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生日

王轶璇

“笃——笃——笃——” 客厅里那台老式挂钟在清晨之初，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亚芳缓缓掀开棉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了日历前，她翻过一页，挂好，刚准备离开，她又看了一眼日期，原来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亚芳已经退休了，每日用着退休金和女儿打来的钱过日子。想一想，已经有十年没有给女儿过过生日了。今年，她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弥补这些年来的遗憾。亚芳回屋，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本相册，拿到阳台上翻了起来。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有了老花眼，备了老花镜却总是忘记佩戴，她笑笑，回屋去取。路过话机旁边时，她觉得应该给女儿打个电话，免得女儿回不来。

手指轻轻地移动，触碰着那些已被磨掉了颜色的数字键，亚芳按得很快。很快，电话接通了，电话那边先传来甜蜜的问候：“喂，妈，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夜里睡得好吗？早饭有没有吃？又有没有按时去公园锻炼身体啊？我可想你了呢！”亚芳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听着女儿的声音，如沐春风。“哎，哎，都好，你就放心吧！今天啊，我——我想让你回家吃饭，能回来吗？”亚芳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她想要听到女儿肯定的答复。

“妈，你放心，只要是您要求的，我一定尽量。”

“那好！妈等你啊！”

电话那端回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亚芳心里是高兴的。她回到阳台，躺在吱吱发响的藤椅上，迎接阳光。相册里的照片是反复整理过的，记录着女儿从小到大，每一年的变化。亚芳温柔地拣过，犹如珍宝。

孩子她爹去世得早，亚芳独自带着五岁的女儿生活打拼。这些年来，为了生计，亚芳照顾女儿的时间很少，还好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强求什么，也十分独立，现在也争气地考上了名牌大学，进入了好的单位工作。这些，她很庆幸。

想着这些，走在路上的亚芳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盈了。她赶到公园，匆匆做完了锻炼，就跑到菜市场给女儿买了她最爱吃的菜。回家的路上经过商城，透过玻璃窗，亚芳看到了一个卖HelloKitty商品的专柜，她推开门走了进去，看中了那个智能水杯，她记得，女儿上次就是来这儿，抱着那个水杯不丢，劝了半天都不松手。她决定，无论多少钱，她都要买来送给女儿。可惜，亚芳手里的钱不够，于是与店主商量好，下午的时候来取。

回到家，亚芳便赶紧到厨房，洗菜、择菜。就这样忙着忙着，不知不觉就傍晚了。人的年龄大了，动作便也慢了，身子骨也不行了，亚芳感慨着坐在沙发上歇了歇腰。看了眼那挂钟，依旧还是那种沉闷声。突然，她想起那水杯还没拿，便不顾酸疼，起身出门去拿。

拿完水杯后，已经快五点半了，女儿也该下班了。亚芳便加紧步伐回家。走着走着，一个小男孩被另一个小男孩追赶着，不小心撞了一下亚芳。亚芳打了个趔趄，手中的水杯不慎掉到了马路上，亚芳看着水杯，又看了看过往的车辆，不好！有辆车急速奔来，亚芳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跑过去，伸手拿到了水杯。亚芳刚才把心放下，却不料一辆疾驰的汽车直直地冲了过来，亚芳还未来得及闪躲，就被撞飞了出去，她在那一刻，好像看见了女儿甜甜的微笑和丈夫深情的眼眸。

而在另一头，女儿正在和朋友在一家KTV里欢唱，她好像忘记了与母亲的约定，直到医院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她才想起，可是，一切都晚了。

女儿几乎是呆滞着奔向医院的，当女儿看到母亲身上盖着的白布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大声痛哭。

女儿喊着：“妈，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来一直忙工作、忙工作，却总是不能抽出时间来陪您，您是在开玩笑是吗？您醒醒啊！您不能丢下我！”无论女儿如何摇晃亚芳的身体，亚芳都不会再醒来了。这时，一位医生拍了拍女儿，说道：“小姐，请节哀顺变吧！另外，您母亲手里一直抱着一个礼品盒，无论如何都拿不掉，你看看吧！”

女儿缓缓拉开白布，试着从母亲的双手中拿出盒子，让人意外的是，女儿拿下来了，她慢慢拆开，一个水杯跃入眼帘，女儿知道，这是几年前自己哭闹着不肯松手的水杯，母亲一直不松手，是否是为了给自己生日礼物？肇事者述诉道，当时，他看见亚芳不顾安危地拿盒子，自己按了一下喇叭，以为她会躲闪，回头跟后座的人说了句话，没想到，悲剧发生了。

女儿刚刚平复的心，又再次激动起来，她好想杀了眼前的人，可她却不能，她责怪自己的一切，一切。

晚上回家收拾的时候，女儿看见了饭桌上用碗碟盖着的饭菜，她一个个掀开。清蒸鲈鱼、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女儿含着泪掀完最后一个“菜”，这是一道世上独一无二的“菜”。那是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女儿，这是妈妈弥补给你的生日。十年来，妈妈欠你的太多，你没时间来看我，我不怪你，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幸福。”

女儿看完最后一道“菜”，感觉自己的身子无力，一下子坐在了地板上，即便地板是冰凉的，她却感受不到。

客厅里的那台老钟还在敲打，沉闷的，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