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的叙事时间艺术
2015-08-15钟秋燕
钟秋燕
(华南师范大学,广州 510006)
张爱玲许多作品的故事及人物在其生命体验中都是有原型的。叙事者在“讲述故事”时,夹杂着倒叙、预叙、重复等叙事手段,以个人时间经验、世界观为基础安排故事情节,叙述时间具有叙述人个性化特点,“离开了这种个性化的情感体验对故事时间的转换,叙事本文就不可能完成,就此而言,叙事文学也是人类普遍经验与作者、叙述者个人情感体验的结合,叙事文学既传达出个体的情感体验,又通过个体的情感体验,或隐或显地传达出人类的普遍经验。”
“文学是一种在时间中展开和完成的艺术。”叙述者的独特时间体验和情节安排能将同一个故事重塑成不同的艺术品。“经过叙述人加工的‘情节’与故事的区别,不仅在于因果顺序和时间顺序,更重要的在于情感的顺序关系,叙事本文的叙述时间不仅仅是符合逻辑的顺序安排,也要符合情感的顺序安排。”
一、整体倒叙带来的悲剧效果
《花凋》文本开头以倒叙的手段来铺开故事,设置悬念,再追述此前人物所发生的故事。从整体上来说,文本是站在“现在”的角度讲“过去”的事情,“在一定范围内,故事中的时间如果在向度上属于‘过去’,便常会赋予文本一种伤感色彩。”文本采用倒叙手段,以回顾人物的历史和经历,填补故事中的空白,给读者带来某些对理解情节的某个确定性因素不可缺少的信息,将叙述的全部前事都恢复起来。
文本通过完整倒叙勾勒出文本内故事人物的整个生活过程。第一处是在文本开头到文本结束,以加工修坟开始,以病逝结束,这是整个文本的完整倒叙。从一开始阅读,读者就知道郑川嫦的最终命运——死于肺病。文本开头就营造了无限伤感的气氛,对坟墓极其凄美的描写,以及对碑文的行述把郑川嫦描写得无比美好,其离逝是多么的令人感到惋惜。但下文告诉读者“全然不是这样的”,并一再强调碑文说的都不是事实,令读者倍生疑惑。在后来的叙述中,碑文上的华丽辞藻虚假的谎言逐一被揭穿,形成巨大的反讽效果。整个文本以倒叙的手法,将郑川嫦的一生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一点点铺开,一次又一次形成巨大反差,虚假碑文与无情的现实串写了川嫦痛苦可悲的一生。
二、匆忙的概要与细写的场景带来的讽刺效果
中国叙事者向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而有时候叙述者是刻意为之,对某些事情的概要和在整个文本中突然出现的场景描写都是具有深意的。叙事者快节奏地将郑川嫦十九年的岁月用了不及三分之一篇幅的文本叙写,但仅中秋节一顿晚饭却“吃”了三分之一篇幅的文本,可见中秋节这顿饭在《花凋》中的重要性。
中秋节这晚是整个故事的转折,也是川嫦生命的转折。川嫦的未来丈夫章云藩应郑夫人之邀到郑家吃饭,而郑家整个场面都显得很混乱。中秋节象征一家团圆和气,而母亲与父亲闹别扭,与章云藩的谈话屡次因她训斥佣人而打断。父亲去买饼干吃,但这个细节可见父亲完全没有经济独立能力。川嫦和章云藩躲进客厅谈话,与郑家整个吵闹的局面,形成一个多声部。这一顿饭后,两人的关系本应更进一步,可第二天,事情突转急下,川嫦终于生病了。这里终于出现与碑文的“二十一岁死于肺病”的原因了。
“小说的基本节奏就是由概要和场景的反复交替建立起来的,叙事作品中的许多回顾性段落都常常采用概要的形式来叙述。”概要和场景一张一弛构成了文本最基本的节奏,概要将人物的生活用简短的话语概述出来,是叙写人物整个生命过程非常重要的手段。
文本用一句话就概括了川嫦三个姐姐的婚姻。“最开头是她大姊请客跳舞,第二次是章云藩,接着是郑先生请客,也是在馆子里。各方面已经那个有了‘大事定矣’的感觉。”这两句话概括了川嫦恋爱到准备婚姻的过程,统共只有三次见面,婚姻就定下来了。川嫦的婚姻与她姐姐们的并无本质上的差别,最终都是要当“女结婚员”。
三、重复的悲剧化效果
叙事时间上的重复,是指“讲述几次发生过一次的的事”,通过重复叙述对故事时间进行变形,造成“错时”的效果,达到叙述的特殊目的。但本文要提及的重复,是指某些事物,某件事情的多次出现,并不仅限于叙事时间上的重复。
文本开头在川嫦碑文行述后一再声明“全然不是这回事”“全然不是那回事”,作者直接介入文本,可以起到强调的效果,设置悬念,使读者倍感疑惑。这也显出了世人甚至亲人之间的戏剧化的、虚假的悲哀。章云藩在川嫦生病时说:“我总是等着你的。”这句话在文本两次出现,但两年后章云藩已经另娶他人,言犹在耳,叫人心酸。重复出现这句话,反映了人物内心中的美好愿望,更增加了人物内心中的苦楚与故事的悲哀色彩。
贯穿文本始终有着郑先生和郑夫人关于股票的争吵:郑氏夫妇之间关于股票之争——郑夫人的私房钱问题,语句中总是充满陷阱。这也与川嫦最后的生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因为母亲终究怯于被发现存有私房钱而不肯拿钱出来给川嫦治病,而证实这私房钱买了药厂股票让川嫦父母发了点小财,在文本开头才有了加工修葺她的坟墓的一幕。
《花凋》在叙事时间安排上最大的特色就在于文本一开头便采用了倒叙的手法,设置悬念,再层层剥开,然后在这慢慢的“剥笋”过程中以时急时缓的节奏插入人物的各种信息、心理,一次次打破人物的美好愿望,最后“如读者所期待看到”的在人物的死去中结束故事。虚假的表面与丑陋的现实之间的对比,起到了强烈的讽刺效果,更增添了故事人物的悲哀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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