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他们失去了什么
2015-08-10
什么叫人格魅力,说白了,就是一个人情商智商都高到爆表,高到就算他把谁卖了,恐怕对方还要心甘情愿替他数钱。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共产党,不用说,国共之争共产党已经胜了。
1、先从人人都爱的中石同志说起
崔中石是何等人?
三十一岁进央行,七年工夫,从小职员做到独当一面的分行金库副主任,管着所有的黑账本。一无煊赫家世二无雄厚根基,唯一的“上层路线”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共产党,崔副主任靠的是什么?
崔中石一登场便全明白了:只见他风度款款,周旋于权贵之间,轻声慢语,句句是要害之言。一支烟摆平徐铁英,一把椅子摆平马汉山,一块剩饼搞定方孟伟,一甩袖子便撂倒曾可达。收伏老婆孩子领导小弟自然不在话下,同是为理想抛弃爱情,梁大教授被多少人骂成禽兽,崔副主任一句“碧玉吾妻”,全体女观众的心都要碎了。至于在敌人眼皮底下传个情报搞个反侦察,统统小菜一碟。
什么叫人格魅力,说白了,这就是个情商智商都高到爆表的人物,高到就算他把谁卖了,恐怕对方还要心甘情愿替他数钱。
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共产党,不用说,国共之争共产党已经胜了。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让崔中石这样的人为之献身?
2、中国式精英的政治理想
从古到今,理想社会大体都是一样的:经济繁荣,政治稳定,人民安居乐业,最多再加上个国际上有地位有尊严。所谓路线斗争,略去争权夺利不谈,也就是实现这些理想的方案不同罢了。
然而民国末年的现实,恰恰是把这个理想翻了个面:凋敝动荡,民不聊生,大小贪官赚得脑满肠肥,老百姓和军队要吃上饭还得仰美国鼻息看美国脸色。能甘心吗?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怎么办?改。怎么改?两套方案。中石同志和他的组织要的新中国和共产主义过会儿再谈,先看看另一套方案:建丰同志(蒋经国)和他的铁血救国会要的币制改革。
按剧里的说法,币制改革就是反贪腐,反贪腐为的也是币值改革。简单说,就是运用政治力量劫富,把贪官和其他有钱人的真金白银换成金圆券,强迫财富进入流通,再辅以价格管制,同时争取美援增加供应。政府拿了真金白银好去打共产党,老百姓拿了金圆券能买到粮,也就不与政府作对,大家齐心协力打跑共匪,再慢慢建设中华民国的民主宪政。
看起来不错?那当然,燕大经济学教授写的嘛。留美博士梁经伦,得了贤明太子的赏识,于是皓首穷经,格物致知,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士为道死,为知己者死,梁经伦更进一步,竟然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去当双面间谍,所为的就是这个币制改革,大概也是醉了。
问题是,这个方案是一套组合拳,光能印金圆券不行,关键是要管住物资。某地调多少,什么时候卖,卖给谁,卖多少,谁说了算?建丰同志说了不算,建丰同志他爹说了也未必能算。建丰同志以为靠北平分行发了金圆券,靠刘兰芝争取到了美援粮,靠焦仲卿把粮运到北平,这粮就能卖到老百姓的手里,实在是太理想化了。
真看明白了的,还就是何其沧和方步亭两个老经济学家,“愿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可是看明白了又怎样,币制改革真推出来,还不是一个抛家舍业去美国化缘,一个连太太的戒指都拿去换了金圆券。梁经纶说,中国的妇女从来都不觉得饿,或许应该再加上一句,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委屈。
委屈的也不光是他们。徐铁英背后的二陈,方步亭背后的孔宋,哪个是建丰同志动得了的?币制改革就是要从这些人的嘴里夺食,靠着国防部一个糊涂少将,保密局一个油条站长,外加一个愣头青飞行员,还是个共产党,搞不掉徐铁英不是怪事,能搞掉才是怪事。
一条路走不成便只有换一条路走走,这另一条路便是共产党的人民民主专政。简单说,就是先夺政权,再分产权,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谁也不比谁更卑贱更高贵,如此过了数十年上百年之后,便可以迎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乌托邦。唯物主义者不信上帝,他们要在人间建一座天堂。
这么好的事情自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代价是什么?是为它工作的人,需要全心全意服从组织领导,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生命。当然,加入全凭自愿,只要组织肯接受你。
对于那些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委屈的精英而言,还有比这更诱人的纲领吗?老刘说,他见过不怕牺牲的,没见过喜欢牺牲的,只能说,他还算不得知识分子。谢培东、崔中石、严春明、何孝钰、谈判先背段古书的刘云同志,还有开口就能讲英文的方孟敖,这些先生、学生在任何社会都本可以衣食无忧过逍遥日子,要是不喜欢牺牲,参加革命干什么?
于是,我们看见,在没有战事的北平,无私的铁血救国会与腐败的国民党保守派捉对厮杀,而比铁血救国会更加无私的地下党组织正冷冷地看着。站在他们背后的,是老刘这样的工农,是国民党部队里潜伏着的张月印,是北平城外大兵压境的东北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当到处都有共产党的时候,谁是共产党就已经不重要了。
3、这个故事的结尾在说什么
与同类题材相比,《北平无战事》的真正深刻处,不在方孟敖,不在徐铁英,甚至不在建丰同志,而在编剧自己可能都忽略了的严春明和刘初五。确切的说,在编剧没有过分讳言的,工农和知识分子出身的共产党人之间的矛盾。前者更守纪律,后者则个人能力更强,更肯献身。革命胜利当然离不开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可是革命也需要领导。谁领导谁?工农阶级并不满意知识分子的傲慢和“小资产阶级情调与封建思想”,知识分子对工农阶级的明智程度也大有疑问。这种矛盾在短期内可以掩盖,比如何孝钰第一次见老刘同志,说“我要向您学习,毛主席说,知识分子要向工农学习。”而老刘的回答是:“我也是抗大毕业,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然而到了长期工作中,乃至革命胜利后的故事当中,就无法回避了。
当谢培东崔中石们作为青年学生加入革命的时候,恐怕也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公开身份,会成为自己秘密身份所属于的那个组织的革命对象。他们在黑暗中为理想而行走于刀锋,而这理想,恰恰是要推翻他们所在的现实,包括他们自己。他们要建立的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天堂,可他们的资产阶级出身和永远割不断的联系,注定是必须背负的原罪。当光明到来时,将要以怀疑的目光反复审查他们的,将要凭着毫无瑕疵的出身来领导他们的,正是为革命胜利所必须动员和依靠的,工农群众。
建立了天堂而要被拒之门外,明知道要被拒之门外还是要去建立天堂,这才是绝对的,极致的牺牲。如果方孟敖留下来,他将是驾机起义的英雄,只有他走了,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地下工作者。
严春明到死也没有发自内心地服从过他的上级刘初五,而想着“打下江山好做官”的老刘,也始终没有理解严春明“热爱牺牲”的行动。可是,老刘最后还是为救严春明死了。让老刘跳上沙包的,一定不是组织纪律,而是更温暖更接近人性的江湖义气。
同样,当严春明哆哆嗦嗦揣着枪爬到沙包上演讲时,当崔中石把四十七万美元汇给民主党派时,乃至当方孟敖一次一次做出不明所以的举动时,他们想的都不是组织纪律,不是服从指示,而仍然是,传统的,精英式的,救生灵于涂炭的人文情怀。
铁血救国会看上去是纪律严明的铁板一块,可只要有一道裂缝,立刻就要出问题;地下党看似一盘散沙,却是星星之火,愈扑愈旺。
于是崔中石死了,他保护了朋友,保护了家人,保护了组织,自己觉得死的很值;严春明死了,殉了道也谢了罪;刘初五也死了,他以为自己保护了下级和组织。方孟敖和何孝钰没有看到新中国,这牺牲算是肯定了他们的价值。老少经济学家们也可以和家人团聚了。只有谢培东一无所有,可他看到了新中国。
为什么是这样?
历史是个演戏的台子。戏完了,台下的人想想,其实自己也在戏里。
编辑 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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