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SCDMA的成就与我国创新体系的有效性

高旭东

（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北京 100084）

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是我国在经济日益国际化、国际竞争日趋激烈的条件下探索提高自主创新能力的重大实践，虽然有一些不足之处，但是成就是巨大的，需要充分肯定。非常奇怪的是，从1998年提出使TD-SCDMA成为国际标准到今天中国移动已经建成世界上最大的LTE网络、TD-LTE已经在世界上得到广泛认可，一直以来对TD-SCDMA的质疑、否定不绝于耳。在这样复杂的背景下，深入总结TD-SCDMA的经验和教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1 TD-SCDMA的巨大成就

如何认识TD-SCDMA的成败得失一直是一个存在很大争议的问题，而争议的存在，在于判断标准的不同。比如从企业的角度看，可能认为大唐非常成功，成功的路程也非常曲折、非常辛苦，同样认为中兴也很成功，在TD-SCDMA上相对于跨国公司和国内竞争对手都占取了先机，从一系列国内手机、芯片、天线、测试设备企业看，也非常成功。可以说，TD-SCDMA为这些企业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从运营商看，情况比较复杂，很多人认为中国移动如果采纳了WCDMA，发展可能会更好，中国联通或许会感到比较幸运，中国电信与联通的情况差不多；从跨国公司的角度看，TD-SCDMA的发展可以说是一个灾难，彻底颠覆了他们在中国市场的主导地位。

既然判断标准不同使得出的结论不同，那么，究竟应该用什么标准去认识和评价TD-SCDMA的成败得失呢？我们认为，国家创新体系的视角是比较合适的。也就是说可以从TD-SCDMA对中国国家创新体系的影响的角度认识和判断其成败得失。这是因为从实践的角度看，TD-SCDMA的技术开发和产业化是一个政府深度参与的过程，考虑的是对全局的影响而不仅仅是对局部的影响。

从理论的角度看，也需要从国家创新体系的视角认识和评价TD-SCDMA。首先，根据哈佛大学商学院波特教授的研究，发达国家的竞争优势是以产业而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企业为基础的。换句话说，发达国家在全球范围内具有竞争力的企业，它们的竞争优势与企业自身的资源和能力有关，但是，同样重要的是基于本土的产业支持体系和完整的产业链支持：高水平的相关产业和企业（比如零部件供应企业）的支持、高水平的生产要素的支持、高水平的市场需求的支持以及有效的政府政策的支持。波特还进一步指出，在经济日益国际化的条件下，基于本土的产业支持体系和完整的产业链的重要性不是降低了而是增强了，那种认为通过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取得竞争优势的认识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他还指出，基于比较优势的国际分工理论，说得好听一点，是不完全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不正确的（Porter，1990）。

基于波特以及其他学者（比如Lundvall，1992）的分析，我们认为，中国必须进行自主技术创新才能在经济国际化的条件下得以立足，而自主技术创新可以分为2个阶段：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所谓自主创新的初级阶段，就是以相对独立的单项核心技术或单一产品的开发为目的的自主技术创新阶段。在这一阶段，自主技术创新活动还带有很大的脆弱性，创新的可持续性比较差，对提高本土企业的竞争力的作用也是有限的。所谓自主技术创新的高级阶段，就是以建立基于本土的完整的产业支持体系和产业链为目的的自主技术创新阶段。在这一阶段，多个企业、多个产品和多项技术已经形成了相互支持、相互依赖的关系，创新活动具有很大的稳定性和方向性，对提高本土企业的竞争力的作用是巨大的。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要真正取得成功，必须实现从自主创新的初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转变。

根据上面的标准，可以说，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成就是巨大的：一条完整的由中国本土企业主导的TD-SCDMA产业链早已经建立起来了。根据某运营商高官的判断，到2011年秋天，以终端的成熟为标志，TD-SCDMA产业链已经成熟了。以此为基础，TD-LTE产业链也迅速发展起来。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在TD-SCDMA、TD-LTE的发展过程中，中国电信企业在国际标准组织中的话语权大大加强。可以设想，如果没有TD-SCDMA，即使有中国移动、华为、中兴这样优秀的企业，到今天为止也不可能建立起由中国本土企业主导的电信设备产业链，中国电信企业在国际标准组织中的话语权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大。

2 我国创新体系的有效性

虽然从国家创新体系的角度看TD-SCDMA成就巨大，但是TD-SCDMA的曲折和艰辛也反映出我国国家创新体系的有效性存在比较大的问题，需要对这些问题进行较深入的剖析。

（1）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速度问题

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最终取得了成功。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这一过程过于缓慢、过于艰辛。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政府政策的不明确和左右摇摆是一个根本原因。至少从公开的资料看，有关政府部门从来没有给出毫无疑义的信号：TD-SCDMA一定会被采纳。这样一种政策导致有关企业观望、彷徨，不但增加了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难度，也延长了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时间。这也是有人认为“花很多钱建了3G网络，马上再建4G网络，造成很大浪费”的原因之一。

（2）国内技术与国外技术的关系问题

相比于WCDMA、CDMA2000，TD-SCDMA毫无疑问有更多的中国技术。一般情况下，优先支持、使用TD-SCDMA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令人费解的是我们竟然同时发放3个牌照给三大运营商。甚至有人提出，这样做是为了让联通、电信拿更成熟的技术改变中国移动“一家独大”的“不合理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包括中国移动在内的本土企业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也必然影响到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速度。

（3）国家创新体系建设中的“政治经济学”

政府政策为什么忽明忽暗、左右摇摆？可以设想，如果政府从始至终就旗帜鲜明地全力支持TDSCDMA，比如对三大运营商早发牌照，而且是只发一种牌照，均为TD-SCDMA，三大运营商和产业链上的其他企业，甚至是跨国公司，都不会三心二意，而是集中精力考虑如何搞好TD-SCDMA，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我们认为一个根本原因是受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影响，忘记了国家创新体系建设中的“政治经济学”。

实际上在高度开放的电信产业的政策下，虽然我国利用（更确切地说是使用）国外技术发展电信产业使步伐得以大大加快，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矛盾和问题。比如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本土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培养不得不处在强大的跨国公司的阴影中，负面影响是毫无疑问的。再比如利益多元化问题，体现在跨国公司与本土企业的矛盾，跨国公司与国家利益的矛盾，这些都是不容回避的问题，也必然影响到了TDSCDMA的发展。实际上，TD-SCDMA发展中的各种不同声音，除了认识上的问题，更多的是利益问题，是“政治经济学问题”。

综上所述，TD-SCDMA引起各种各样的争论是必然的，TD-SCDMA技术开发和产业化反映出的各种矛盾和问题不限于TD-SCDMA本身，在经济高度开放的背景下、在利益多元化的背景下均具有普遍性。对这些矛盾和问题的深刻认识关系到中国自主技术创新的未来，因而关系到中国经济社会的未来。

[1]高旭东. 企业自主创新战略与方法[M]. 北京: 知识产权出版社, 2007.

[2]Lundvall B. National Systems of Innovation: Towards a Theory of Innovation and Interactive Learning[M].London: Pinter, 1992.

[3]Porter M E. 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J].Harvard Business Review, 1990,68(2): 7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