,冲击着人们的价值道德判断与伦理处境取舍,并帮助他们重新审视周围的世界,从而将其不合理甚至荒谬之处显现出来。
三、回忆呈现的叙事机制
安妮·怀特海德在其著作《创伤小说》中写到“现代主义叙事聚焦于人物内心、记忆、孤独、碎片化叙述、非线性情节等,这些为创伤体验的刻画提供了理想的媒介。”[11]3创伤记忆并不隶属于通常意义范畴的叙述或言语机制,而文学叙述通过赋予创伤经历一定的故事情节,将不可理解的人生经历转化为可以解释的内容,试图让受创者重新体验一种平静而富有秩序感的生活。[12]
唐·德里罗以非线性叙事展现了受创者时空交错的破碎记忆,灾难事件触发更多原始创伤记忆的涌现,这种回忆只是某些深入脑海中的细节或片段,缺乏时间上的先后逻辑关系,是破碎零散的,甚至被动变形的,小说形式对表现创伤有着无与伦比的方便性和灵活性。由于灾难事件突如其来强压于人,尤其是劫后余生的情境对灾难见证者的先在价值系统有着巨大冲击,对过去的恐惧、对现实的焦虑、对未来的迷茫,诸多的情感被触发挤压过来,以灾难为圆心如涟漪圈圈扩展相泛,童年的阴影、家庭生活中代际传播的恐惧、爱人之间交流不畅的无力以及孩子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全感。人类的实际生存状况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心结和忧伤所在。这个灾难勾带起的所有内心深埋的或悬而未决的原始创伤在小说文本中得到一一的映射,丽昂想起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用那把熟悉的猎枪选择自杀,时隔多年她依然不解,但努力释然,“人还没被疾病折磨时选择尊重自然规律,自行了结人生,那是一个勇敢的选择。”[6]43弗罗伦斯回想起十年前丈夫的死及婆婆的责怪不解,随之漫布于身的生命无力感“我们理应接受上帝制定的宇宙法则,人类如此渺小,无从决定生死。”[6]96
“创伤无需被说出即可交流,作为一种沉默的在场或幽灵,留存在下一代中。”[11]15灾难对人们生活状态的改变如此巨大,连孩子的游戏都换了关注点,小孩们聚在一起玩,用望远镜观察天上飞机的出没,[6]77灾难给自我调节能力尚差的儿童带来有形的创伤反应,七岁男孩贾斯汀坚持只说单音节词和父母交流,“它帮助我思考时慢慢地来”。[6]70
另外,整本小说的叙事基调平静客观,体现出非常节制的情感表达,清晰地传达出作者严谨的写作态度,即便是带来沉重持久精神苦痛的灾难事件及创伤经历,作家也不应任意宣泄,除了宣泄作家应该走得更远,通过更广阔多维的视角将灾难事件及其影响变得可认识化、理解化,更多地关注于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价值。这点和国内学者的相关研究非常一致,范藻教授对于中国灾难史上史无前例的汶川地震所衍生的地震灾难文学作了系列研究,针对地震文学创作中的灾难场景“虐恋症候”发表文章,指出灾难文学容易陷入对灾难本身的现实记录,但是在重大事件中,人的内心世界充满矛盾冲突,呈现出最复杂的状态,折射出潜藏得最深的人性,这正是文学艺术应该呈现的东西。[13]这对于灾难书写及理解接纳生活中不可控制的负面事件有着深远的借鉴意义。
小说中对于9·11灾难的现场情境描述着墨不多,用“眼前像是科幻小说中的毁灭之城。”[6]3“眼前所见灰尘、废墟、烟雾,耳边哭声、诅咒声,全是碎片,血肉横飞。”[6]4“整个城市现在都超级敏感,人人无处可藏。”[6]128来铺陈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没有用无限眷念的笔触描写灾难前的生活以作对比,可是写到丽昂观察儿子削铅笔,一一列举家庭旅游或外出时儿子搜集的不同形状、材料和产地的铅笔[6]40,仅凭着铅笔这一意象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昔生活的丰富质地逐一串联起来。
当写到患上阿兹海默症的老人卡曼穿上裤子又脱下,他对着镜子检查裤子的长短,裤脚是否挨着鞋面,“这条裤子昨天还有裤角,今天怎么没了?”[6]101另一位老人戴不上腕表,说右手碰不到左手,有个视力的大缝在那里。[6]102作者有意不作强烈的情感抒发,选以客观、平静的口吻叙述,尽管有惶恐、沮丧、无助等情感语域相关的大量词汇可供选择,但作者仅选用“怪怪的(peculiar)”一个词却表达出老人记忆衰退后感知麻木的生活状态,其效果胜于絮絮叨叨的诅咒或悲叹,令人唏嘘。
四、重设创伤的伦理空间
作者德里罗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国家真正需要放下一些政治意识形态浓厚的符号,回到人性的基本层面,个体生命面对死亡时的恐怖与悲怆,给予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包括世贸中心幸存者和劫机犯)以“言说和悲悼的权利”。[14]作者对于“暴力、仇恨和恐怖的隐秘和逻辑”[1]并不是满腔愤怒的指责,而以探寻性的姿态试图还原灾难后人类的情感体验过程,重新审视事物的本来面目,帮助读者抛弃自以为是的想象,小说通过塑造两个劫机事件的执行人哈马德和阿米尔的形象,尝试着把他们不合情理的行为放置于可解释的框架内。哈马德认为“这里的(美国)整个生活,这个用水浇灌草坪、无穷无尽的架子上塞满东西的世界完全是永久的幻觉……这里(美国)的一切全都是扭曲的、伪善的,西方人的心灵和肉体都堕落了,执意要把伊斯兰国家变为供鸟啄食的面包碎屑”[6]84,作者提到他们迥异于常人的成长背景,他们在那寒风刺骨的高地训练营里被锤炼成了男子汉,学习发射武器和爆破炸药,他们接受最高的圣战训导是让世界血流成河,他们的血、别人的血。[6]187他们深知执行一种任务后他们都将成为“英烈”(martyrs),哈马德有时会疑惑一个人必须通过牺牲自己去解释某种东西、去变为某种人、去发现特定的道路吗?以丧失生命的方式来完成生命价值吗?他回想起阿米尔曾对他说的,没有别人,别人的存在填补我们为他们设定好的角色,哈马德觉得这个听起来很有哲理,因为阿米尔本人头脑敏锐,思路清晰、直接、系统。[6]190一场灾难带给人类社会的改变是人们在思维认知上变得更加怀疑主义,不再自以为是,不再白人优先,人们才能为生命中的创伤体验找到恰当的伦理位置与道德选择,从而提供合理的价值标准。
小说文本《坠落的人》以开放的姿态、多元的视角试图探讨这次灾难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的影响,不仅有女性的细腻情感描写,男性的寥寥几言却充满生命力度的思考,有灾难直接带来的创伤,有深埋心底、难以跨过的创伤,还有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生命窘境如生老病死带来的创伤,小说不仅提供一个剖析自我意识、宣泄自我痛苦、重新评价过去的平台,也通过旁观者、亲历者、幸存者等人的经验互为参考,重新衡量情感经历,将个体的感悟上升到了整个人类共同生存体验的层面,在经验和情感上帮助我们再次面对灾难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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