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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淳“紫阳别宗”学术地位的形成原因——以陈淳诗歌为考察对象

2015-08-15王志阳

天中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北溪朱子诗歌

王志阳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一、《北溪字义》未单独奠定“紫阳别宗”地位

人们常用“紫阳别宗”来形容陈淳在朱子学派中的地位,这既是对陈淳传播朱子学重要贡献的肯定,也是将其区别于“紫阳正宗”——黄榦的评价。考之《宋史·道学四》,列入道学的朱子门人有黄榦、李燔、张洽、陈淳、李方子、黄灏,不管在排序还是在影响力上,李燔、张洽均在陈淳之前,但在此后的学术史中,却呈现出离宋代越远,陈淳的地位越高,甚至有超越黄榦之趋势,如元代陈栎《勤有堂随录》称其为朱门第一人,清代李锡龄序《北溪字义》时重申陈栎观点“洵为笃论”[1]96。事实上,在传播学术思想方面,《北溪字义》并不能完全支撑陈淳“紫阳别宗”的学术地位。

《北溪字义》的学术价值虽高,但在学术史上并非首创,如《四库全书》收录有吕本中《童蒙训》三卷,其提要有言:“是书其家塾训课之本也……故所记多正论格言,大抵皆根本经训、务切实用。于立身从政之道,深有所裨。”[2]779朱子之后还有《家山图书》,四库馆臣高度评价道:“盖朱子《小学》一书详于义理,而此则详于名物度数之间,二书相辅而行,本末互资,内外兼贯。均于蒙养之学深有所裨,有不容以偏废者焉。”[2]788与《北溪字义》更为接近的则是程端蒙《性理字训》,被四库馆臣收录于存目,而《四库全书》正文收录了陈淳《北溪字义》,其理由如下:

考淳同时有程端蒙者,亦撰《性理字训》一卷,其大旨亦与淳同。然其书颇浅陋,故赵汸《答汪德懋性理字训疑问书》称其为初学者设。今惟录淳此书,而端蒙之书则姑附存其目焉。[2]787

四库馆臣有小注云:“案汸《东山集》误作《性理字义》。”[2]787四库馆臣立论最重要的证据来自于赵汸,却无法取信于我们,因为赵汸连程端蒙《性理字训》之名都会误记,虽有手民之误的可能,但是因其文中多次提及此书,实难以其书名之误归为书坊手民之误,当是赵汸对此书研究不深所致,故有“称其为初学者设”之说,因此四库馆臣引用赵汸的观点,实难有足够的说服力,这非主观臆断,可获证于四库馆臣提要《性理字训》所透露的信息,四库馆臣曰:

旧本题宋程端蒙撰,程若庸补辑……端蒙所作凡三十条。若庸广之为造化性情、学力、善恶、成德、治道六门,凡百八十三条。门目纠纷,极为冗杂。明初朱升又增善字一条,摭袁甫之说亦补之,其为一百八十四条。皆以四字为句,规仿李瀚《蒙求》,而不协声韵。不但多棘唇吻,且亦自古无此体裁。疑端蒙游朱子之门,未必陋至于此。或村塾学究所托名也。[2]805

细观此条提要,其要有三:现存之《性理字训》实非程端蒙原著,是经过程若庸补辑、朱升增补而成,而且其作品之主体内容实为程若庸的作品,此其一;四库馆臣判断《性理字训》价值的标准为“以四字为句,规仿李瀚《蒙求》,而不协声韵。不但多棘唇吻,且亦自古无有此体裁”,即《性理字训》没有运用声韵的规则来编撰各种材料,导致了不便口诵,并以此判断《性理字训》的价值不高,此其二;四库馆臣以《性理字训》形式体例不完善而判定《性理字训》非程端蒙作品,此其三。与《北溪字义》提要相比,四库馆臣实未深入剖析《性理字训》的创新之处,简单地以作者的社会地位来判断典籍之价值,显然是因为四库馆臣处于乾隆年间,深受陈淳于雍正年间被列入从祀孔庙的政治影响。以政治和学术影响力之既定事实来论定程端蒙的启蒙性教材之优劣,难成定论。

但是《北溪字义》的学术地位与影响力确实又比吕本中等作品高,其原因为何呢?细考前述内容,不管吕本中还是程端蒙,均只有一部作品关注启蒙教育,又因其内容仅关注私塾教育的启蒙特质,使得学校进行系统识字教育之后,便可脱离他们的作品而进入传统典籍。但是《北溪字义》虽属启蒙性质作品,却具有学术专著的特征,正如陈宓所言:“抉择精确,贯串浃洽,吾党下学工夫已到,得此书而玩味焉,则上达由斯而进矣。”[3]陈淳把四字句的格式下移至五六岁至七八岁之间的儿童训蒙诗歌,三字句的格式则用于三岁至五六岁之间的牙牙学语阶段,从而使陈淳的启蒙教材覆盖了三岁学语的幼童到十多岁的儿童教育,扩大了陈淳的学术影响力。又因陈淳的启蒙教育呈现多层次的独特体系,在快速提升陈淳学术地位的同时,其《北溪字义》自然也更为普通学者所推崇。

因此,《北溪字义》不能单独奠定陈淳“紫阳别宗”的学术地位,而要与陈淳诗歌相配合,延伸启蒙教育的范围,扩大程朱学派的学术思想传播范围,才能奠定陈淳“紫阳别宗”学术地位。

二、内容笃实:传播儒学知识与礼仪典范

普及儒学基本常识是儒学教育的重要内容,但是儒家基本知识却又最不便记忆,因为条条纲纲的内容过于抽象,儿童难以获得直观的认识。陈淳长期从事基础教育,创作了大量的训蒙童谣,如《训儿童八首》前四首有言:

孔子

孔子生东鲁,斯文实在兹。六经垂训法,万世共宗师。

弟子

朱泗三千众,何人得正传。省身有曾子,克己独颜渊。

颜子

贤哉颜氏子,陋巷独幽居。箪食与瓢饮,萧然乐有余。

曾子

敬谨曾参氏,临渊履薄如。平生传圣训,要具《孝经》书。[4]卷三

细读上引律诗可知,其用韵、平仄方面虽有律绝的特征,却无任何诗歌抒情意象特征,此证实了四库馆臣“质朴真挚,无所修饰”的评价[2]1386。上述诗歌包含孔子的出生地、主要学术成就、孔门弟子的数量及作为孔门弟子翘楚的曾子、颜渊的品行及其主要成就,清楚地描绘了儒学的简单传承脉络,又重点强调颜子、曾子修行与传经的成就,实蕴含了儒学学术传统,即修身与传经。另外,简短的诗歌又包含了宋儒提倡的核心观念,如六经、省身、克己、乐、敬谨等专有术语,已然需要《北溪字义》加以参照方才明白其内在含义。可见,上述诗虽为训儿童,实是传播理学思想,又因儿童年纪较长,故需要落实儒家理念于具体行为规范。《训儿童》后四首有云:

人子

人子勤于孝,无时志不存。夜来安寝息,早起问寒暄。

洒扫

奉水微微洒,恭提帚与箕。室堂须净扫,几案亦轻麾。

应对

应对须恭谨,言言罔不祗。父呼唯无诺,长问逊为辞。

进退

进退须恭敬,时时勿敢轻。先生趋拱立,长者后徐行。[4]卷三

《人子》强调为人子要孝,具体要求是早晚问安,实属《礼记》的基本内容,而后三首则是具体阐述宋儒最常提起之语“洒扫应对进退”。四首诗歌内容实为宋代学者尤其是程朱学派用于指代传统礼仪的内容,并无创新之处。但是陈淳把上述内容放入五言诗,不仅便于传于幼童之口,而且使传统礼仪潜移默化于儿童一言一行之中,其教育效果当非“洒扫应对进退”之语所能比拟。因此,程朱学派之礼仪教育观念获得了代代传承之效果。

当然,陈淳用于启蒙儿童的诗歌并不多,但是却存有大量非标以“训儿童”之名,却起到相同功效的诗歌,如《隆兴书堂自警三十五首》以自警而名诗,虽非直接用于儿童教育,但因其内容发自内心的感慨,实有载录其人生感悟之功,具有儒家学者践行之教育功能,其第三、四首曰:

富贵以荣亲,有命不可必。道义以荣亲,古人所无斁。

茫茫八极内,何莫非斯人。苟非富道义,何异彼黔民![4]卷一

两首诗全都歌咏道义,道义是士大夫所要遵守的最重要规则,也是程朱学派最为看重的观念。

即使是讲究礼仪的诗歌,亦以较为抽象的理论来代替纯粹启蒙儿童之诗歌,如第十六首曰:

《诗》蔽思无邪,《礼》主毋不敬。二言书诸绅,时时与涵泳。[4]卷一

此诗虽属自警诗,但是与前引《训儿童·人子》相比,可以看到两者形式相同,语气、内容亦一致,只是此诗较为抽象而已,即《人子》强调说明人子之孝行应该做到“夜来安寝息,早起问寒暄”,而此诗则注重解说《诗》《礼》之核心内涵,两者实无本质差异,只是所面对的对象有年龄之别而已。

陈淳自警诗歌尚且以警示内容呈现教育特征,其他场合所作诗歌更是摆脱不了儒学教育之内容,如《闲居杂咏三十二首》,单从其各篇诗歌名称《仁》《义》《礼》《智》《孝》《悌》《忠》《信》《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耳》《目》《口》《手》《足》《心》《博学》《审问》《慎思》等,即可看出其均以儒家传统伦理道德为歌咏对象。

在陈淳笔下,即使是用于歌咏高洁品格象征的梅花,亦呈现出以教诲后辈为志向的特征,如《丁未十月见梅一点》:

清清一点玉,枯枝绝纤纤。历历霜林奇,未省有此妍。雅如哲君子,觉在群蒙先。揭之几案上,使我心洒然。[4]卷一

梅花历来是文人墨客的最爱,他们要么以梅花之高洁自拟,要么以梅花之苦寒来自励,但在陈淳眼里,梅花却变身为启蒙后学之君子,具有了别样的象征意蕴,这实属陈淳夫子自道教化童蒙之思也。此诗虽没有陈淳其他童蒙诗直接接触儒学伦理教化内容,却是以启蒙后人的形象自拟,体现儒家美俗的宗旨,实未离开教育后人的范畴。

三、形式多样:覆盖各年龄段的启蒙教育

前文所引《训儿童》八首,陈淳虽未明确标注其教育对象,但这组诗歌包含了较为完整的儒学理念,重点强调儿童行为的礼仪规范,促进了儒学理念的传播。至于儿童的具体入学时间,各朝各代的文献均有差别,众说纷纭,卢辩注《大戴礼记·保傅》有言:

小学,谓虎闱,师保之学也。大学,王宫之东者。束发,谓成童。《白虎通》云:“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是也。此太子之礼。《尚书大传》云:“公卿之太子,大夫元士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学,见小节而践小义。年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而践大义。”此世子入学之期也。又曰“十五年入小学,十八入大学”者,谓诸子姓既成者,至十五入小学,其早成者,十八入大学。《内则》曰:“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者,谓公卿以下教子于家也。[5]60-61

朱子在《仪礼经传通解·保傅》中全文引用上述注文,虽未明确肯定上述观点,但是依据《仪礼经传通解》体例,凡是赞同的观点,均不再使用编者按语等形式进行辨析。此外,朱子在《仪礼经传通解·学制》中也有按语曰:“入学之年,诸说不同,见后《保傅篇》注。”[6]380由此按语实可确定朱子对卢辩之观点持肯定态度。至于朱子时代的儿童入学时间,虽未看到当时的规章制度,且私塾教育实亦无法以法令作统一规定,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当时社会惯例大体以八岁入小学为主。朱子就是八岁入小学,《朱子年谱》卷一绍兴七年丁巳条引《朱子行状》有云:

就傅,授以《孝经》,一阅通之,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7]2

王懋竑有小字注曰“《年谱》同”[7]2。可见,朱子时代八岁入小学读书实已成为士大夫子弟的正常入学时间。宋代以后,八岁入私塾更是成了官方的规定,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开篇即言:“八岁未入学之前,读《性理字训》……八岁入学之后,读《小学》书正文。”[8]1所谓《性理字训》是指“程逢原增广者”,即程端蒙所撰,程若庸增补之本。八岁亦是程端礼所赞同的士大夫子弟入学的一个重要的时间点。虽然无从得知程端礼时代是否与宋代学制完全相同,但可以确定《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正是依据朱子的学术与教育思想编撰成书,此可见于其开卷篇首之说明:

《日程》节目,主朱子教人读书法六条修;其分年,主朱子宽著期限紧著课程之说修。[8]1

由此可见程端礼实以朱子的教育思想为《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之课程内容、教学进度的基本原则,又因八岁入学也正合朱子的经历,当属宋元两代儿童入学较为通行的做法。至于程端礼之后的学制,更因《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即《读书工程》被官方最高教育机构列为全国教育指导纲领而影响更大。《元史》载:

端礼独从史蒙卿游,以传朱氏明体达用之指,学者及门甚众。所著有《读书工程》,国子监以颁示郡邑校官,为学者式。仕为衢州路儒学教授。[9]4343

宋濂等人在此所言实暗含了《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具有两方面的影响力:一方面,程端礼是朱子学的泰斗,有众多弟子,由此集其教育思想大成的《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便成为学术界普遍接受的教育纲领;另一方面,《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通过国子监向全国各级教育机构强制推行,成为全国教育界的指导文件。前者是程端礼的个人影响力,后者是国家机器的强制推广,二者合力将程端礼的学术影响力推向极致。由此可见,虽然私塾教育不能使用强制性的行政措施推广统一的学制,但是经过朱子、程端礼及国子监等个人与国家权力机构的多方面推广,元明清三代的学制是八岁入学,其亦反证了朱子生活时代当是以八岁为入学的通常年龄。

现代教育分为胎教、学前教育、幼儿教育、小学教育、中学教育、大学教育、成人教育等,陈淳虽然未能涉及胎教,但把学前教育和幼儿教育第一次列入了自己的教学环节,这为传播陈淳理学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其所凭借的手段正是诗歌。《启蒙初诵》有序曰:

人自婴孩,圣人之质已具,皆可以为尧舜,如其禁之以豫而养之以正,无交俚谈邪语,日专以格言至论薰聒于前,使盈耳充腹久焉,安习自与中情融贯。若固有之,则所主定而发不差,何患圣途之不可适乎?予得子,今三岁,近略学语,将以教之,而无其书,因集《易》、《书》、《诗》、《礼》、《语》、《孟》、《孝经》中字句,协之以韵,名曰《训童雅言》,凡七十八章一千二百四十八字。又以其初未能长语也,则以三字先之,名曰《启蒙初诵》,凡一十九章二百二十八字。盖圣学始终大略见于此矣,恐或可以先立标的而同志有愿为庭训之助者,亦所不隐也。若小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仪则,又其中始进之条也,固朝夕次第从事而其端亦不外乎初诵矣。但其详见欲遗经者,多或字艰而文涉,非幼习之便,此须五六年外,语音调熟,然后可以为之训焉。庆元己未七月五日余学斋书。[4]卷十六

此文对解读陈淳通过诗歌而达到普及理学思想之目的极为重要,原因有三。第一,《启蒙初诵》实为《训蒙雅言》的准备性教材,即《启蒙初诵》为三岁儿童到五岁儿童的教材,《训蒙雅言》则是五六岁以后的教材。又据前文所言儿童是八岁入学,则《训蒙雅言》当属儿童未入学前的家庭教育的教材。当然,八岁之前的学前教育已经在陈淳之前的具体教学实践中付诸实施,如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便以程端蒙《性理字训》为学前教育教材,只是后世学者如四库馆臣认为其形式不便诵读,而陈淳又以四字体、押韵的形式编纂《训蒙雅言》,超越了程端蒙《性理字训》的成就而已。第二,当时专门针对儿童学前教育而编撰的教材尚未成型,故陈淳以“无其书”概述当时训蒙教材之情况,并且以“恐或可以先立标的而同志有愿为庭训之助者,亦所不隐也”表达其向当时教育界持开放交流态度而非仅针对其子而创设的目的。第三,陈淳对《启蒙初诵》《训蒙雅言》的内容及其性质作了详细的界定,即内容主要采自《易》《书》《诗》《礼》《语》《孟》《孝经》七经,囊括了程朱学派最重视的典籍,亦属朱子学之重点领域。但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这两篇作品内容出自上述七经,又使用押韵的形式,而且作品的阅读过程需要以“诵”的形式呈现,使其具备了说理诗的外部特征。另外,不管是内容还是形式,上述两篇作品都与《隆兴书堂自警三十五首》大体相同,可见其亦被陈淳当作诗歌来看待,当可定谳。

综上所述,陈淳诗歌实具有了幼儿教育教材的性质,覆盖了传统教育所忽视的学前教育部分,促进了程朱学派基本理念渗透到儿童教育的进程,扩大了程朱学派的影响力,成就了陈淳在普及程朱学派儒学理念的宗主地位。

四、扎根朱子学:陈淳诗歌特征来源

综合前述可知,不管是陈淳诗歌的地位,还是陈淳诗歌的内容,能够独树一帜的重要原因并非宋代哲理诗的理趣,亦非艺术水平高于同时代人,而是陈淳把程朱学派的启蒙教育内容注入诗歌形式中,开启了诗歌用于启蒙各年龄段儿童的最新运用之法,其基础是根植于朱子的《诗经》学思想,吸收传统的诗教理论,完成了诗歌教育功能的再生过程。

朱子治经的完整专著仅有两种,一是《周易本义》,一是《诗集传》,两者均成书于孝宗淳熙四年(1177年)。但事实上,朱子之《易》学、《诗经》学的成就并非这两书所能概括,原因在于此两书本属朱子中年之作,而其《诗经》《周易》之学在 50岁以后渐入佳境,正如李性传所言:

《语录》与《四书》异者,当以书为正,而论难往复,书所未及者,当以《语》为助;与《诗》《易》诸书异者,在成书之前亦当以书为正,而在成书之后者,当以《语》为是。学者类而求之,斯得之矣。[10]4356

李性传在论及《朱子语类》与《四书集注》《诗集传》《周易本义》之间的关系时,大体秉持后出转精之观点,尤其是《朱子语类》与《诗集传》《周易本义》相比更是以后出之内容为精。与《周易》学比较,朱子《诗经》学在《朱子语类》中保存更多,其重要原因不在于《诗经》的之复杂性,而是因为《诗经》属于传统教育的必读典籍。朱子在教育教学活动中对《诗经》的教育方法作了精辟的论述,其言曰:

问学者:“诵《诗》,每篇诵得几遍?”曰:“也不曾记,只觉得熟便止。”曰:便是不得。须是不得。须是读熟了,文义都晓得了,涵泳读取百来遍,方见得那好处,那好处方出,方见得精怪……读得这一篇,恨不得常熟读此篇,如无那第二篇方好。而今只是贪多,读第一篇了,便要读第二篇了;读第二篇了,便要读第三篇。恁地不成读书,此便是大不敬!须是杀了那走作底心,方可读书。[11]2760-2761

此文为沈僩戊午(1198年)以后所记,而朱子去世的时间在庚申(1200年),那么沈僩问学所得观点当属朱子最后定型的治学方法了。陈淳两次问学于朱子的时间分别是庚戌(1190年)和己未(1199年)[12]4348,那么陈淳所闻于朱子的观点当与沈僩所记内容大体相似。事实上,陈淳也有问《诗》之文,朱子曰:

圣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书》、《礼》是也,一字皆有理。如《诗》亦要逐字将理去读,便都碍了。[11]2754

陈淳所闻观点,与沈僩所记观点具有互补关系。沈僩所记内容着重强调读书次数,熟读成诵,自然获知《诗经》的内涵,而陈淳所记内容则强调《诗经》不可以“理”诠释其具体意义,其隐含之意正是《诗经》当以熟读之法获知其具体内涵,两者并无实质差异。

朱子治《诗经》的最重要方法是熟读成诵,而陈淳正是以此法来指点学者,故其用于启蒙学者的诗歌,最多仅有五言,更有《训蒙雅言》以用韵而使用四字句构建启蒙作品,甚至用三言来编撰《启蒙初诵》,并直接以“诵”名篇来指点初学者所当为之事。显然,陈淳利用朱子治诗之方法从事教育实践活动,此可证于前篇《启蒙初诵》的序言,而其子陈榘的出生时间虽不能确定①,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陈淳娶妻当是在朱子来漳之后,正如康永远、沈少辉所言:“朱熹知漳期间,以得有陈淳为其幸事,因喜之,便介绍门人李唐咨之女为其妻室。”②由此可以断定,陈淳撰写《启蒙初诵》《训蒙雅言》等均是在师从朱子之后,其受朱子之学术思想影响当无可疑了。又查《朱子语类》可知,陈淳侧重于吸收《诗经》的教育内容,故陈淳记朱子之言曰:

“止乎礼义”,如《泉水》、《载驰》固止乎礼义;如《桑中》有甚礼义?《大序》只是捡好底说,亦未尽。[11]2743

我们虽然无从获知此条语录是记于庚戌(1190年)还是己未(1199年),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条语录当是针对《诗·大序》的处理方法,由此可知陈淳既关注《诗经》阐述礼义的部分,亦关注如何传达礼义的途径。由此可知,陈淳以三言句、四言句为形式,强调“诵”之方法与“雅”之内容特征,正是吸收了朱子所赞成《大序》“捡好底说”的部分,汰除了其不合礼义之部分,又因陈淳听闻朱子有言“圣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书》、《礼》是也,一字皆有理”,故“集《易》、《书》、《诗》、《礼》、《语》、《孟》、《孝经》中字句”而撰成《启蒙初诵》《训蒙雅言》之诗,且要熟读,故集句成诗,而非诠释其具体字句,属于灵活运用朱子读《诗》之法。

正是陈淳吸收了朱子治《诗经》的经验而灵活运用三言诗、四言诗的诗歌形式来解决幼儿教育问题,又结合朱子辨析《诗经》的《大序》内容及诸经的内在之理的分析,汲取其“雅言”合成诗歌的内容,完成了从牙牙学语的三岁孩童到八岁以上青少年教育教材的全面覆盖目标,由此奠定了陈淳在程朱学派中的“紫阳别宗”学术地位。

注释:

① 此处系采用陈氏族谱而定。其载:“二十一世祖榘”未言及陈植,至于此处是否陈植或者陈榘实不影响我们的结论,待详考。参见康永远、沈少辉编著《陈淳世系衍派初考》之《俊美陈氏族谱》(清代);陈支平、叶明义主编《朱熹陈淳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4年版,第538―540页。

② 此文作者并未标明其文献出处,但是我们以《俊美陈氏族谱·二十世祖淳》为据可知,李玉“生于隆兴二年甲申二月十五子时,卒于嘉定十四年辛巳十二月十二日酉时,享年五十八”,则李玉在朱子守漳期间,其年龄当在27岁至 28岁之间。虽与中国习俗的二十及笄之龄相差较大,但是以陈淳“家穷空甚”“居村食贫”而李唐咨为朱子之弟子,依据当时之风俗,理学家倡导二十以后出嫁,当亦属合情合理。参见康永远、沈少辉《陈淳世系衍派初考》;陈支平、叶明义主编《朱熹陈淳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34、538页;[宋]陈淳《初见晦庵先生书》,《北溪先生大全文集》卷五,宋集珍本丛刊影明钞本,线装书局2004年版,第33―34页;[宋]陈淳《郡斋录后序》,《北溪先生大全文集》卷十,宋集珍本丛刊影明钞本,线装书局2004年版,第56页。

[1]陈淳.北溪字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陈宓.北溪字义·序[M]//陈淳.北溪字义.北京:中华书局,1983.

[4]陈淳.北溪先生大全文集[M].宋集珍本丛刊影明钞本.北京:线装书局,2004.

[5]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朱熹,等.仪礼经传通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7]王懋竑.朱子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

[8]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附纲领[M].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9]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0]李性传.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后序[M]//黎靖德.朱子语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1]黎靖德.朱子语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2]朱子语录姓氏[M]//黎靖德:朱子语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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