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过文革的人生渡船
2015-08-12刘梦琪
摘要:当代女作家王安忆非常热衷于文革故事的创作,她的文革书写自成一家,呈现出其独有的创作特色,而在其独具特色的文革书写背后其实交织着王安忆特殊的历史观、创作观,并融汇着王安忆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心态与思考。本文试以王安忆的《流逝》以及《文革轶事》为例,采用文本分析和文史互证的研究方法,浅析王安忆立足于民间日常生活的非主流文革书写以及吊诡式反讽的反常规文革表达,继而通过对这两篇小说叙事基调的差异性分析,探究出王安忆文革书写流变背后自我的存在。
关键词:王安忆 文革书写 日常性 吊诡 身份认同
王安忆分别创作于1982年的《流逝》以及1993年的《文革轶事》,均是以王安忆以文革为故事背景的中篇小说代表作,通过对这两篇小说的研读与分析,我们可以发现王安忆文革书写的创作特色,并在对比当中探究出王安忆文革书写的时代轨迹。
一、 日常的面影——非主流的文革书写
正如评论者所言,“王安忆在意的是时代风云的底色和历史变故的根基。旁人看重的是主流历史的凝重宏大,她看重的是民间市井的细密坚韧。” 面对文革这一历史政治事件,王安忆摒弃了常见的主流宏大叙事,将笔触深入到寻常巷陌,百姓家中,寻觅历史遮蔽下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因此,无论是在《流逝》还是《文革轶事》中,王安忆没有书写文革中轰轰烈烈的各种运动场景,而是着力于描摹上海普通市民百姓在文革期间的精细生活状态,对他们的衣食住行给予了细致的刻画。王安忆的文革书写恰恰印证了文革期间人们有所扩大并显得丰富多样的日常生活,而王安忆日常化的文革书写正弥补了这一表现的不足。另一方面,王安忆的历史观与创作观和张爱玲质疑展现“人生的飞扬”而强调表现“人生安稳”的思想极其类似,在王安忆看来,“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就应该表现日常生活……无论多么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 因此,王安忆在创作中自觉规避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文革话语和表达,在凸显日常生活的恒定性时探寻历史的本真,强化了日常生活对文革政治运动所具有的穿透性价值。对于王安忆而言,日常生活正如“最平凡的水那样,载起我们人生的渡船” 。
二、吊诡的表达——反常规的文革书写
王安忆对文革的批判与控诉不同于常见的苦难叙事,她在对文革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进行否定时没有哭天抢地直抒胸臆的倾泻式表达,而是巧妙地形成一种吊诡式的反讽。《流逝》中参加上山下乡运动的多多,在写给家人的信中如此描述自己的农村生活:不大干活,常睡懒觉,经常吃肉,悠闲而开心。这就一方面解构了常见的文革苦难叙事,另一方面又重新建构起了对于文革运动荒诞性的嘲讽。而在《文革轶事》中表现的更为明显,赵志国作为无产阶级代表,在文革这一特殊时期得以和资本家张家联姻,娶张思叶为妻,而步入张家的赵志国,原本应是阶级斗争中的革命性力量,但是他却在试图融入张家的过程中被资产阶级审美情趣所征服,随之我们可以看到,张家每日在亭子间里的聚会仿佛成为了时代浪潮中的一座诺亚方舟,劫后余生的人们不由得抱作一团,相濡以沫,饱含着一种哀婉的温情,讽刺的是,在文革的尾声张家房子解封后,家庭成员们却纷纷因为房间的问题而反目。王安忆通过这种混乱的阶级融合,显示出文革运动对资产阶级改造的无效性,暗示了文革这一集体性的灾难,同时缓和了文革激烈的阶级矛盾与冲突,这反而消解了文革的合理性、合法性及其有效性,从而在不动声色中达到了对文革的全面否定。
三、自我的底色——再发现的文革书写
“文革凸显在王安忆眼中的是时间……她再三重写这段时间,恰恰反映了她对它的存在的焦虑与恐惧。这是一种在场的焦虑感。她力图通过对这段时间的反复书写来摆脱对它曾经存在的焦虑。” 可以说,王安忆的文革书写始终是在借历史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借文革的故事抒发时代和自我的情怀。
《流逝》中的欧阳端丽在庸常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感受酸甜苦辣,探寻生存的意义所在,她感到时间终究会给人们留下些什么,它不会白白地流逝。“在依恋,追忆与朝向辉煌彼岸的涉渡之间,王安忆率先将意义归还给此岸,归还给今天与现实,归还给平凡而琐屑的人生。” 而在《文革轶事》中的赵志国虽然徘徊于“亭子间派对”这一乌托邦空间之内,然而早日的理想与浪漫却全都化作了虚无与苍凉,文革中的一代没有欧阳端丽那么幸运,他们觉得岁月不会再来,一切终究是不可挽回地失去了。这一次,王安忆既无法将意义归还于此岸,又无法发现理想彼岸的存在,只能将人生的小舟漂流于无地。在《流逝》中文革对于欧阳端丽而言反而成为了一种自我认同的契机,王安忆流露出的是温情的重生之喜,而在《文革轶事》中文革对于赵志国而言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认同危机,王安忆弥漫的则是苍凉的末世之悲。
历史与现实不是截然分开的,历史会以某种暗淡的光影照进现实生活中,文革虽已逐渐远去,但文革的历史印记会内化在人的心灵世界中。正因如此,王安忆的文革书写也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流逝》创作的80年代前期,正是一个高扬理想主义的充满激情的时代,走出文革阴霾的广大民众特别是知识分子热情洋溢的迎接新时期的到来,而处于这一时代氛围中的王安忆自然也是重拾信心,在反思文革对于中国历史及人民的影响时,更多地是怀抱着较为乐观的心态。然而时光流转,到了《文革轶事》创作的90年代前期,商品经济大潮席卷全国,知识分子的人文主义理想失落,处于这一时代氛围中的王安忆自然无法避免地受到时代情绪的感染,在对文革进行追忆时,她变得更为审慎和理智,同时还怀抱着迷茫悲观的心态,作品中所描摹的凋谢的城市、衰败的城市,情感、欲望都混乱无章的时代,是王安忆对文革记忆的反思,更是其对当时身处的城市、时代的写照,而作品中弥漫的苍凉气息以及浓重的末世感受更可谓是王安忆90年代的切身体验。由此可见,在王安忆非主流与反常规的文革书写背后实则隐藏着王安忆自我书写的底色。
综上所述,王安忆的文革小说创作,细腻而丰盈地展现了个人在文革中的生存境遇以及心理历程,同时也揭示出文革风云在个体生命中可能留下的不同痕记。无论是对于王安忆笔下的人物,还是对于王安忆自身而言,人生渡船虽早已划过文革的洪流,但文革记忆与文革反思必会在其心头不断浸透沉淀,形成难以抹去的历史划痕以及一道道崭新的时代印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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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梦琪(1990-),女,汉族,黑龙江嫩江人,中国传媒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戏剧影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