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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文学·文献——踪凡教授的学术历程

2015-08-15

天中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汉赋文字学文献学

景 晶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综合编辑室,北京 100034)

踪凡,原名踪训国,江苏沛县人,文学博士,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兼任中国赋学会副会长,中国文选学学会理事,2008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曾在《文献》《文史》《文学遗产》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80余篇,著有《汉赋研究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司马相如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8年版)、《中国古文献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等多种学术专著,其中《汉赋研究史论》于2008年荣获北京市“第十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此外合著有《见星庐赋话校证》《现代版康熙字典》《十三经辞典·毛诗卷》《全汉赋评注》《万家辞赋》《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典文献学》《新编大学语文》《中华大典·文学典·先秦两汉分典》等。为本科生、研究生开设的课程有:中国古代文献学、中国文字学、古代汉语、古文献研究方法、论语导读、两汉赋研究、赋学文献研究、海外汉学等。

踪凡的学术研究以中国古代赋学为核心,拓展至中国古代文史、中国古典文献学、汉语史等学科专业。其研究特色是:从经史子集等各类典籍(包括稀见的善本书籍)中搜集大量的第一手研究资料,尤其是那些长期被人们忽略的原始材料,彰显资料对于学术研究的决定性作用;充分关注出土文献研究的动态,并且借鉴版本学、目录学、校勘学、文字学、训诂学、注释学、民俗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来进行古典文学研究,戒除浮言,实事求是,崇尚严谨、务实、精湛的学风。本文拟对踪凡的学思历程和学术成果略作介绍,以供青年学者之借鉴。

一、少年求学

踪凡于1967年8月15日出生于江苏省沛县鸳楼乡后踪庄村,初名踪训诂,入学时改名踪训国,踪凡是其笔名。他上小学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课本内容极其贫乏,且充斥着政治口号。小学5年,前4年竟然没有学过一首古代诗词,只有五年级《语文》课本中出现了白居易的《观刈麦》,因其“同情民生疾苦”,故破例选入。踪凡旋即诵背,沉迷其中,而内心充满了求知的饥渴。无奈当时文化凋零,读物匮乏,乡级供销社的图书专柜,亦仅有几本小人书(即袖珍连环画)而已;加之生活贫苦,亦无力去县里购置。等到读了初中,才读到《三峡》《出师表》《岳阳楼记》等数篇脍炙人口的古文,于是含英咀华,日夜沉吟;还戏作古文,在同学间传播。初三时偶然从同学手中借得一本封面脱落的《古代文学作品选》,更是如获至宝,尽管《离骚》僻字满眼,《陈涉世家》头绪纷繁,仍然艰难地“啃读”,反复揣摩,手不释卷。

1982年踪凡初中毕业,因家境贫寒,放弃了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进入江苏沛县师范学校读书。当时中师的学生由国家提供生活费,并且毕业包分配,人称“铁饭碗”。更为难得的是,踪凡在这里遇到了影响他人生道路的一位重要恩师——韩大伟老师。韩老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刚刚分配到沛师工作,任“文选与写作”课教师。韩老师授课并不局限于教材内容,在分析文学作品时往往与文学史的梳理和作家生平、时代背景的介绍相结合,精彩纷呈,大受学生欢迎。在韩老师的感召下,“文理兼善”的踪凡决定弃理从文,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

1985年踪凡于沛县师范学校毕业,以全校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到江苏省无锡师范学校三二分段试点班(大专班)就读。尽管不是正规的大学,但总算是圆了大学梦。而且无锡师范学校是一所百年名校,曾经培养出杨荫浏、徐中玉、姜亮夫、吴冠中等知名学者,师资力量十分雄厚。在无锡师范学校,踪凡得到史克方、丁力、倪永嘉等老师教导,阅读并且背诵了大量的古典文学作品,为以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较好的基础。

二、从小学教师到文学博士

1987年踪凡于无锡师范学校大专毕业。根据当时政策,他被分配到沛县实验小学任教,一年后调到沛县歌风小学任教。踪凡深入钻研教材,精心设计教案,以精彩的授课和较高的科研能力而被评为小学高级教师。在教学之余,踪凡赴徐州师范学院(现更名为江苏师范大学)进修,于1991年6月获得中文本科学历。

踪凡任小学教师长达7年,是当时全县唯一的一位具有本科学历的小学教师。尽管他热爱教育事业,热爱小学生,但心中有着更高的目标,那就是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和追求。认准目标后,踪凡谢绝所有的来往和娱乐,每日下班后自学英语,涵泳古文,直至深夜。历经7个寒暑,历经两次失败,终于在 1994年考取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

怀着对十三朝古都的渴慕和对中国古代文化的热爱,踪凡前往西安求学。由于专业培养和“十三经辞典”编纂的需要,导师迟铎教授为研究生系统安排了“小学”课程:黄天树教授讲授文字学,胡安顺教授讲授音韵学,迟铎教授讲授训诂学,党怀兴教授讲授古典文献学。于是踪凡再次与“小学”结缘,尽管此“小学”(语言文字学)非彼“小学”(小学教育)。这种系统训练极为重要,踪凡在以后的文学研究中经常借鉴语言文字学的理论和方法。十年后,广西师范大学韩晖在评价踪凡《汉赋研究史论》一书时,曾说:“先生是治小学出身的。”其实先生并没有真的研治小学,只是曾经接受过小学训练并应用于文学研究而已。

1997年5月,踪凡以《〈毛诗序〉的作者及其诗学观》的硕士论文顺利通过论文答辩,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同时考取了山东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师从当代赋学拓荒者、中国赋学会会长龚克昌教授学习中国古代辞赋。自此,踪凡开始了他的赋学研究历程。有人问他是如何从小学教师变成文学博士的,踪凡以16字答之:“认准目标,持之以恒,百折不挠,久必成功。”而“百折不挠”四字,暗含着他求学道路上的种种遭遇和坎坷,其中甘苦辛酸,非常人所能领会。

博士生的生活极为清苦,每月290元的生活费,仅能果腹。本来,先生出身贫苦,十分珍惜这次读博的机会,读书远比他人勤奋,现在又顶着经济和学业双重的压力,因而没有一刻放松。由于营养不良和学习刻苦,踪凡的身体健康受到影响,免疫力下降,感冒频发,还曾经因为颌下腺发炎而住院治疗。历经苦难之后,在2000年5月,他以《汉赋研究史论稿》(汉魏六朝部分)的博士论文通过答辩,获得文学博士学位。

2000年9月,踪凡赴四川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工作,师从著名敦煌学家、语言学家、文献学家项楚教授学习中国古典文献学,并成为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的兼职研究人员。经与导师协商,踪凡继续进行“汉赋研究史”的资料搜集与研究工作。而项楚教授博大的胸怀、精湛深邃的学风给踪凡以深刻影响,使其《汉赋研究史论》(唐宋元明部分)具有了鲜明的文献学风格。

三、“小学”与文学

2002年6月,踪凡通过博士后研究报告结题审查,分配到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被安排在汉语言文字学教研室。由于工作需要,踪凡最初讲授“中国文字学”和“古代汉语”,后来还讲授过“《说文解字》研究”,这是踪凡第三次与“小学”结缘。其中“中国文字学”使用的教材是裘锡圭先生撰写的《文字学概要》,因而数次向裘先生和本校黄天树先生请教,其文字学水平亦大有进步。尽管踪凡一直没有专门研究过文字学或者汉语史,但其“小学”素养却在学术研究中不断得到体现,使他的文学研究呈现出跨学科色彩。

2007年5月,踪凡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学术专著《汉赋研究史论》。本书凡65万字,卷帙浩繁,内容丰富,乃是他在其博士论文、博士后研究报告的基础上反复增补、不断修改而成的,前后历时8年,可谓是劳神费时。为了撰写此书,踪凡从经史子集四部典籍中搜集了近50万字的历代研究资料,包括不少善本资料(其中部分资料经过修订,编为《司马相如资料汇编》,后来由中华书局出版)。为了搜集材料,踪凡曾多次赴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等藏书机构查阅古籍。因而该书的撰写乃是以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为依据的,所作结论无不准确可靠;其中很多资料皆是第一次向学术界公布,为赋学研究者提供了重要参考。作为第一部系统梳理汉赋研究史的学术专著,该书将历代研究汉赋的成果划分为评论、编集、注释三大类,分别进行评介和研究,这就避免了一般学术史专著重视评论而忽视编录、注释的偏颇。本书出版后,立即在学术界产生较大影响。当代赋学家毕庶春教授发来贺信:“大作内外均厚重,八年抗战,战果辉煌,令人极为感佩。由衷祝贺并感谢您为赋学研究填补的空白。大作史论合一,新见迭出……大作是里程碑式的著述,既是赋学研究历史的总结,又是赋学者新征程的起点。现今学风浮躁,大作与其他学术著作一体,业已构成学术潮流中的砥柱,意义巨大。”吴广平教授来信说:“我花了两晚的时间已粗粗通读一过,既感胜义纷披,精见迭出,洵为汉赋研究的一部体大思精的力作。”《书品》《天府新论》《中国诗歌研究动态》《中国文学年鉴二〇〇八》等刊物皆发表署名文章,对该书进行评介①。该书还曾荣获北京市“第十届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一等奖。

由于踪凡有较好的“小学”功底,因而常常以“小学”视角来审视汉赋学术现象,这使他在梳理汉赋研究史时能够别具慧眼,另辟蹊径。对于历代汉赋注释的关注,是《汉赋研究史论》的一个亮点,书中专门设立了《先唐时期的汉赋注释》《李善〈文选注〉对汉赋的注释》《明代的汉赋注释和评点》《清及近代的汉赋注释和评点》等专题,对于这宗研究成果进行全面梳理和评介。该书出版后,踪凡仍然继续关注这一课题,先后撰写了《古代语言文字学著作中的汉赋资料》(《文献》2008年第1期)和《东汉赋注考》(《文学遗产》2015年第2期)二文。前者分为字书、韵书、雅书三部分,对历史上与汉赋研究相关的语言文字学著作进行介绍,发掘了一些珍稀的资料,例如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征引司马相如《上林赋》“ 潗鼎沸”,作“ 潗鼎 ”;征引《长门赋》“委参差以槺梁”,作“委参差以”,提供了十分珍贵的汉赋异文,但却为所有汉赋校勘者和研究者所忽略。后者从《史记》三家注、《汉书》萧该音义、《汉书》颜师古注、《文选》李善注等文献中钩稽东汉时期的赋注500余条,分析其内容与特点,指出曹大家《幽通赋注》开文学注释大量使用征引方法之先例,纠正了自王芑孙《读赋卮言》以来认为汉代没有赋注的误解。其中萧该《汉书音义》已经亡佚,仅有清代藏镛堂辑本三卷,十分稀见,踪凡亦充分加以利用,从中钩稽出东汉赋注17条,加以考证和研究。踪凡将文学研究与古代语言文字学研究结合起来,试图融通文学与“小学”,无疑体现了可贵的探索精神,对于当前日益细致的学科分工和逐渐狭隘的学术研究也是一种有力的纠正和反拨。

四、文学与文献

2005年之后,踪凡主要为本科生讲授“中国古代文献学”课程,并且指导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研究生。多年的教学实践,使他认识到古典文献研究绝对不仅仅是个人的兴趣所在,而且是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弘扬民族精神、提高民族凝聚力的重要途径。于是,踪凡一方面努力向年轻学生普及中国古典文献的基本知识,另一方面也在个人的学术研究中逐渐增加文献学因素。其实,《汉赋研究史论》一书对历代汉赋编集情况的考察,已经体现了文献学特点;书中对珍稀文献的稽查、介绍、利用与分析,亦反映了他扎实严谨的学风。

踪凡认为,赋是中国古代特有的文学体裁,两汉至唐代一直居于文坛正宗的地位。唐代大诗人杜甫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并非律诗或绝句,而是他早年创作的《三大礼赋》。而唐、宋、清三代科举试赋,赋体文学成为下层文人的晋身之阶,因而趋之若鹜,作品繁多。倘若不懂赋,就不能真正理解中国古代文人,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中国古代文学。但是,目前学术界对于赋的研究,较之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乃至《诗经》、楚辞而言,仍然十分薄弱。究其原因,语言艰深、典故繁难是一重要因素,但基础文献的清理较为薄弱也是不可忽略的。因此,他决定对历代赋学文献进行全面清理和介绍,以便摸清古代赋学文献的家底,为学术界的进一步研究提供线索和依据。2010年6月,踪凡申报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历代赋学文献考”获得批准,从此开始了艰苦的文献稽查与研究工作。经过4年的努力,目前已经查阅古代赋学文献(包含赋总集、赋别集、赋评、赋注类文献)300余种,每种文献都介绍其作者(或编者)、著录、内容、版本、研究状况等相关信息,撰写书稿70余万字。踪凡说,他在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意外地遇到了《古赋辩体》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的底本,书中贴有浮签近百张,说明四库馆臣曾为校理此书用力甚多;他在西安查阅赋学资料时,发现陕西省图书馆藏有明刻本《精镌古今丽赋》,批点精湛,明代罕有;西北大学图书馆所藏明刻本《赋珍》比北大藏本和哈佛大学藏本多出《赋珍总目》,显然系修订后印本。在查阅国家图书馆善本部所藏之汪宪《宋金元明赋选》钞本时,他发现书前有王鸿朗题跋数行,跋中征引钱仪吉《曝书琐记》之佚文,并且提供了关于汪宪《宋金元明赋选》之编纂、付梓、流失、归还等方面的重要信息,弥足珍贵,于是撰写了《〈宋金元明赋选〉王鸿朗跋考辨》(《文献》2014年第6期)一文,旨在以管窥豹,揭示中国古代典籍的遭遇和命运。

踪凡正在撰写的《历代赋学文献考》,既是古典文献学研究的一项成果,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基本工具书。期待这一工程早日竣工,以便促进赋学研究的开展。

五、余论

考察踪凡教授的读书与治学之路,年轻学者或可从中获得如下几点启示。

第一,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有了浓厚的兴趣,再多的艰难困苦都可以克服。例如踪凡在少年时期就对中国古代诗文有着浓厚的兴趣,尽管生活贫苦,仍然没有消减对古典诗文的热爱和痴迷。担任小学教师时,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八九个小时,周日还要去乡下帮助父母种地,但他还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发奋读书,从来感觉不到辛苦。正因为有了浓厚的兴趣,他才将古代文献研究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对于工作环境、住房条件、工资待遇等外在因素一并置之度外。现今研究生大都不是因为兴趣而是为了获取学位而读研,所以有些研究生感到很累、很辛苦。培养自己的学术兴趣,尤其是在充分认识到古代文献作为传统文化载体的重要性的前提下,培养个人研究古典文献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

第二,要厚植根基。踪凡曾建议:对于本科生而言,要多读书,多背书,尤其是要多背诵优秀的文学作品。这是提高个人传统文化素养的必由之路,无论将来是否从事古代文献研究,厚植根基都是十分重要的。对于研究生而言,不论是古代文学专业、汉语史专业、古代史专业,还是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皆不能满足于背诵古代诗文名篇、阅读古代名著译注本或者校注本,而是要大量阅读原著,阅读未经标点的古籍。最好是去图书馆阅读具有重要版本价值的钞本、刻本,如果不方便,起码要阅读影印本。读书首先要阅读序跋、凡例,了解该书的相关背景和编纂、刊刻情况,然后再阅读正文。坚持不懈,自然会提高阅读古文、分析古文的能力。没有阅读过古籍原件,只会征引校注本或者仅从别人的著作中转引资料的学者,肯定是走不远的。

第三,戒除浮躁,提倡严谨踏实、不务空言的学风。有些大陆学者以“宏大理论”见长,以“学贯中西”自居,还有人引进国外文学理论术语研究古代文学,生搬硬套,不知所云。当然,踪凡并不排斥文学研究的多种路径和方法,只是对那种没有读懂原著或者根本不读原著,就轻率地撰写论文、提出“新见”的做法深感忧虑。学术观点没有根基,必定会被历史淘汰。踪凡以传统“小学”和文献学的方法来研究古代文学,形成了扎实认真、言必有据、立足文献、不务空谈的学风,这不能不感谢他的导师迟铎教授、龚克昌教授和项楚教授的正确引导。年轻学子,或许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注释:

① 详参:孙尚勇《汉赋学术史的探索与创获》,《书品》2008年第2辑,第49―54页;熊伟业《一部汉赋研究的力作》,《天府新论》2008年第2期;韩晖《赋学研究的重要突破》,《中国诗歌研究动态》第四辑,学苑出版社,2008年,第416―421页;马银琴《论著评介·汉赋研究史论》,《中国文学年鉴二〇〇八》,中国文学年鉴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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