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无故事

伍思怡

在离开之前，我被嘱托来写一篇文章。

一篇用来怀念她的文章。

她是生我养我的小城，我童年的一切回忆，带不走的，被风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里不如城市繁华，也并无农村中那种原始的美，却依然保留着一片蓝天白云，保留着一份和睦与淳朴。

于是，最开始收到这份嘱托时，我还是满怀憧憬的。毕竟在记忆里，这是我到过的最美的地方。自我离开她，远赴省城负笈求学，我便时常与父母叨念着，那儿的蔬菜多新鲜多好吃，或是屋后的池塘里开了多少睡莲等等，琐屑得鸡毛蒜皮了。但我却可以为此不厌其烦地说上半天，并且满脸都是陶醉，甚至让没去过那儿的室友，都心向往之。

而这一次，终于下定决心来要为她写点儿什么。一幅幅画面又在我的脑海里跃动。这一次，总会写出许多有趣的故事吧，我想。到我满意地坐下，拿起笔之前，我都是坚信着这一点的。然而，当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准备写下第一行字的时候，我的手却仿佛僵硬在了空中。

毫无预兆的，我的大脑就如刚刚被清理了一番，那些本该是生动而令人怀念的画面，突然间凝滞了。呈现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片刺眼的空白。

我的手微微有些抖，握起笔，又放下。我反复地搜寻着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未能如愿，我自以为历历可数的往事，在记忆里已然稀释成了淡淡的疏影。那我铭记的到底又是什么呢？我突然感到一种深切而真实的哀伤。明明是嘴上最怀念的地方，是记忆里最牵绊的地方，到了我的笔下，却如此干涩，了无光华。

我最终还是放下了笔，它已被手心的汗水洇湿。我喝了一小口凉水，长长地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我再想想，在那个小城里，到底留下了我怎样的印记？

哦，记忆似乎是一壶温热的酒，开始氤氲。小城原来是无故事的，只有些零碎的画面，点滴的片段，却有着不装饰的美好，有着简单的亲切。别人视为鸡零狗碎，而我视为金玉珠贝。我记得我和儿时的玩伴们在河滩上捡着各种形状的石头，我记得我在院子里长长的斜坡上滑冰摔了好多跤，我还记得曾经在雨中救起一只受伤的雏鸟……是啊，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一切，构成了我整个的童年，拼凑成我对这座小城的怀念。这些事情，有太多重叠，太多陈旧，或许失去了它的特别，失去了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受，可热爱并不因此减损半分。这座小城于我，藏掖了太多温情，而无法去细描。这座小城里过的每一天，都是风轻云淡的，都是闲庭信步的，如一杯清茗，喝完后咂不出味道，却带着朦胧的美好。

有的时候，怀念真是无言的。而当我写不出的时候，忽又想起几句诗来：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流沙河的浅吟低唱，是不是有些像我的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