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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狐仙吗

2015-08-12早安夏天

花火A 2015年8期

关键词：狐仙白狐阁楼

早安夏天

1.妈妈的谎言

从小到大，我的妈妈常说，人要为自己着想。

“知道吗？你比妈妈幸运多了，妈妈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

坐在窗前，妈妈正悠哉地喝着下午茶。茶几上放着名贵的红茶与甜点。妈妈说，以前她根本不敢奢望有这样的生活。自从她认识爸爸之后，她的人生便发生了极具戏剧性的转变。用俗话说就是，山鸡变凤凰。

听说，爸爸最初的结婚对象不是她。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最终成功嫁入豪门。爸爸是家中独子，从白手起家的祖父那里接手经营一家工厂，家境颇为殷实。然而，爸爸在前几年因病去世了。他下葬那天，所有人都充满了悲伤，只有妈妈没有一滴眼泪，她连伪装都懒。爸爸去世后，她便成了家里的主事者。

妈妈嘴里常说，自从爸爸死后，工厂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我们家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了。于是，她借口炒掉了家里的保姆，家务活都落到了我那位七十多岁的奶奶的肩上。奶奶过着比保姆还悲惨的生活，干活累不说，稍微做错一点事都会受到妈妈的呵斥。以前妈妈对她很尊敬，现在，妈妈直接骂她老不死，还不让她和我们同桌吃饭，奶奶只能吃我们剩下的饭菜。有时候，我想将自己的牛排留给奶奶，可妈妈看穿了我的意图，用眼神监视着我把牛排全吃光。

“奶奶，你饿吗？”

晚上，我偷偷拿面包走进奶奶的房间。奶奶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小茹乖，奶奶不饿。”

她瘦了，脸色更差了。我心里很痛。

“不，你一定饿了。”我笃定地说，把面包塞到奶奶手里。

奶奶拗不过我，小小吃了一口。我不满意：“一定要全部吃掉呀。”

奶奶犹豫了：“不要让妈妈知道。不然，她会责骂你的。”

“没关系。妈妈很疼我。”我说着，忽然看到奶奶脸色忽地变白。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走廊的光线被突然出现的身影遮去大半。

“妈妈……”我哆嗦着看到妈妈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我想做出解释，可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妈妈不由分说地走过来，夺走奶奶手中的面包，并且一巴掌打过去。

“老不死的，居然敢偷面包吃！”

“不是奶奶偷的，是我拿给她的……”我刚说出口，妈妈便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顿时噤若寒蝉。

“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知道吗？”离开奶奶的房间后，妈妈这样警告我。我违心地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奶奶呢？

奶奶是长辈，我们应该好好孝顺的，不是吗？可是妈妈说，人老了，离死期也不远了，吃那么好，穿那么好是浪费。所以，她要求奶奶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拖地，穿很破烂的衣服。只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奶奶才会被允许穿上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着让妈妈服侍。客人不知道真相，总竖起大拇指说奶奶好福气，娶了这么孝顺的儿媳妇。这时候，奶奶总是笑而不语。等客人走后，妈妈就会立即换回原来的嘴脸。

“老不死，赶紧脱下衣服干活去。弄脏了衣服，你赔得起吗？”

客厅里放着爸爸的遗照，奶奶就在他的眼皮下，辛劳地做着家务。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很心痛吧。可妈妈说：“我这也是为家里省钱，你爸爸一定会体谅我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每个月仍花几万块去买衣服，做美容，还加入所谓的富太太会所呢？我并不觉得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有变差，我仍然过着比同龄人更好的生活。那都是妈妈的谎言吧？

尽管妈妈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她却对我很好。我是她眼中的宝贝，从小她就让我去参加各种舞蹈、美术、音乐培训班。我会跳芭蕾舞，弹钢琴，画国画，我的气质跟公主一般高贵。妈妈说，我长大以后是要嫁富二代的，现在的学习是为以后嫁入豪门做准备。那时候，她的后半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咦，说到底，她好像还是替自己着想呢！

2.含泪问明月

那天，妈妈接我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忽然看见一群路人站在路边围观。从人群的缝隙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倒在那里。

有人说，一个买菜的老太太晕倒了，没人敢扶。

老师说过，遇到这样的情况，要施以援手。我跑到一半，妈妈猛地把我拽了回去：“你傻啊，想找麻烦是吗？”她对我的助人为乐不屑一顾，拉着我便走。

我急得直说：“我看到了，那个人好像是奶奶。”

妈妈听了，却拉着我走得更快。

“肯定是你看错了。”回到家，她这样跟我说。我摇摇头，我认出了奶奶穿的花色小棉袄。

总之，妈妈警告我，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过了好多天，奶奶也没回来。她房间里的衣服，我叠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她有天能回来。

妈妈对我的做法嗤之以鼻：“傻孩子，奶奶不会回来了。”妈妈很庆幸，她认为奶奶已经死去了，况且至今也没有人因奶奶的事找上门来，不然——“会浪费一笔殡葬费的。”妈妈如是说。

妈妈对此很高兴，因为奶奶的卧室空出来了，可以改成衣帽间，放她那些多不胜数的名牌衣服。

但也不全是好事。奶奶不在了，家务活就得请钟点工做，每到付钱的时候，妈妈就会念叨起奶奶。

我在旁边插嘴：“如果奶奶还在，那多好啊。”

妈妈白了我一眼：“养着她，还是浪费钱。”

妈妈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明：奶奶不在>奶奶在。

我可怜的奶奶啊！从小到大，奶奶十分疼我。即便妈妈那样对待她，她依然教育我要孝顺妈妈。

因为孝顺是中国的传统美德。

既然如此——“奶奶，妈妈为什么不孝顺你呢？”我望着夜空的明月，含泪问道。

3.不速之客

奶奶失踪后第十天，家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妈妈的衣帽间刚装修好，我便将奶奶的物品搬到阁楼。正搬着，突然，阁楼的角落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吓得我汗毛倒竖。我战战兢兢地走近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妈妈！”

楼下正在整理衣帽间的妈妈闻声赶来：“怎么了？”

我哆哆嗦嗦地指着角落：“有……有……”

妈妈走了过去，也愣住了。那儿，一双温润而亮黑的眼眸注视着我们母女俩。

沉默半晌，妈妈说道：“怎么有只狐狸？”

那是一只白狐，毛发雪白无瑕，仿佛萦绕着仙气，由不得凡人触碰。它直视着我们，并不怕生。

“它怎么跑进来的？”妈妈对此生疑，我们居住的地方位于闹市地带，连鸟都少见，更何况一只狐狸。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只白狐出现得确实蹊跷。

“算了，打110吧。”

妈妈不敢去赶它走，想报警处理。我阻止她：“别！妈妈，听说白狐进屋，是个吉兆。说不定是狐仙呢！如果赶走了，怕会带来厄运。”

“真的？”妈妈是个迷信的人，或许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她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可是，养只狐狸得浪费不少钱吧？而且，还得找人照顾它。”妈妈考虑问题总是首先想到这一层。

我说：“就先养着吧。如果它有灵性，应该会保佑我们的。如果没有给我们家带来好运，那它就不是狐仙。我们再赶走它也不迟。”妈妈对我的想法很赞同。她说，假如七天内，白狐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贡献，她就卖掉它，起码还能赚回点伙食费。

我于是走近白狐，蹲下去对它说：“狐仙大人，听到了吗？你要乖乖地保佑我们哦。”

它点了点头，似乎真能听懂我的话呢！

4.白狐

那之后，白狐就在我们家住了下来。妈妈自然不会照顾它，一日三餐都由我盛好饭，端去阁楼。为了侍奉好狐仙大人，我准备了牛排、香肠、鸡块，妈妈对此略有不满。给一只畜生吃这么好吃的，她心疼。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妈妈的耐心也渐渐消磨光了，开始筹划着怎么卖掉它。听说，一只白狐的价格值几千块，够她去一趟美容院了。

就在那一天，妈妈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那可是很贵的！”妈妈心急如焚，“花了十几万块从香港买回来的！”如果丢了，妈妈估计会郁闷一整年。即便翻箱倒柜，它偏偏像跟我们捉迷藏似的，怎么也找不到。眼看就要放弃了，我突发奇想：“我去问问狐仙大人吧。”

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脸苦笑：“一只狐狸怎么可能知道呢？”

虽然如此，我仍跑上阁楼。白狐静待着我的到来，似乎有先见之明。我毕恭毕敬地跪在它的面前：“狐仙大人，能告诉我妈妈的耳环去哪儿了吗？”

白狐好像听懂了，居然向我走近。

下一刹那，我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一个神圣的声音分明传入我耳中：“耳环就在床头柜的缝隙里。”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狐，几秒后，我转身跑下楼。

“妈妈妈妈！”我边跑边大声喊。妈妈以为我出事了，赶紧跑过来。我将白狐的话复述一遍，妈妈将信将疑：“狐狸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那是狐仙大人，会说话也不出奇啊。”

“你真的听到了？”妈妈眯紧眼睛，像要把我内心看穿。我用力点头：“它真的说耳环就在床头柜的缝隙里。”

于是妈妈和我合力搬开床头柜。

“叮！”一件小东西掉了下来，闪闪发光，正是妈妈的珍珠耳环。

白狐真的灵验了！

“天啊！”妈妈不敢相信地捂着嘴巴。

我颇为得意：“我都说了，那是狐仙大人。”

可惜，妈妈可不好骗。她犀利的目光再次盯住我：“小茹，其实是你玩的把戏吧？”

我很吃惊：“妈妈，你在说什么？”

妈妈变身名侦探柯南：“真相只有一个，你想让白狐继续留下来，所以藏起了我的耳环，对不对？”

我震惊之余，拼命摇头：“不！不是的！”

妈妈，你怎么能不相信你的亲生女儿呢？

妈妈多么精明：“那就去见白狐，我倒要看看它是不是会说话！”

于是，她领着我回到阁楼。白狐仍在那里，但身影背对着我们。

“喂，狐狸，说句话吧，听说你会人话。”

妈妈很大不敬耶，那可是狐仙大人。白狐根本没理她，一声不吭。妈妈得意地侧头瞅了瞅我：“看吧，狐狸根本就不会说话。”

我委屈得眼泪直流：“可是……它刚才真的跟我说话了。妈妈，请相信我！”

“够了。”妈妈生气地说，“如果它真是狐仙，那就让它告诉我奶奶存折的密码。”

我们收拾奶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存折，里面还剩十几万块。可我们不知道密码，而且，因为无法拿到奶奶的死亡证明，银行方面规定亲属不能代领。到了这时候，妈妈才后悔当初没有去扶奶奶。而现在，我们连奶奶的遗体放在何处都不得而知。

白狐始终没再出声说话。妈妈自认为看穿了我的阴谋，阴沉着脸把我带下阁楼。

“以后别这么干了！”站在楼梯，她怒斥道。我难过地噙着眼泪，无论我怎么辩解，妈妈都不会相信我的话。她拿出手机，打算联系一位淘宝买家来领走白狐。

就在这时，阁楼里突然传出幽幽的声音，吓得我们身体一震。

“密码是生日。”

寒气笼罩全身，妈妈与我僵在楼梯口，不敢回头。妈妈猛吞唾沫，拿着通话中的手机不知所措。她紧张地转过头看着我：“你也听到的，是吧？”

我点头如捣蒜。没错，这跟我听到的白狐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声音沧桑而充满智慧，就像修道已久的仙。

妈妈不再理直气壮了。她赶紧拿着存折去银行查询。狐仙大人说，密码是生日。那应该是奶奶的生日。妈妈站在服务窗口前急了半天，她怎么可能记得奶奶的生日？我只得在旁边说：“奶奶的生日是1942年2月27日。”

妈妈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眉头微蹙。我躲避着别过脸，她肯定知道了，我在偷偷帮奶奶过生日。

然而，这个密码不对。

奇怪了。妈妈试了几次，有些生气：“那肯定不是狐仙，是骗人的！”她要回去算账。忽然间，我想到了：“说不定……”

“什么？”妈妈停住脚问。

“试试1998年7月18日这个密码吧。”

那是我的生日。妈妈想了想，再次输入。没想到，密码居然对了。奶奶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她一定想着将这笔钱留给我。

奶奶……泪水再次占据我的眼睛。妈妈没管我，她乐呵呵地拿着刚取出来的钱，想着怎么花掉。

“等到暑假了，妈妈带你去出国旅游。”她这样说。

我想到了另一个方面：“那狐仙怎么办？还卖掉吗？”

妈妈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嘘，不要这么大声，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办？”如果让人知道我家供养着一只神通广大的狐仙，可能会惹来贼呀。离开银行的时候，妈妈悄悄跟我说：“让狐仙继续住。它还会带给我们好多好处的。”

我松一口气，狐仙能留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天晚上，妈妈大发慈悲，让我端丰盛的晚餐到阁楼给狐仙享用。下来后，我告诉她：“狐仙大人说了，以后没事我们最好不要到阁楼打扰它。特别是你，它和你命理相克，跟你接近会损耗它的千年道行。”

妈妈毕恭毕敬地俯首称是。

5.怪女生

如此这般，我们开始了与狐仙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很想把狐仙大人的故事告诉同学们。不过，她们应该不会相信的。况且，我在学校里朋友极少。在男生心中，我是女神般的存在，十分受欢迎。然而，我在女生中却人缘极差，大家都不喜欢我，倒不是因为我的美貌气质惹人忌妒，而是妈妈说：“不要跟那些女生交朋友。她们是灰姑娘，而你是公主。”

她们穿的裙子都是几十块的地摊货，而我的衣服无一不是世界名牌——范思哲、香奈儿等等，一条裙子抵得上她们父母几个月的工资。她们只会买杂志，看漫画，活在所谓的二次元世界里，而妈妈从不让我碰这些东西，她只允许我看时尚杂志，学习西方礼仪，周末还带我去看朗朗或者李云迪的钢琴演奏会培养艺术情操。

在学校里，我从不搞卫生。妈妈说我是千金之躯，纤纤玉手怎么能做体力活？于是，我不当值日生，也不参加劳动课，我心安理得地坐在树下，看着同学们在烈日下挥洒汗水。假如班主任胆敢批评我，妈妈就会跑到学校大闹一番，没人敢惹她。

也有极个别的时候，我会瞒着妈妈，应几个相熟女生的邀请去逛街。我们一起愉快地吃喝玩乐，不过，轮到付钱的时候，我会默不作声。妈妈说过的：人呀，就得为自己着想。后来，没人再约我逛街了。我知道，大家背后里都批评我自私自利。有那么一次，前桌的女生借我的计算机用，弄坏了。我一巴掌扇过去：“妈妈说过的，用坏了，就得赔！”那女生摸着挨打的脸，吧嗒吧嗒直掉眼泪。我有些不忍，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妈妈知道了会骂我的。

“不要再和小茹一起玩了。”

女生们开始抵制和疏远我。每次走廊上的女生们有说有笑，然而只要我刚走过去，她们便停掉了所有的声响，静默一片。没人找我搭讪，没人找我借东西，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同样的，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我有一个厉害的妈妈，所以大家对我敬而远之。

我很难过，我多想拥有一份真挚的友谊啊。

妈妈对我的苦恼不屑一顾：“嘁，那种平民家的女生才高攀不上你。小茹，你身体里可是流着高贵的血液。”

我并不觉得哪里高贵，充其量，我家稍微有点钱罢了。

金钱是妈妈用来衡量事物的唯一标准。然而，即便我拥有财富，我会开心吗？

“这个我帮不了你。”我把苦恼告诉狐仙大人。它也束手无策。

“或许，你应该少听妈妈的话。”

这个……恐怕很难做到吧。

我的知己，只剩狐仙大人了。

后来一次不小心，我把它的存在写进了作文里。语文老师当场朗读了我的作文。他说我的文章写得很好。“如果世上真有狐仙，其实也是不错的事情呢。”老师侃侃而谈，我却紧闭嘴唇，一言不发。我不能告诉大家，狐仙是真实存在的，这是妈妈千叮万嘱过的。

幸运的是，大家似乎并不相信会有狐仙。

然而到了放学时间，隔壁班有个女生来找我，她说她叫李灵悦。

“听说你们家有狐仙，是真的吗？”

“不是，不是。”我慌忙摇头。可惜我说谎的技巧太差，她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能去看看吗？”

“都说没有狐仙啦……”

这之后的一天，趁妈妈去了美容院，我把李灵悦带回了家。不知为何，她十分笃信狐仙的存在，非要缠着我，并且天天在我家门外蹲守。我佩服她的坚持，并为此陷入深深的苦恼。妈妈注意到这个行径古怪的女孩，问她是谁，我都不敢说出真相。

为了堵住她的嘴，我只能带她去见狐仙大人。

我们打开阁楼的门，白狐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李灵悦走过去，两者沉默地对视。突然，她转过头对我说：“原来是这样。”

噢，她终于发现了……

打开家门，我送李灵悦出去的时候，紧张地说：“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李灵悦仿佛没听到，直接消失在街道上。我真担心她会说出我的秘密。

但是第二天上学，我站在教室门口，我看到李灵悦迎面走过来。

“谢谢你。”我跟她打招呼。她没有理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真是一个怪女生。

6.我真的要这样做吗？

那天妈妈去美容院回来，提到了她在那里认识的一位胡太太。那位胡太太家里很有钱，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开限量版的保时捷，戴百达翡丽手表，随身带着好几个跟班。这就是传说的土豪。妈妈说，胡太太有个儿子和我同龄，在贵族学校读高中。

“你们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吧。”

妈妈的心思我懂，我低着头小声回应：“我年纪还小。”

妈妈笑了：“这有什么，我只是让你们先熟悉熟悉，培养一下感情。等到大学毕业，你们就可以结婚了。好男人嘛，就要趁早抓住。听妈妈的话，没错。”

可那不是什么好男生。周末我应约而去，在一家高级西餐厅和那位富二代见面了。他油光粉脸，全身名牌，出手很大方，将整个餐厅都包了下来。一入席，他便侃侃谈起家里的奢侈生活，换名车美女如换衣服，父亲还投拍一部小成本电影让他当男主角。陈述这些时，他一脸的高傲。那张脸让我觉得倒胃口，美味的食物也难以下咽。

饭席接近尾声，他猛然抓住我的手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生。如果我肯做他的媳妇，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尴尬地抽回手，我相信他的话，如果我嫁给他，我就能住到二沙岛富人区的别墅，过上少奶奶的幸福生活。

只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逃似的离开了西餐厅。回去之后我跟妈妈撒了谎：我跟那男生见过面了，谁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真是可惜啊！

妈妈丝毫不失望：“这有什么可惜的，男未婚女未嫁。再说，就算结婚了，也能抢过来。”妈妈至今津津乐道当年她是如何从闺蜜手里把爸爸抢过来的。这符合妈妈一向的行事作风。

“对了，那男孩长啥样，有照片吗？”

就算那男生丑得像猪八戒，妈妈也不会介意的。我只好翻出手机里一个男生的照片，妈妈惊为天人：“哇！居然长这么帅！典型的高富帅嘛！”她更坚定了要撮合我们的信念，不只因为他帅，更因为他家有钱。

“不管对方的女朋友是谁，你都要把他抢过来！”

妈妈并不知道，那张照片里的男生并非富二代，而是我们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他叫陈晓翔，我喜欢他很久了。可是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那女生叫黎静雯，长得没我漂亮，家境更不如我。属于小家碧玉型的她，颇受男生欢迎。我经常看到陈晓翔和她在校园里出双入对。放学后她会坐在他的单车后面，搂着他的腰，那画面美得像怀旧的MV。站在校门口注视着他们背影的我，多么希望那个女孩是我啊。

妈妈对如何接近异性很有一套。在她的指导下，我加入了陈晓翔所在的动漫社。他的漫画画得很好，听说得过一家漫画杂志的比赛大奖。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还特地报名了漫画培训班。有着深厚美术基础的我进步神速，渐渐地，我的画作在动漫社初露锋芒。

有一天，我正在动漫社的教室里画《夏目友人帐》的同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画得真好看。”我回过头，正好对上陈晓翔凝视的双眸。他深黑色的眸子让我迷乱，我的脸颊飞快浮上一片羞红。天啊，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交往更加顺利了，以至于渐渐发展到互换微信号的熟悉程度。可这样仍然不够，陈晓翔和黎静雯的关系雷打不动。我该怎么办呢？我很苦恼，妈妈直接教给我一狠招。

听了她的话，我十分震惊。我真的要这么做？

7.谁能教教我？

我去阁楼征求狐仙大人的意见。它沉默许久才摇摇头：“小茹，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多么卑鄙无耻的行为啊！”

它和妈妈说的不一样。妈妈说，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得不择手段。

在狐仙大人和妈妈之间，我选择相信妈妈。因为，我真的很想和陈晓翔在一起。

于是那天晚上我守在街道的暗处。我知道，每天补习班下课后黎静雯都会沿这条路回来。我换了一身装扮，遮得严严实实，不至于有人会认出我。时间接近晚上9点，街道上的路灯冷漠地注视着每个经过的身影。我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紧张得手心沾满了汗。天气很热，我的身体却微微发颤。

妈妈说，划伤她的脸，毁容了，就没人喜欢了。

我又想起狐仙大人的话：不要这样做。不然你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

我该怎么做呢？谁能教教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黎静雯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并且越走越近。

妈妈与狐仙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交战已近白热化，直至……黎静雯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黑夜。

第二天，黎静雯没有来学校。

听同学们说，她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故，紧急住院了。

“听说破相了，好可怜啊。”

同学们议论纷纷，谁也没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我坐在座位上，觉得脑袋空空的，无法思考。

昨晚那一幕疯狂的画面不断闪过眼前，黎静雯流出来的血，在月光下形成一幅美丽而触目惊心的图案。

那段时间，陈晓翔很担心她，天天去医院探望。我陪伴在旁。可是黎静雯心情很糟糕，不愿意见人。

“放心，她会好起来的。”我安慰他。

“希望如此。”他轻轻地说，双眼充满惆怅。

其实，我真的希望她好起来吗？

妈妈说我干得真棒。

“这样子，你可以趁机把那男生抢过来。”

“可是……可是……”当机会来临，我却犹豫不决。

“不要内疚。”妈妈说，“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真是这样子吗？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

我心事重重地走上阁楼，来到狐仙大人面前。它认真地凝视着我。

“你做得很对。”它说。我之前已经将事情对它和盘托出。其实，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动手，黎静雯是自己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才擦破脸的。还是我帮忙打120的呢。即使这样，我心里仍内疚不安，毕竟我曾经有过那么卑鄙的念头。

几个星期后，黎静雯悄然离开了这座城市。她去了北京做整容恢复手术，听说要待的时间很长。她临走前给陈晓翔留了一封信。信中，她让他不要等她了。这算是分手的告白吧。

陈晓翔伤心极了。是我陪在他身边度过那段悲伤的日子，自然而然地，我们走得越来越近，最终手牵着手。我把这件事跟妈妈说了，她十分高兴，并且盛情邀请陈晓翔来我家做客吃饭。可是我害怕妈妈发现他不是富二代的真相，借口搪塞过去了。

和陈晓翔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妈妈说……”每当嘴里冒出这句口头禅时，他总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有一次，他说：“不要再听你妈妈说的。”

“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说的不对。”

他发现了我的一个缺点：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习惯性地想着自己。他说：“小茹，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我沉默不语。一直以来，我都是乖乖按照妈妈的话去做，不然，妈妈会骂的。

之前狐仙大人告诉我不要再听妈妈的话，现在连我喜欢的男生也这么说。

谁的话，才是对的呢？

8.避风港

周末的晚上，我们去看了一场新上映的国产大片。从电影院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夜色笼罩着街道，行人很少。经过一条偏僻路段时，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蹿出来一个人影。

“别动，把钱拿来！”

那个匪徒身材瘦削，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威胁之下，我们战战兢兢地交出身上的财物。哪知，匪徒看到了我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伸手来夺，我赶紧躲开。

“对……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

这是妈妈借给我约会用的，如果弄丢了，会被她骂得很惨。

“傻瓜，快给他啦。”陈晓翔着急说道。

我虽然害怕歹徒，但也怕妈妈的责备。犹豫之际，歹徒恼羞成怒，挥刀砍过来。

“呀！”我尖叫着捂脸，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然而，刀子迟迟未劈到身上，我耳边反而传来厮打的声音。睁开眼，只见陈晓翔正勇敢地和持刀歹徒搏斗。

“快跑！”他和歹徒缠在一起，朝我大喊。

“可是……可是……”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怎能抛下他一个人逃跑呢？可我又帮不上忙，我完全失了方寸，直至我的眼前缓缓倒下一个身影。

陈晓翔腹部中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我呆呆地看着那淌到地面的鲜血，蓦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为了救我，陈晓翔受伤了。而那名歹徒没有得逞，我的尖叫引起了附近保安的注意，他们赶过来，将歹徒擒住。我慢慢走到陈晓翔的身边，他的身体如受伤的兔子微微痉挛抽搐。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稀释了地上蔓延的血泊。

“你不要死……”我一直在哭。

妈妈接到我的电话，很快便赶到医院。

“怎么回事？”她问，而我只是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哭个不停。

“别哭了，赶紧把事情说清楚！”妈妈比我还着急，“如果这件事让胡太太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这时，一个心急如焚的妇女匆匆跑进来，表情接近崩溃。

“我的儿呢？我的小翔呢？”

她是陈晓翔的妈妈，我见过她的照片。她来到我身边，焦急地握住我的双手询问。是我打电话通知她的。

“对……对不起。”我泪流满面，“如果我……”

如果我肯把珍珠项链交给坏人，陈晓翔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的错。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旁的妈妈完全傻眼了，这位妇女根本不是胡太太。她很快意识到我说谎了。

“跟我过来！”她犀利地瞪了我一眼，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一边，“听妈妈说……”

妈妈让我不要承认陈晓翔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他不是见义勇为，而是与人斗殴，一切与我无关。

我讶然：“这怎么可以？”

妈妈耐心劝导：“听妈妈的话，准没错。不这么说，人家可能要我们赔钱呀。”

“可是……”

“你忘了妈妈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吗？做人，就得替自己着想！”

我不按照她的话去做，她会很生气的。尽管我心里百般不情愿，等警察来到医院，我还是改了供词：陈晓翔从一个英雄，变成和别人斗殴的滋事分子。

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阁楼里。妈妈根本不懂我心中的痛苦，而狐仙大人，深沉地凝视着我，重重叹了一口气。它始终没有说话，千言万语也无法治愈我内心的伤口。但只要待在它身边，我就像找到了避风港，停泊我那脆弱而满载的忧伤。

陈晓翔很幸运，那一刀离重要器官只差几厘米，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在医院躺了几天，他才苏醒过来。我不敢去见他，他一定知道了我跟警察撒谎诋毁他的事情。

他会把整件事的真相揭露出来吧？到时候，我就是一个可耻的大话精。

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

那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只有一句话：“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在他心里，我不再高贵美丽，而是个丑陋的女孩。

我一点不丑，真的。妈妈带我去商场散心，化妆品柜台的小姐都夸我天生丽质，她们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妈妈对此很自豪。她一口气买了好多名牌化妆品，却在刷卡的时候，营业员将金额输错了，足足少了五千多块。我想提醒妈妈，她装糊涂，拉着我就想走。

“小姐，麻烦等一下！”

营业员小姐随即发现了错误，赶紧追上来。可妈妈并不承认。遇上这样无赖的客户，营业员小姐委屈欲哭，她说这五千块几乎等于她两个月的工资，她拉着妈妈的衣角哀声恳求。

妈妈却一脸嫌恶地甩开她的手，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自己犯错的，与我何干？”

商场里很多人围了过来，大家看着我们指指点点，我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些人看着我的目光不再是惊艳，而是像在看一只丑陋的老鼠。我终于狠狠耍开妈妈的手，挤开人群而逃。

妈妈在后面叫我，我也不管。

我不要再听妈妈说了！

天际浸透了茶色，夕阳的余晖从阁楼窗帘的缝隙中静静泄入，狐仙坐在那一小束温暖的暮色中，它说：“她始终是你的妈妈，你不能讨厌她。”

我紧紧抿着嘴唇，不肯再说半字。

我没有讨厌妈妈，我只是讨厌一直以来唯命是从的自己而已。

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妈妈作对。她指东，我偏往西。妈妈意识到了我的变化，为了缓和母女间的关系，哄我开心，她答应放假带我去日本旅游。上次奶奶的存款正好用来进行这次旅行。

我不想去日本，我想在家里陪狐仙大人。

狐仙大人却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这怎么能行？”

“放心吧。”狐仙大人总是替我着想，“如果你不去，你妈妈会伤心的。”

我说服不了狐仙大人。它说的对，这次旅行是改善我们母女关系的机会。希望妈妈回来后，不再强行把她的观念灌输给我。

出发的前一晚，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行李收拾一半就匆忙跑出家门。

“你去哪儿？”妈妈问。

“去找一个朋友。”

我来到李灵悦的家。她对我的到来很吃惊。

“我要和妈妈出国旅游，这段时间，我能将狐仙托付给你吗？”

原本我已经准备好七天的干粮放在阁楼，可我仍然不放心，所以才想起拜托她。

李灵悦迟疑半刻，才点了点头。

这下子，我可以安心出去旅游了。

9.最后的秘密

利用七天假期，我们游玩了东京、富士山、北海道、京都，旅程的最后一站来到宫城县海边的民宿。我们住的房间窗户面朝大海，入夜后明月当空，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世界安静得如同停止了运转。

我和妈妈睡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我们相对无语。

波浪声轻涌入耳，如柔和的催眠曲。

“小茹。”突然，妈妈说话了，“对不起……”她轻轻地说。

她为何而道歉？我正思忖着，突然，毫无征兆的，地板疯狂地震动起来。灯光拼命晃动摇曳，房梁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而房间里的物体统统摔落。是地震！想到这一点，我和妈妈立即面如死灰。这次地震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紧接着——

旅馆里的客人们全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们惊慌地大嚷大叫，听不懂那些刺耳而支离破碎的日语，但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非同小可的恐惧。旅行团导游经过房间时，拼命地大喊：“快跑！海啸！”

谁也逃不掉。我和妈妈从窗口看到，此时的海面上，一堵十米高的海浪正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乌云遮住了月光，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我的意识停留在海水淹没旅馆的那一刻。妈妈紧紧抓住我的手，她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直至渐渐变弱……等我醒过来，阳光冲破了黑夜，四周安静得像做了一场梦。我这才发现我很幸运地漂流到瓦砾所堆积而成的小山上，眼前是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海水淹没了小镇，房屋屋顶像一条条即将沉没的船，水面漂浮着各种类型的物品以及……尸体。

我捂住嘴巴，感觉想吐。

就在那一刻，脚下传来了呼喊着我名字的声音。拨开层层瓦砾后，我看到的是被钉子和木片刺伤、脚已骨折的妈妈。妈妈的右脚被夹住无法拔出来。

“妈妈，等我。”我努力试图搬开那些瓦砾，虽然很累，虽然手指割破出了血，但我要救出妈妈。然而……大地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这次的震感分明更强烈。死寂的大海再次变得骚动，很快，远处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一波海啸。如果我仍留在这里，我就会被冲走。妈妈看着我，突然说道：“小茹，听妈妈说，你快走。”

“不要！”我流着泪说。

妈妈很生气：“笨蛋，你忘了妈妈说的吗？人呀，得为自己着想。现在，快给我滚！”

妈妈说的，永远都对。我咬了咬牙，转身就走。我听到妈妈在后面用永别的语气小声说了一句：“再见，孩子。”我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忘了妈妈说的话。

眼泪不断地从我眼里落下，和海水融为一体。

我爬上了附近的高地，和那儿避难的人们在一间小学教室待了两天，然后大使馆的人来接我。他们找不到妈妈的尸体，她和那些无辜的受难者一样，消失在这片茫茫大海里了。

我回了国，比原定计划迟了整整十天。李灵悦站在家门口迎接我，她一句话没说。她一定从电视上知道了这场灾难，而妈妈并没有在我身边，所以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狐仙我照顾得很好。”她默默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我走上阁楼，狐仙大人早就在那儿等着我。

“妈妈呢？”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