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乡愁
2015-08-11许泽夫
许泽夫
南 瓜
奶奶说,南瓜可以长到磨盘那么大。
可我不信,我连篮球大的南瓜也没见过。
我只见过拳头大的南瓜。
埂角、田头、屋后……南瓜们举起了拳头,大大小小的拳头,父亲的拳头、兄长的拳头、我的拳头,尽量举高,却怎么也举不高。
饥馑,已将我们的胃,挤压成不同的形状,或许就是南瓜的模样。
南瓜们纷纷举起瘦弱的拳头,它们是幸存者。有些南瓜,还是花骨朵时,就被我们连偷带抢地吞下去了……
在那个时代,南瓜和母亲是我最亲的亲人,一次次将我度过劫难。
恐高症
父亲患有恐高症。
但他执意要上楼顶。八层,每层十八个台阶。
循着如泣如诉的旋律,我拾级而上,气喘吁吁上到了顶层。
一张藤椅,一把二胡,一抹如血的残阳,一个头顶雪花的老人。
父亲面对的方向,一条小路蜿蜒在城乡结合部,穿行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
路上的行人,一目了然。
初 犁
父亲迟疑了很久,把犁让给我;又迟疑一会,把牛绳塞给了我;再迟疑半晌,把牛鞭交给了我。
我占有了这块田垄,占有了广阔田野。我高举牛鞭,在半空挥舞,炸出脆亮的响声。
在父亲面前慢吞吞的老牛,撒开四蹄。父亲喘着粗气跟在身后,紧一步慢一步地叮嘱:莫打牛,打不得!
驾驭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一头牛,一头俯首帖耳的牛,一头不会抗争只会逆来顺受的牛。
父亲颤颤的声音甩在身后。
父亲怒气冲天冲上来,给我一巴掌:小崽子,莫打牛,要打打我。
父亲像一尊神。
老牛将头埋在父亲的怀中,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我一生的首都
炊烟准时升起,无论有没有太阳照耀,无论有没有云朵擦拭。
炊烟准时升起,在空中飘扬,就像一面放大的国旗,
躲身灶间的母亲,是庄严而慈祥的升旗手。
旗下的小屋,就是我一生的首都。
母亲来信
母亲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每年给我写几次信。
岁数大了,腿脚不便耳聋眼花还晕车,便托打工的堂弟,捎来一袋大米,特意叮嘱,没打过农药。
这些洁白的大米,就是母亲的文字。母亲经过精心修改,稗子砂子瘪壳,都当作错别字剔除。
一粒米掉在地上,我躬身捡起来,因为,那可能是母亲的一个标点符号。
母亲的每次来信,都让我泪流满面。
这是我的父亲吗
他趴在我祖母的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花白的头发,随着他身体的弯曲,蓬乱了,遮住了额头和眼睛,露出盐碱地一样的谢顶。
他一把鼻子一把泪,丝毫不加掩饰。
他嚎啕大哭,一口一声妈妈,让他身后的儿子和孙子,肝,一寸一寸断,肠,一寸一寸裂。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膝盖,印上浓浓的黄泥,
这是我的父亲吗,严厉的父亲,倔强的父亲,苦难压顶不弯腰的父亲。
在母亲面前,他就是一个任性的儿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