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语的语气向来强硬

文/童孟侯

标语的语气向来是强硬的，居高临下，狠三狠四，教育众人，并且不容置疑。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照片，有辆公交车的车厢内挂着这样一条标语，很强硬：吐痰请向外吐，提高个人素质！

一时，我理不清这标语的思路，向窗外吐痰个人素质就提高了？那么车窗外骑脚踏车的人往窗里吐痰，素质如何？人家也想提高素质的呀！

当然，无论向外吐还是向里吐，让人吐出来还算宽宏大量。这几天看中央电视台的公益广告，一个书法家先是写了“谈吐”两个字，接着再写两个字“吐痰”，倒读是谐音，蛮有创意。但是，接下来出现的一条标语突然强硬起来：请勿吐痰！

切！痰是喉咙里的污物，难道有了痰不能吐而要咽将下去不成？谁都承认央视是老大，但老大怎么有空在吐痰问题上训练人们令行禁止？您可以贴标语说“请勿随地吐痰”，也可以说“请把痰吐到餐巾纸里然后扔进垃圾桶”，怎么让有痰的人憋着？万一一口气喘不上来谁送他到医院？

话说回来，最严厉的标语还不是央视，而是关于农村生育的，一概直逼逼，一概一针见血，一个弯子都不绕。至今，我们到乡下去走走，还能隐约看到这些标语的影子（大部分已被覆盖）：

标语一：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把人和树、猪类比情有可原，因为乡下人时常见到的就是人、树、猪。

标语二：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语气没有一点婉转。

标语三：该流不流，扒屋牵牛——严重警告，让你提前知晓悲摧下场。

标语四：打下来，堕下来，流出来，就是不能生下来——语气坚决到不能再坚决。

标语五：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这标语很像大战前的动员令了。

标语六：一人超生，全村结扎——不单警告超生者，还警告全体乡亲，株连，殃及，联保，懂不懂？一人错，一村错……

幸亏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没有读到过这些标语，否则抖抖豁豁，估计是生不出孩子的。

为何生育问题会惹你们生这么大的气呢？凶巴巴的脸色多难看啊？不能学学交警写标语的语气吗？敬爱的交警叔叔是最温和最诙谐的，他们制作的标语从来不急吼吼。

如谓不信，我抄几条给你们看看：“汽车开得快，阎王最喜爱！”请看：“你若酒驾，我就改嫁！”再请看岑溪公安交警贴的标语：“劝君驾车不要忙，免得娇妻守空房！”它和前一条一样幽默。请看良庆镇人民政府制作的标语（属于温馨提示）：“酒驾前或超速前，请将银行账号密码告诉家人！”再请看梧州市交警宣：“朋友，开慢点，你爸不是李刚！”再请看广西交通频道的标语：“刘翔不好当，跨栏易受伤！”最后看一条：“天堂不远，超速就到……”

没有一句恶狠狠，相反，都是笑眯眯的，亲，自己看着办。

还有一则由河南警方制作的标语更加耐人寻味：“外地车辆在河南境内一般不被罚款。”为什么？欢迎外地人来旅游、来消费、来投资，网开一面是必须的！河南交警识大体，气量很大。

上海交警就不同了，他们对于挂外地车牌的车辆盯得格外紧，上班高峰时绝对不能上高架道，没有年检一概扣下等等。

当然，这还不算气量小的，我读到过一条广东的标语，赫然11个大字：坚决打击河南籍犯罪分子！

你广东跟人家河南的警察比比看，做人要厚道，执法也要厚道。不是河南籍的罪犯你就不坚决打击了？侬铆牢人家河南人做啥啦？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常常能读到如下的标语：“严格科学管理，创造一流服务”、“创建平安大道”……外国游客不解：这是交通警察建立的标语吗？翻译解释：不，这是公路管理部门的标语。

外国游客还是不解：那么这标语是给谁看的？翻译答不上来了。因为它显然是给管理部门自己看的。既然自己看的，外国游客一定会追问：为什么？拉出大标语给过路人看？

这就提醒我们，标语应该分内标和外标。有一家医院的妇产科里面，就有一条内部标语：“无论难产，无论顺产，一律剖腹产！”如果这条内部标语给外国游客看，估计他们仍然不解。管他呢，反正我和我的同胞心领神会。

我一直以为标语没什么固定模式，简短一点，有鼓动作用一点，谁都可以参与“创作”，入门很容易，上等级也不难。更何况标语向来不可一世，向来用教训人的语气，怎不叫人产生写标语的创作冲动呢？不能为报纸写标题，不能为统计局订标准，写写标语总是可以的。至于写什么，怎么写，从来是悉听尊便，随心所欲。

我看到过一条标语，曰：“水能载舟，水能煮粥”。我一时脑梗塞，从古到今，不都是用水煮饭熬粥的吗？不用水煮难道用麻油煮用烧酒煮或者用猪血煮？简单的烹饪还需要广而告之？但是，正因为标语平易近人，估计那位先生心血来潮，到打印公司跑了一趟，一块精美的大标语牌出笼了：水能煮粥……

还有比“水能煮粥”更自由散漫的标语，比如：南通某医院的标语是：“无红包医院”；蛟河政府的标语是“谁与招商引资企业过不去，就是和蛟河人民过不去”……什么含义？什么因果关系？不会有人深究，因为拉标语不需要经过“有关部门”审核。不识几个字的人都能拿起油漆在某个角落里刷一条标语：“在此小便，断子绝孙！”

我查过那本很厚的《辞海》（1979年版），里面没有“标语”的条目和解释。可见，标语原本就不入流。

听我此言，一位老爹立刻纠正道：谁说不入流？三十多年前，我们国家的标语是统一的。统一了标语，也就统一了思想。每到国庆节，上面便会发下来十几条标准的标语，比如：“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伟大领袖伟大舵手伟大导师……”等等，任何单位不得自说自话编标语，必须根据中央布置统一制作。几天以后，大楼顶上，厂房旁边，街道两侧，到处是这十几条标语。即使国庆大游行时，撑出去的横幅也还是那十几条标语。如果随随便便打出一条标语，就有可能闯出大祸！

原来，标语有过非常辉煌和非常一本正经的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