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2015-08-15聂鑫森
聂鑫森
守排人
潭州木工厂制造、加工的产品,是枕木、家具、包装箱、枪托、弹柄、纤维板、木屑板。所使用的原材料,自然是山里的各种树木,杉、松、柏、樟、桐、柳、梓、楠……它们远道而来,或陆运(火车、汽车) 或水运(放木排),一年四季源源不断。杉木修长而质轻,主要是扎成大块的木排顺流而达。原木的贮存、检验、发放,由贮木场负责。
木工厂的各个车间,由一大圈围墙囿在湘江岸边,已是城郊地界。而停靠木排的枫溪湾,则离此不过四五里水路。湘江在这里拐出一个大湾,风平浪静,岸上也没什么人家,十分幽静。白天起运木材,人喧车吼,很热闹。但到了晚上,就只剩下一个守排人,冷森森的。
外号叫刘泥鳅的刘荣生,是一个永恒的守排人。天一黑他就来上班,天一亮他就下班回家,几十年如一日。
守排的活计很轻松,但责任重,防偷防盗,防风高浪急锚松缆断,而且夜夜不能和家人团聚,秋雨、冬雪更是苦不堪言。聊可安慰的是每个夜班,有三毛钱的津贴费。当年贮木场领导让大家自动报名时,都低头不应。三十岁已结婚四年并有了两个孩子的陈泥鳅,蓦地站起来,大声说:“我去!”
在场的人松了口长气,有人开起了玩笑:“你夜夜不能抱着老婆睡,她没意见?”
刘泥鳅说:“白天可以找时间抱,由得了她?”
于是哄堂大笑,鼓掌叫好。
刘泥鳅自小就住在湘江边,身体壮,水性好,脸黑,身上也黑。长大后,很喜欢喝酒,越烈越好,而且量大,很少有醉的时候。他之所以看中了守排的工作,一是白天可以把家务事料理得清清楚楚;二是守排有白酒配备,驱寒去湿,属防护、保健用品;三是他喜欢清静,一个人自由自在。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厂宣传科给家家户户送去春联。宣传科有腹笥丰厚的人,给各家的对联都是自撰自书,皆大欢喜。刘泥鳅很喜欢给他家送的对联:“笑陪一江风浪;独守几块木排。”
“独”不假,“笑”亦真。天一黑,他腰系一个盛酒的葫芦,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木排上。木排上有一个“人”字型的杉皮木棚,刮风落雨下雪时可供他坐和卧;天气好时星月交辉,他喜欢坐在木棚外,不时地喝口酒,其喜洋洋者矣。有时,酒催头热,他会唱几句山歌,而且多是表现爱情的。他最喜欢唱这一首:“想妹想到夜三更,棉被冷似水淋淋。忙抱枕头当作妹,满身飘起火烧云。”他想的是谁呢?是他的老婆。
刘泥鳅困了时,就到木棚里的地铺上眯一眯眼,天热是赤膊、短裤,天冷盖着被子也是短裤、赤膊。他头一落枕,鼾声便起,但只要木排上有细小的声响,他立刻就醒。
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深夜,白天下了雪,木排上积雪很厚,反射出一片朦胧的雪光。刘泥鳅喝过几口酒后,钻进被子里酣睡。到凌晨三点钟时,他听见木棚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木棚一头一尾两个方向包抄而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六个人,肯定是歹徒,企图在不声不响中,把他摁倒、上绑、口里塞上棉花,然后好偷窃木排上堆放的零散贵重木头:金丝楠、紫檀、绿檀、酸枝木。他悄悄地灌下几口烈酒,短裤、赤膊蹿出被子,再飞快地跳出木棚,大喊:“抓贼呵!抓贼呵!”
那几个人早已“踩点”,知道这是个僻静处,依旧向刘泥鳅逼近。刘泥鳅快速地退到木排边,警告说:“今夜有雪光,我已看清你们的面目了!有本事的,跟我来!”说完,他一个鲤鱼翻身跳入冰冷的水中,游到两丈开处,再停下来,原地踩水让身子向上昂出一截,一边大笑,一边大喊:“抓贼呵!抓盗木贼呵!”
歹徒先是愣住,接着是惊慌。为首的一个大汉一挥手,他们便急急地逃离木排,上岸去了。
还有一年的一个秋夜,皓月当空。一个看似文静的小伙子拿着钓竿,到木排上来垂钓。他坐在临江的木排边,远离木棚,旁若无人的样子。刘泥鳅知道,这个季节钓的是鳜鱼,春鳜肥秋鳜也肥。小伙子还从帆布袋里拿出一瓶“茅台”酒,不时地小啜一口。
酒香随风飘过来,刘泥鳅的喉结立马上下蠕动,心里说:“好酒!”他坐在木棚前,一直盯着小伙子,趁月到这里来垂钓,还带了酒,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到子夜时,小伙子还一无所获,他收拾好钓竿,拿着酒瓶站起来,叹了口气,说:“今夜鱼不赴钓,应嫌我是生人,且把酒倒入江中以作订交,明夜我再来。”他真的把酒瓶中所剩的酒倒到水里,再把瓶子朝江上一掷。
刘泥鳅觉得这“把酒酹滔滔”的场景很动人,何不邀这小伙子一谈?木棚里有酒,还有佐酒的炒花生米!他快步上前说明来意,小伙子先是推辞,然后才勉强应允。
他们在木棚外相对而坐,摆上两个酒杯、一碟花生米。
小伙子说:“这才叫萍水相逢哩,明晚我带酒菜来以作答谢。”
刘泥鳅说:“你客气了,干!”
“好的。干!”
彼此不问姓名和来历,只说闲话只喝酒。
葫芦里可盛两斤酒,喝得快完时,小伙子有醉意了,刘泥鳅依旧清醒如常。
天边现出淡微的曙色。
小伙子说:“我该走了。”
(2)医学生沟通能力培养。目前医患关系日趋紧张,医患矛盾深化的主要原因是医患缺乏有效沟通,造成相互失信与不满。医患沟通是医务人员在日常诊疗过程中与患者及其家属就伤病现状、治疗方案、服务费用、注意事项等内容进行的沟通交流,是医疗综合服务实践的重要环节。在一定程度上,沟通已成为医患关系和谐与否的决定性因素[4]。医疗实践中,一些医生因缺乏沟通意识与沟通技能,引发患者顾虑与不满,如态度差、表情冷漠、语言生硬、缺乏耐心、不尊重患者身心感受、不善于运用肢体语言等。因此,医学生沟通能力的培养亟待重视与加强。
刘泥鳅说:“且慢!我有句话要说,你们年轻人要走正路,别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们早设好了套,派你来打先锋,想把我喝醉,再招呼岸上埋伏的人上排来偷木材。你酒量不错,可我胜你一筹,不,是几筹!望以后好自为之。”
小伙子跌跌撞撞地走了。
这些事,刘泥鳅从不对领导和同事说,也不对家人说,怕老婆和孩子担惊受怕。反正,他当守排人期间,没发生过偷盗木材的事故,大家都认为这是社会治安好,更是刘泥鳅运气好的缘故。年年评劳模、先进工作者,没人会想起刘泥鳅!
文化大革命的岁月里,刘泥鳅当班时,救过好几个人的命。其中有处于领导岗位的老干部,被革命群众游街、批斗,实在忍受不了,悲愤地趁黑夜到木排上来投水自尽;有大学和科研所的“反动”学术权威,不甘受辱,宁愿玉碎;还有因出身不好,恋爱、结婚受到百般刁难的青年男女。或被刘泥鳅拼力阻拦,或被刘泥鳅从水中救起,经劝说方打消赴死的念头。直到动乱结束、云开日出,被救的人怀着感恩之心,到木工厂向领导说明情况,到刘家当面致谢,这才令众人恍然大悟,对刘泥鳅刮目相看。
刘泥鳅竟是这样一个生活于无声处的好人!
1976年秋,刘泥鳅年满六十,高高兴兴地退休了,又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职位。
两个孩子早已结婚生子。妻子比他小两岁,已在五十五岁时退休在家。日子平淡如水,但又安逸舒闲。
只是天一落黑,无论阴、晴、雨、雪,刘泥鳅依旧腰系酒葫芦,准时地出门。
“对。我到木排上去转一转,和现在的守排人聊聊天,喝几口酒,再回来安安心心睡觉,做一个好梦。”
“那就早点回来。以前,你不在床上,我睡得着;现在你不在床上,我硬是睡不着哩。”
“遵命。”
塑料袋
刚满五十五岁的牛凤芝,雷急火急地从郴州一家塑料袋厂退了休。因为儿媳蓟琼有身孕了,儿子支郴打电话来报了喜,并请母亲前来帮着料理家务,免得蓟琼动了胎气。而且说等到孩子落地,蓟琼的母亲正好退休,就可以来接班了。
牛凤芝笑得合不拢嘴,他要当娭毑了!只是在家时,她是财务大臣、后勤部长,管钱也管采买、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忙得充实而快乐。她走了,丈夫支力怎么办?
支力说:“男人要六十岁才退休,我才五十八哩,吃饭有厂里的食堂,衣服我也会洗,你放心去。只是要交代你,和儿媳搞好关系,切莫有当家做主的言行,那是他们的家。”
牛凤芝说:“我记住了。”
就这样,她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湘中的潭州市,住进了叫“幸福家园”社区的儿子家。房子很大,四室两厅,牛凤芝有自己安身的一个单间。
儿子在市委机关工作,长得英俊,说话轻声细语,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他原本想把父亲起的名字“支郴”改掉,后来又觉得“郴”与“撑”谐音,“支撑”的寓意不错。不是直柱大梁,能支撑什么重力?他不到三十岁,已是正科级干部了。儿媳蓟琼是海南人,生得小巧玲珑,是大学毕业后应聘到这里来当小学教师的,又能干又贤惠,家里的事都由她安排,支郴和他父亲一样,当的是“甩手掌柜”。
小俩口只在家吃早饭和晚饭,中餐在各自单位的食堂用。早餐吃自家煮的面条或买回的馒头、包子,只有晚餐要作古正经地炒菜、做饭。这点事,对于牛凤芝来说,再简单不过了。要采买油、盐、酱、醋、米、菜、常用品,社区门外有菜市场和超市。其余的零碎活,无非是打扫卫生、洗洗床单被套和自己换下的衣服,闲得牛凤芝骨头发酸。
该买什么东西,价格多少,大概用多少钱,蓟琼会礼貌地告诉牛凤芝;该做什么事和不该做什么事,支郴怕母亲累着,都会细细交代。
牛凤芝发现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什么事都不用她做主。她可以做主的,是提醒儿媳走路要慢要稳,不要提重东西,不要干重活,不要大声说笑。或者嘱咐儿子,要细心呵护妻子,不要惹她生气。牛凤芝觉得自己仿佛飘在半空中,双脚踏不到实地,成了一个废人。
牛凤芝最喜欢做的事,是采买东西,每买一样东西,都会由卖者用塑料袋装好交到她手上。她在塑料袋厂当过工人,一见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就分外亲切。红的像朝霞,绿的像草地,蓝的像海水,黄的像阳光,白的像雪山,紫的像紫罗兰……美得让她咋舌。用过的塑料袋,丢掉了太可惜,理应收集起来,可以再装东西,也可以没事时翻翻、看看,让她自然地想起塑料袋厂的许多人和事,一点都不寂寞无聊了。而且,这件事她可以自作主张,没人干涉。她觉得日子有了亮色,过得有味道了。
小塑料袋积多了,就装进大塑料袋,再塞到床铺底下,一包一包摆得很整齐。日子一天天过去,塑料袋也就越来越多了。
双休日早饭后,牛凤芝出门买菜去了。
蓟琼说:“支郴,家里有一股异味,你闻到了吗?”
支郴说:“闻到了,怎么回事?”
蓟琼噘着嘴拉着丈夫,推开牛凤芝房间的门,说:“你去看看妈的床底下,堆满了废塑料袋,曾装过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气味?趁着老人家不在,你去清理干净吧。”
支郴沉思了一阵,说:“不可!她喜欢塑料袋,肯定是当工人时留下的一个念想,也是来这里后的一种自主行为。丢掉了,她会伤心的。”
蓟琼垮下一块脸,说:“就这么由着她?”
支郴仰天大笑,说:“你只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我自有妙计。”
过了几天,又是双休日。上午九点钟,一家三口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电视,乐呵呵的。忽然,门被敲响了。
支郴飞快地去开了门,一个陌生人伸进头来,问:“有废塑料袋吗?我收购哩。”
支郴说:“没有呀。”
牛凤芝站起来,说:“我有!什么价?”
那人说:“小的一分钱一个,大的一个两分钱。”
牛凤芝说:“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搬出来。”
她从房间的床铺底下,把一包一包的塑料袋搬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数点,共有小塑料袋三百七十一个、大塑料袋一百零九个,共卖了四块八角整。
支郴说:“妈,你真行,废塑料袋也看出了商机。”
牛凤芝说:“妈不是蠢人,你们信不信?”
蓟琼说:“当然信。”
这个收购废塑料袋的人,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一趟。牛凤芝把得来的钱,放在一个小纸盒里。她想:当孙子来到人世,她要用这些钱买一个玩具送给他,娭毑当然不缺这个钱,但可以用这件事教育孩子,勤劳节俭、自立自强是让人快乐的事!
蓟琼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牛凤芝和社区的一些老人,也渐渐地熟悉了。有一次,她忍不住向一位比她年长几岁的老娭毑,得意地说起了这件事。老娭毑性子很直爽,说:“那个花钱收购废塑料袋的人,是个傻子吧?他从你家出来,就把一包一包的东西,丢到社区门外那个大垃圾箱里去了。”
“真的?”
“那还有假!”
牛凤芝立刻明白了,定是儿子、儿媳不喜欢她收集废塑料袋,又不好说,于是花钱拜托人来收购,既让她高兴,还保持了家里的整洁。好孝顺的后人呵。她告诫自己,这种蠢事,再不能干了!
有一天儿子问母亲,怎么不收集废塑料袋了?
牛凤芝说:“人老了,费不起那个精神了,只想坐下来歇憩。”
儿子说:“妈,应该这样。”
牛凤芝的眼睛忽然红了,不由自主地叹了口长气。她想:孙子一降临,亲家母就会来接替她。女儿坐月子,最称意的是自己的亲娘。她呢,正好回到老头子身边去,那个家她可以完全做主。厂里的家属区尽是熟人,说话、玩耍都有伴,热闹得像过年过节,几多快活呵。
她总会忍不住问儿子:“蓟琼的预产期,是哪一天啊?”
儿子说:“妈,你问过好多遍了。”“是呀,到底人老了,记性也差了,总是说车轱辘话……”
人情是把锯
这俩口子从乡下到城里来打工,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年。
男的叫古正风,四十来岁,不但头大,而且眉粗、鼻高、耳朵长,身体壮实,见人一副笑模样。妻子叫刘秀姑,肤色黑,但眉目清爽。他们是雨湖公园的合同工,古正风在花木队侍弄树圃、花坛、草地、荷塘,因工作有技术含量,每月工资一千八百元;刘秀姑在清洁队打扫亭阁、水榭、路径、厕所,每月赚一千五百元。
雨湖公园很大、很美,又有上、中、下三个大湖,处在城市的繁华地带,天天都是游人如织。四周有不少小街小巷,人烟稠密。为上下班方便,这俩口子租住在马家巷的两间小平房里,一间是卧室兼餐厅,一间是厨房,不到四十平米。家中是无厕所的,要方便只能去巷子外面的公共厕所。但租金很便宜,每月六百。房东叫马绍祺,他家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出租小屋不在院中,却与院子相邻。古正风只在交房租的时候,才去马家院,交了租金,不坐不喝茶不扯闲话,转身就走。
在马家巷住了大半年,他们除了认识房东之外,巷中还有三十来户人家,几乎不打交道。他们觉得很寂寞。在乡下,一个村的人都知根知底,没有不认识的,东家做寿,西家结婚,还有老人辞世,都会闻讯而至,带上一点礼物或礼金去表示心意,邻里关系鱼水情深。俗话说:“人情是把锯,锯来又锯去。”真是一点也不假。
古正风对妻子说:“城里人有他们的交际圈,我们被隔在外面。既然我们想在这里长久地生活,就得把自己融进去。孩子小学快毕业了,现在由我们的父母带着,将来要来城里读中学读大学,搏一个好前程。为了这个,我们才到城里来打工赚钱,也想结识一些人,有个照应啊。”
妻子问:“人家不请,我们能厚着脸皮上门去送礼?”
“我们不是认识房东马绍祺吗?这个老爷子很热情,巷里人有什么喜庆事,请他知会我们一声不就行了。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我们去送礼,别人会赶我们出来?”
“那倒是的。”
不久,巷口的李娭毑家,孙子结婚,给各家送了请帖,只是没送到古家。马绍祺遵嘱,把这件事告诉了古正风。古正风喜饱了,用买来的红纸包封(五毛钱一个),特意在里面放了一百元钱(乡下一般只放四十元),急急地去了李家。
李娭毑满脸是笑,接过包封,说:“愧领了!我们过去没有人情来往,所以没送请柬给你,请多多包涵。明天中午的喜酒,在巷子外的‘雨湖酒家’,请你们全家光临。”
古正风说:“一定来讨杯喜酒喝。祝李娭毑明年添个重孙子!”
“谢谢你的吉言。”
……
古正风夫妇吃过这一回喜酒后,巷里的男女老少对他们刮目相看了。他们认为这对外乡人,重情重义,肯帮忙,不小气,应该高看一眼。老人亲切地叫他们为“小古”、“小刘”,同龄人尊称他们为“刘哥”、“刘嫂”,嫩伢细崽大声喊他们为“刘叔叔”、“刘阿姨”。
古正风和刘秀姑的心,像泡了一汪蜜水,甜得只咂舌。
谁家有个喜事,都会作古正经地把请柬送上门来,不送就觉得对不起古正风夫妇,几千年的习俗原本应该如此。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真是至理名言。
乡下的“人情”,大概有婚、丧、乔迁、生子、做寿等几大项,但城里随着生活水平的逐年提高及其他缘故,又多了许多项,如:干部荣任新的职位,升官了;孩子考上了大学,或者出国留学;知识分子职称的晋升,或讲师或副教授或教授;家里新添了一套昂贵的家具和电器;有人当上了劳模、先进工作者、技能标兵……都要设宴招待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被邀的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去白吃白喝。更奇怪的是,城里人过生日,不论老的少的,都下请柬去请。古正风觉得这是胡来,是乱了规矩。俗话说:“生日无请。”古书上还说:“寿者为尊。”说白了,谁的诞辰都不能主动请人来吃寿宴,那是唯我独尊,指令人家来拜寿是失礼。凡至亲好友,会记得寿者的诞辰,主动上门庆贺的。城里人居然不知道这个规矩,怪!
有一天,刘秀姑对丈夫说:“我俩每月工资共三千三百元,除去房租六百、伙食费和其它费用一千元,应存下一千七百元。可现在每月送人情就得花去七、八百元,一连好几个月了,这怎么好?”
古正风愁锁眉头,说:“我原想进入城里的人情交际圈,有个和谐的环境,现在看来,我们还不够这个资格。这过于繁多的礼尚往来,农村人还没有这个经济条件,承受不了,往后的日子还长,人情是把锯,锯伤的是我们自己!”
“那怎么办?”
“我们得去暗暗地寻一处出租房,要离马家巷远一些,让别人找不到。”
“只能这样了?”
“对!”
过了些日子,古正风从乡下把父亲接来了,说是要在城里为老人家做七十大寿。
古正风到各家各户去送了请柬,这叫“入乡随俗”。如果这户人家除老人之外,子、女或孙辈都成了家的,老人送一个请柬,其他独立了门户的也绝不遗漏。
巷子里的所有人家都很高兴,表示一定来设寿宴的“雨湖酒家”为老人家拜寿。何况,古正风早有人情在前,他还是第一次请大家去捧场,自然是倾巢出动,送的礼金也很客气。
寿宴过后,有一天夜里,古正风先让约请而来的搬家公司,用汽车把东西运走。然后,一个人去了房东马绍祺家,说明搬家的原因,主要是一个远房亲戚有多余的房子,邀他们去免费居住。这当然是谎话,但他说得有情有理,令人信服。接着便是交清房租,再请马绍祺查验房子是否损坏。待一切手续办完,古正风向马绍祺双手抱拳,说:“马老,多谢你先前的关照,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匆匆而去。
望着古正风远去的背影,马绍祺依依不舍,突然发觉自己年老记性差,刚才忘记问古正风新家的地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