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英國漢學家翟理斯的《笑林廣記選譯》——兼及《笑林》與《聊齋》
2015-08-15任增强
任增强
西方世界對于中國人的幽默意識誤解頗深。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一書中曾指出,歐美人對于中國問題認識不足,可謂深淵莫測。他們有時會發問:中國可有幽默否?這樣的發問,好比詢問撒哈拉沙漠中有無沙子一樣,足以表示其無識。事實上,“中國人人都有他自己的幽默,因爲他們常常喜歡説笑話。”笑話,是中國人幽默感的集中體現,若將中國的笑話加以迻譯而推向世界,大可向世人證明中國人並不缺乏幽默意識,借以消弭西方人對中國的偏見。英國著名漢學家翟理斯(Herbert A. Giles)便是中國笑話英譯的一位早期先行者。
上世紀20 年代,翟理斯在上海的别發洋行推出英譯《笑林廣記選譯》(Quips from a Chinese Jest-book),在“序言”部分指出,“本書之宗旨在于展示中國人機智與幽默的一些實例,據我所知,這些笑話目前爲止尚未介紹給外國讀者”。在該書中,翟理斯共迻譯清代遊戲人生所著《笑林廣記》中的笑話242 則,其中包括:卷一“古艷部”,17 則;卷二“腐流部”,25 則;卷三“術業部”,35 則;卷四“形體部”,15 則;卷五“殊禀部”,37 則;卷六“閨風部”,5 則;卷七“世諱部”,23 則;卷八“僧道部”,9 則;卷九“貪吝部”,41 則;卷十“貧窮部”,12 則;卷十一“譏刺部”,12 則;卷十二“謬誤部”,11 則。
翟理斯譯本是迄今《笑林廣記》外譯史上出現最早、翻譯篇目最多的節譯本,但遺憾的是,該譯本至今尚未得到學界應有的關注。本文在文本細讀基礎上,結合實例,嘗試考辨翟理斯譯文的成敗得失,尋繹中國古代笑話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的翻譯策略和流通藝術。
一、翻譯策略與笑聲傳遞
衆所周知,在跨文化交際中,彼此具有的相同文化背景越多,愈是容易理解對方。然而,中國古代笑話所藴含的豐富文化信息、獨特文化特征和民族特色,往往難以使西方人産生共鳴。爲使得西方讀者發出會心一笑,翟理斯在《笑林廣記》英譯中,適時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以實現語用等效。翟氏的翻譯策略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具體説來,涉及以西釋中式、歸化式、注釋式、異化式、改譯法等五種類型。
(一)以西釋中式
在翻譯的過程中,爲了取得以近喻遠、以熟悉解陌生的效果,翟理斯利用英語讀者所熟稔的西方歌謡、故事或習語來比況和映襯中國笑話。不妨觀幾個實例。
一最性急、一最性緩,冬日圍爐聚飲。性急者衣墜爐中,爲火所燃,性緩者見之從容謂曰:“適有一事,見之已久,欲言恐君性急,不言又恐不利于君,然則言之是耶,不言是耶?”性急者問以何事,曰:“火燒君裳。”其人遽曳衣而起,怒曰:“既然如此,何不早説!”性緩者曰:“外人道君性急,不料果然。”(《熱衣》)
此則笑話講的是一個慢性子慢吞吞地告訴一個急性子衣服着火了。翟理斯在翻譯時,援引一首古老的英語歌謡加以比照:“湯普森先生,湯普森先生,巴不得啊巴不得;湯普森先生,湯普森先生,你上衣的後擺着火了。”(Mr. Thompson,Mr. Thompson,that's all I desire;Mr.Thompson,Mr.Thompson,your coat-tail's on fire.)
一人賣跳蚤藥,招牌上寫出“賣上好蚤藥”。問:“何以用法?”答曰:“捉住跳蚤,以藥塗其嘴,即死矣。”(《跳蚤藥》)
翟理斯爲拉近與西方讀者的距離,便補充説,“這則笑話情節非常類似于《曆史上著名的猶太人》(Historic Juives)中的一個故事”。
除卻援引西方歌謡與民間故事以爲輔助外,翟理斯還運用西方習語來疏解中國習語。笑話《貓逐鼠》便是一例。
昔有一貓擒鼠,趕入瓶内,貓不舍,猶在瓶邊守候。鼠畏甚,不敢出。貓忽打一噴嚏,鼠在瓶中曰:“大吉利。”貓曰:“不相幹,憑你奉承得我好,只是要吃你哩!”(《貓逐鼠》)在此,翟理斯將“大吉利”直譯爲“Great joy and prosperity”,但這顯然不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爲避免西方讀者不理解,翟理斯又以西方人看到别人打噴嚏時的習慣用語“God bless you!”(上帝保佑你!)加以比照。
借助于西方文化對中國笑話加以詮釋,這對于不熟悉中國文化的西方讀者來説,部分地消除了陌生感和排斥感,爲西方讀者的閲讀與接收提供了理解框架。
(二)歸化式
歸化翻譯旨在盡量減少譯文中的異國情調,爲目的語讀者提供一種自然流暢的譯文。通過細讀翟理斯譯文,歸化策略主要體現于下述幾方面。
關于科舉功名,翟理斯分别以西方的“Bachelor's,Master's,doctor's degree”,即學士、碩士、博士三級學位來對譯中國的“秀才”、“舉人”、“進士”。
關于屬相,在翻譯《狗頭師》,把中國的屬相“狗”,譯爲“Aquarius”(寶瓶座),即黄道12 宫的第11 宫。
以西方人熟悉的職業來翻譯中國人的某類職業。比如《銀匠偷》,諷刺銀匠私下裏落顧客的銀子。“銀匠”這一職業對西方讀者來説比較陌生,翟理斯在翻譯時將之譯爲“Money-changer”(錢幣兑换商)。中古歐洲貨幣種類繁多,需要兑换,錢幣兑换商應運而生。他們從不同貨幣價格的變化中謀取利潤,在投機倒把這一點上與中國的“銀匠”有些相仿。再如《分子頭》一則,翟理斯將克扣别人銀錢的“分子頭”翻譯爲西方詐騙勞工錢財的“manger of a Labour Association”(勞動協會經理)。
罵人的粗話。如在翻譯《劈柴》時,將漢語中的粗話“老烏龜”、“狗屄出的”分别對譯爲英語中的“pimp”(拉皮條的),“son of bitch”(婊子養的)。
其他如一些泛稱詞。在翻譯《合夥做酒》時,翟理斯將中國指稱無名氏的“甲”、“乙”譯爲英語中的“John Doe”(約翰·杜)和“Richard Roe”(理查德·羅)。
(三)注釋式
文化注釋是翟理斯翻譯《笑林廣記》的又一重要策略。閲讀笑話實際上是讀者與作者間的一次交流。讀者必須了解作者所傳達信息的編碼規則,才可能正確解碼。而編碼與解碼過程均受制于文化因素。翟理斯在翻譯《笑林廣記》時作了大量文化注釋。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關于計量單位。《田主見雞》,關于“畝”,翟理斯解釋説,6.6 畝相當于1 英畝(acre)。《狗坐館》中,“1 千里”等于300 英里(mile)。《代打》,“三錢”,翟氏解釋爲“3/10 盎司(oz)”。《謊鼓》,“100 里”等于33 英里,“1 萬斤”等于13 000 磅(lb)。
關于文化典籍。翟理斯以西方人的眼光將《西廂記》(the Story of the Western Pavilion)注釋爲“一部非常優美的小説”(a very beautiful novel);將《大學》(The Great Learning)中的“在明明德”解釋爲“to exhibit one's own virtue and to encourage others to do likewise”(彰明自己的美德,讓别人加以效仿)。
關於宗教文化。《開路神》中的“金剛”,翟理斯直譯爲“the Diamond Hero”,進而注爲“佛教護法神”。
關于民俗。翟理斯將《未冠》中出現的顔色“白”解釋爲“mourning”(悲悼)。《較歲》中的“虚歲”,翟理斯注釋説,“中國人將新生嬰兒視爲一歲”。《龜渡》,“烏龜”(tortoise),翟理斯注釋“辱罵人的話”。《老面皮》,翟理斯將“厚臉皮”解釋爲“不知羞恥”。《瓦窑》,翟理斯談到了中國生育習俗,“生男孩,在門口挂弓箭;生女孩,則在門口挂一片瓦”。
關于習慣用法。笑話《書低》中的“飽學”一詞,翟理斯直譯爲“enough to fill your belly”(滿腹經綸)。但“肚子”(belly)裏有學問恐怕很難讓西方讀者理解,故而在“belly”後,翟理斯注釋爲“mind”(頭腦)。在翻譯《扇屍》時,翟理斯將“拙夫”直譯爲“stupid husband”。但中國婦人稱自己的丈夫爲“拙夫”,恐西方讀者不易理解,翟理斯進而注釋説“在中國這是習慣用法”。
關于諧音。由于漢字的特點,中國笑話往往以“同音不同義”而達到特殊的幽默效果。但中西語言迥異,導致翟理斯很難將中國的諧音笑話原封不動地譯爲英語,而適時添加注釋不失爲明智之舉。
如《抛錨》,行船遇狂風,一個大胡子將胡子拔下,扔到江裏,稱作“抛毛(錨)”,翟理斯在翻譯時以括號形式加以注釋:“hair and anchor have the same sound”(“毛”與“錨”發音相同)。
再如《聾耳》講述的是一個耳聾的醫生出診的笑話,致笑原理在于元音的諧音:“蓮心”與“面觔”;“蓮肉”與“鹽肉”;“耳朵聾”與“裏股紅”。翟理斯的譯文非常到位,以拼音+英語的形式加以翻譯:“erh to lung”(you are deaf)與“li ku hung”(inside of leg red),如此既傳達出漢字的諧音,又向讀者解釋了其意涵。
(四)異化法
異化即是按字面意思將和源語文化緊密相連的短語或句子譯成目標語。異化譯法的好處在于能夠很好地保留和傳遞原文的文化内涵,使譯文具有異國情調,有利于兩種文化間的交流。但對于不熟悉源語及其文化的讀者來説,存在一定的理解困難。而翟理斯在運用異化法的同時,充分考慮原笑話文本特點,或采用“異化+注釋”,或“異化+設問”的形式,化解了原先對于目標語讀者來説頗感陌生的詞句。
一酒客訝同席者飲啖太猛,問其年,以屬犬對。客曰:“早是犬,若屬虎的,連我也都吃下肚了。”(《喜屬犬》)
“問其年”即詢問對方年齡,這在西方文化中被認爲是不禮貌的,但翟理斯還是依照中國習慣,將之譯爲“Enquiring of the voracious eater how old he was”,翟氏隨後添加了注解:在中國文化中詢問年齡是出于恭維(as a compliment)。
再如:
有呆子者,父出門,令其守店。忽有買貨者至,問:“尊翁有麽?”答曰:“無。”又問:“尊堂有麽?”亦曰:“無。”父歸知之,責其子曰:“尊翁我也,尊堂汝母也,何得言無!”子懊怒曰:“誰知你夫婦兩人,都是要賣的!”(《子守店》)
在此,翟氏采用異化法將“尊翁”譯爲“Venerable One”,“尊堂”譯爲“Venerable of the Hall”是充分考慮到文本特點的。該笑話通過“設問”的方式,有問有答:前文問“尊翁有麽?”(Have you a Venerable one?),“尊堂有麽?”(Have you a Venerable of the Hall?),後文答曰“尊翁我也,尊堂汝母也”(The first of these phrases means me;the second,your mother),即説明“Venerable One”與“Venerable of the Hall”分别指的是“father”(父親)與“mother”(母親)。如此,雖没有通過注釋明確説明“尊翁”、“尊堂”是稱呼對方父、母的敬辭,但英文讀者卻也可以心領神會。
(五)改譯法
改寫是出于交流目的和效果的一種變通性考量。翟理斯對《笑林廣記》中若幹笑話的改寫,基本源于兩個目的:一是繞開文化難點,二是規避性内容。如:
有被妻毆,往訴其友,其友教之曰:“兄平昔懦弱慣了,須放些虎勢出來。”友妻從屏後聞之,喝曰:“做虎勢便怎麽?”友驚跪曰:“我若做虎勢,你就是李存孝。”(《虎勢》)
其中出現了“李存孝打虎”這一中國民間傳説。李存孝是五代時期著名的猛將。民間故事中講,李存孝少年骁勇,曾打死猛虎。翟理斯避開這一文化點,將最後一句“我若做虎勢,你就是李存孝”改譯爲“If I did,I know you would soon make short work of me.”(我要做虎勢,你還不是輕易就把我解決掉了)。再如:
孔子在陳絶糧,命顔子往回回國借之,以其名與國號相同,冀有情熟。比往通訖,大怒曰:“汝孔子要攘夷狄,怪俺回回,平日又罵俺回之爲人也擇(賊)乎!”糧斷不與。顔子怏怏而歸。子貢請往,自稱平昔極奉承,常曰:“賜也何敢望回回。”群回大喜,以白糧一擔,先令攜去,許以陸續運付。子貢歸,述之夫子,孔子攢眉曰:“糧便騙了一擔,只是文理不通。”(《借糧》)
此則笑話揶揄孔子師徒,涉及兩個文化點:1.《中庸》中孔子贊顔回的一句話,子曰:“回之爲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2.《論語》中的一段對話: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笑話中子貢所説“賜也何敢望回回”明顯斷句錯誤,將“回也聞一以知十”中的“回”字斷到前一句中去了,而且子貢所説的“賜也何敢望回”本意是“我怎麽敢與顔回相比啊”,並不是恭維回回人,所以末尾孔子才説:“糧便騙了一擔,只是文理不通。”翟氏在翻譯時,將“回之爲人也擇(音賊)乎”、“賜也何敢望回(回)”等文化難點一一繞開而改譯爲:
When he got back,Tzu Kung handed in a written report to the Sage,who highly praised what he had accomplished,saying,
—You have indeed brought back with you a hundred weight of corn,but your literary style is atrocious.
回譯爲漢語,即“子貢回後,給孔子提交了一份書面報告説明情況,聖人對此大爲贊賞,説道:‘你確實帶回了一百斤糧食,但是你的報告卻有些文理不通’”。
上述兩則改譯雖略去了部分文化内涵,但基本是成功的,譯文也同樣嘲諷了“妻管嚴”或者“聖人門徒”。除卻文化難點外,翟理斯在翻譯《笑林廣記》時對描寫性内容的部分也作了改譯,但效果甚差。兹舉幾例。如:
一家養子瞞人,鄰翁問其婦曰,“娘子恭喜,添了令郎。”婦曰:“並無此事,要便是你鳥出來的。”(《鳥出來》)
爲規避本則笑話中的性内容,翟理斯將“鳥出來”改譯爲“at any rate,it's you who have let the bird fly(let out the cat)”,即“要是别人知道了,那就是你走漏的消息。”這就改譯成了大白話,而没有了笑料。再如:
一人初往蘇州,或教之曰:“吴人慣扯空頭,若去買貨;他討二兩,只好還一兩。就是與人講話,他説兩句,也只好聽一句。”其人至蘇,先以買貨之法,行之果驗。後遇一人,問其姓,答曰:“姓陸。”其人曰:“定是三老官了。”又問:“住房幾間?”曰:“五間。”其人曰:“原來是兩間一披。”又問:“宅上還有何人?”曰:“只房下一個。”其人背曰:“原還是與人合的。”(《蘇空頭》)
其中“只房下一個”,指的是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原還是與人合的”即是説與别人合著一個妻子。這是此笑話的“包袱”,但是翟理斯爲規避其中的性内容,以“And how many are you in family?One.”(家中還有一口人)、“How many servants do you keep to run you house?One.”(一個仆人料理家事)來加以改譯,效果同樣也淡如白水。
對文化障礙點的繞行,雖導致源文文化内涵的缺失,但倒也並未影響最終效果的傳達;但爲規避性内容而進行的改寫,則使得致笑效果全失,此誠是翟氏英譯的一大敗筆。
二、翻譯敗筆及評析
由于上述翻譯策略的靈活運用,中國古代的笑話在翟理斯筆下焕發出新的生命力,大多情況下,並没有因爲語言的隔閡而趣味全失。但也不盡然,除卻上述對性内容的改譯而導致效果大打折扣外,《笑林廣記》一書所涵括漢語言、漢文化的博大精深也使得翟譯本難免存在着其他一些缺憾,下面將從翟理斯處理雙關語的翻譯、對待中西文化差異以及中國俗文化的態度等方面指出其英譯的不足。
(一)關于雙關語
雙關語是漢英翻譯中的一大障礙。漢語笑話尤其擅于利用諧音或音近構成語義雙關。由于漢語與英語間的巨大差異,加之,翟理斯似乎不願或不能處處添加注釋,結果導致其翻譯很難將原笑話的效果充分傳達出來。如:
富人有余田數畝、租與張三者種,每畝索雞一只。張三將雞藏于背後,田主遂作吟哦之聲曰:“此田不與張三種。”張三忙將雞獻出,田主又吟:“不與張三卻與誰?”張三説:“您開始説不給我,後來又給我,這是爲什麽?”田主説:“當初是無稽(雞)之談,後來是見機(雞)行事。”(《田主見雞》)
此則笑話的“包袱”便在“雞”“稽”“機”的諧音上,但翟理斯的譯文則僅以“When I gave you the lease,replied the landlord,I had not found out that you were a cheat;now I see that you are”(田主回答説,“當初讓你租種時,我不知道你是個騙子;現在才發現。”)一句了事,無法讓英語讀者體會到其中的妙處。再如:
蘇州人有賣馄饨者。夫偶出,令其妻守店,姿色甚美。一人來買馄饨,因貪看想慕出神,叫曰:“娘子。我要買饨(臀)。”婦應曰:“你爲何脱落子馄(魂)?”(《馄饨》)
翟氏翻譯:
A Soochow man who sold went out one day and left his wife,who was a very pretty woman,to mind the shop. Along came a would-be purchaser,who was rapidly affected by the girl's beauty that he did not quite know what he was about.At length,he got out,—Madam,I want to buy pork.
The wife who had guessed what was the matter,said to him gently,—But why,sir,have you left out the dumpling?
此則笑話借助于“馄”與“魂”,“饨”與“臀”的諧音以造成诙諧。但在翻譯爲英語時,原笑話借音寓義的匠心卻難以在譯文中表述出來,結果只好犧牲諧音寓義。翟理斯在“馄饨”(dumpling)前添加修飾語“豬肉餡”(pork),最終只能以“Madam,I want to buy pork.”...“But why,sir,have you left out the dumpling?”(“娘子。我要買豬肉。”……“你爲何脱落子馄饨?”)收尾,諧音所造成的戲谑效果蕩然無存。
(二)關于中西文化差異
對中西文化差異的漠視,也是翟氏英譯的一個敗筆。文化在語際的有效轉换中作用重大。在笑話翻譯中,一旦缺乏清醒的跨文化意識,忽視中西文化間的差異,很可能會導致翻譯的失敗。翟理斯英譯《笑林廣記》過程中,有些地方便因没有對文化差異作出恰當的處理,從而導致翻譯失敗。如:
有送醫士出門,犬適攔門而吠,主人喝之即止。醫贊其能解人意,主曰:“雖則畜生,倒也還會依(醫)人。”(《醫人》)
翟理斯對此則笑話不加改動,逐字譯出:
A man was seeing off a doctor,when they found the door barred by a barking dog.The dog was checked,and the doctor began to praise the intelligence of the animal.
—Yes,said its master;though only a brute beast,that dog knows a doctor-man when he sees one.
此則笑話旨在諷刺庸醫,將之比作“狗”,這在中文語境中確實讓人捧腹,因爲“狗”往往具有貶義,如“狗腿子”、“狗仗人勢”;但是在西方文化語境中,“dog”(狗)並無貶義,反被西方人視爲忠誠的朋友。既是褒義,又如何引發受衆的笑聲?
再如《黄鬚》,同樣由于翟氏未曾妥當處理中西文化差異,非但難以致笑,恐頗讓西方讀者大惑不解。
一人鬚黄,每于妻前自誇:“黄鬚無弱漢,一生不受人欺。”一日出外,被毆而歸,妻引前言笑之。答曰:“那曉得那人的鬚,竟是通紅的。”(《黄鬚》)
對此,翟氏同樣一字不動地譯出:
A man whose beard was yellow often boosted to his wife what fine fellows those were who had yellow beards,and how they would stand nothing from anybody.One day he came home after being badly knocked about in a fight,and his wife laughingly quoted to him his old claims,adding,
—I suppose the other man's beard was bright red.
事實上,在受皇權長期統治的中國,“黄色”的語用意義是“顯貴”,但“yellow”(黄色)在英語中的語用意義則是“卑怯”。如此不加注釋地直譯,定會讓英語讀者對胡鬚顔色“yellow”與人的品格“勇敢”間所産生的關聯感到一頭霧水。
(三)關于俗文化
在對待俗文化問題上,翟理斯表現出對《笑林廣記》不妥當的“雅化”處理。
(四)學術嚴謹性方面
最後,翟理斯的英譯在學術方面存在不夠謹嚴之處。如《葡萄架倒》這則笑話,竟然翻譯不全,翟理注釋説原文“文本殘缺”(text missing),但是據目前所見各《笑林廣記》版本中此則笑話均完整不缺,難以考知當時翟理斯翻譯所依底本,但作爲較爲嚴肅的翻譯,如此草率處理恐不夠妥帖。此外,在《笑林廣記》英譯一書的編排方面,翟理斯也缺乏學術性的努力。整部書没有目録,所譯各則笑話均未標注任何題名,亦未曾分出任何部類,且在翻譯中將原屬“貪吝部”中的3 則笑話混入“僧道部”中。辜鴻銘在評價翟理斯時説,“正是由于翟理斯博士身上缺乏哲學的洞察力,在他的書中材料的安排方面,他才顯得如此無助”,由其所譯《笑林廣記》觀之,辜鴻銘的批評甚爲中肯。
概而言之,不同于理雅各(James Legge)等西方漢學家對于中國文化經典的研究,翟理斯對中國的各類民間通俗文學與文化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他在中國文化、中國文學研究的衆多領域,均有開創之功。作爲中國古代笑話西傳的探路人,他滿懷讓西人了解中國、重塑中國在外形象的熱衷,筚路藍縷,不辭辛勞,在中國笑話外譯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借鏡翟理斯英譯的成敗得失,大可進一步推進包括《笑林廣記》在内的中國古代笑話的外譯,這對于展現中國人幽默的一面,進而對于構建中國友好和善的國際形象有着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