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濞江中石乌龟

宋晓军

一

唐朝开元四年，云南六诏中的蒙舍诏诏王皮逻阁发精兵六万入侵样备诏。

样备诏诏王名叫照原，自十年前接任诏王之位后，称得上是励精图治，一心想把样备诏变强。但因样备诏地少人稀，他虽然苦苦经营了十年，国力仍然很弱。此时样备诏只有诏兵三万，而且缺少军粮，面对多出一倍的敌兵入侵，诏民们感到胜利无望，不禁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对此，照原诏王心急如焚，日夜苦思退敌之策。

这天夜里，照原心头烦闷难以入睡，一个人在漾濞江边沉思。这时候，江中突然巨浪翻涌，自江水中浮出一头方圆过丈的巨大乌龟，径直向照原游来。

照原艺高胆大，立即拔剑准备拼杀。不料这巨龟游到江边，声如牛吼，竟发出人言：“恩公莫怕。我乃是恩公二十年前放生的乌龟，今知恩公有难，特来相助！”

照原仔细看去，那龟甲纹路确实有些眼熟，他忽地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段旧事。

照原诏王有一位平民好友名叫巴实，是以渔猎为生的猎人。他天生神力，智勇过人，上山能擒猛虎，下水能捉蛟龙，深得照原喜欢。

这日巴实的女儿满月，照原前去喝喜酒，两人正喝得痛快时，忽听众渔民传报，说江边发现一头喝醉晕倒的巨龟，要大家到江边去杀龟分肉。

照原与巴实都很好奇，也跟着奔到江边去看热闹。照原见那醉龟身长过丈，猜测它应已活了千年以上。而且它还知道偷酒喝，定是有灵性之物，就不忍心杀掉它，出钱向渔民们买了下来。接着又同巴实守候半宿，直到它稍稍酒醒，两人才把它扶入江中放生。

当时巨龟入水后回头看了照原几眼，就一头潜入江中，再没了踪影。不想今天，在照原最忧愁的时候，它又出现了。

巨龟对照原说：“恩公莫急，我已经知道恩公之事，今日前来，就是为恩公解忧的！”

照原听了，急忙抱拳称谢。

巨龟又说：“恩公所急，不外是样备诏诏兵士气低落，诏国中粮草不足。我现在有办法帮助你解决此事。明日午时，我将作法派江中细鳞鱼送十万只饵块筒到恩公水军码头，到时恩公可叫兵士们打捞食用，并且发出消息，就说样备诏有神灵护佑，战则必胜！如此一来，诏兵必定信心大增。士气与军粮都有了，恩公就可以同敌人一战了。待敌人水军出战之时，我再助恩公掀翻他几船人马，不愁敌人不退！”

照原听了心花怒放，当即要跪谢巨龟。巨龟婉拒说：“恩公不必如此，如要相谢，待事成后赐我几坛苞谷酒就行。我生平最爱喝漾濞江水酿的苞谷酒！”说完隐入江水之中。

第二天上午，照原正在中军大帐端坐，忽然有小兵来报，说漾濞江中游来大群细鳞鱼，游到水军码头时竟然都变成了饵块筒。大家捞上来细看，居然都能吃！

照原明白，这一定是巨龟送来的，就令兵士们把饵块筒全部捞上来，并告诉大家，这是神灵护佑样备诏，特意为咱们送来的军粮。这只是第一批，以后军粮还会源源不断地送来。巴实按照照原的吩咐，在样备诏和敌对的蒙舍诏中，四处传播样备诏有神灵护佑送来军粮的消息。

样备诏的军民亲眼见到了细鳞鱼变成的饵块筒，都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都认为样备诏有神灵护佑，肯定能打胜仗，都一心跟随照原抗击皮逻阁的进攻。

蒙舍诏的军民听了这个消息，虽然是半信半疑，但也都开始有厌战之心。渐渐地连军心都有些浮动，因为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小命与神灵对抗。

皮逻阁一代雄主，哪里肯信这个，他对部下说：“这肯定是照原为了稳定军心使用的诡计！一定是他自己在漾濞江上游放下大批的饵块筒，然后假称是神灵所赐，用来稳定军心。这样也好，我马上派兵到漾濞江上游截住他放的饵块筒，揭穿他的把戏，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说毕，皮逻阁派出战船三百艘，水军二万人，浩浩荡荡地开进漾濞江。

探知皮逻阁大军压境，照原令巴实率水军一万，战船百艘，在漾濞江中严阵以待。样备诏兵力虽少，但士气高涨，人人都有必胜之心。

双方战船在江水中对峙，眼看就要展开大战。这时，平静的江水突然掀起小山一样高的巨浪，蒙舍诏的战船被巨浪掀翻大半，剩下的也互相撞击得即将沉没。兵士们还没来得及战斗，已经伤亡大半。

说来也怪，巨浪只在蒙舍诏水军船队里此起彼伏，样备诏水军船队里竟是风平浪静。见敌人船队大乱，巴实下令出击。样备诏将士们见巨浪只伤敌人不伤自己，况且敌人已经没有自己人多，登时信心大增，个个奋勇，直杀得蒙舍诏水军狼狈逃窜，溃不成军！

二

击退了皮逻阁，样备诏全诏都开始了庆祝活动。照原准备了一百坛上等的苞谷酒，放到上次遇到巨龟的江边。当天夜里，照原和巴实两人坐在石头上等候巨龟。半夜时分，平静的江水突然分涌开来，巨龟又浮出了水面，它游到岸边，也不跟照原客套，张嘴叼住一坛酒就喝。

巨龟一口气喝了八坛酒，过足了酒瘾才满足地同照原拉话。照原真诚地拜谢了巨龟相助之恩，巨龟说：“这是小事，不足挂齿。恩公想要长治久安，还得另想办法。”

照原忙向巨龟请教。巨龟说：“前代诏主由阳瓜州败退到此，已经失去了祖上风水的庇佑，故此样备诏王气不旺。如果恩公想重振诏国国运，就得为恩公祖上重选风水宝地入葬。”

照原听罢连连点头，然后请巨龟帮助找个好地方。

巨龟沉思良久，才对照原说：“现在样备诏内确实有一个祥龙宝穴，而且就在漾濞江底。江底有一个困龙石洞，洞内有一条已经沉睡了上万年的石龙。每年惊蛰之日的半夜子时，石龙会有一刻钟的时间浅睡。此时若将它爱吃的烤羊腿送到鼻子前，它闻到肉香就会张嘴。如果趁它张嘴的时候把先人的骨灰投入口中，这就是葬入宝穴了。只要石龙不醒，入葬者的后人就会永坐江山。老龟我不才，正是这困龙石洞的守卫，恩公若有意为之，明年惊蛰之夜，可派遣处男或是处女入困龙石洞行事。”

照原听了高兴异常，又与巨龟痛饮了多坛苞谷酒，直至天色渐明。

巨龟喝够了酒，对照原讲明了龙洞位置，又留下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作为信物，才恋恋不舍地退回江底。

照原回府立即安排巴实经办此事。事关重大，巴实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两个人最为可靠，一个是照原之子原罗，另一个是自己的女儿山凤。

原罗王子这年刚刚十七岁，长得高高瘦瘦一表人才。他喜静不喜动，只爱看书习文，不爱练兵习武。由于他人长得英俊，家庭又好，这时已是全样备诏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心中的偶像。

巴实的女儿山凤这年十六岁，生得像花儿一样好看。她从小就喜武不喜文，自小就同父亲上山下水，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她也同样备诏里其他少女一样，偷偷地喜欢着原罗王子。只是两家的地位悬殊，原罗王子又不喜欢山凤的男人婆性格，故此山凤总是哀怨自己同原罗王子没有缘分。

这个进入困龙洞的任务，巴实觉得交给山凤最为合适。他知道山凤办事可靠，而且水下功夫和胆识都够。所以，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山凤，并开始训练山凤。

山凤接了这个任务，心里很是高兴，因为她想出了一条能同原罗王子成为夫妻的妙计！

原来，山凤想把自家先人的骨灰同原罗王子先人的骨灰一同葬到龙口中。她想，两家先人都葬到了宝穴中，岂不是两家同坐江山！自家爹妈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将来坐江山的肯定是自己。原罗王子家也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将来坐江山的也肯定是他。自己和他一男一女，不正是夫妻同坐江山吗？她怕巴实知道了不让，就自己偷偷地把先人的骨灰挖出来包好，准备去困龙洞时带上。

很快到了惊蛰这天，在快到半夜子时的时候，山凤背上装着烤羊腿的包袱和照原家先人骨灰的包袱，腰里紧紧缠着自家先人骨灰的包袱下了水。

水下黑暗无光，山凤亮出了夜明珠。夜明珠在漆黑的江底发出了大片绿色的光芒，山凤很快看清了江底的情况，这处江水深有十丈，黑暗的江底，一只一丈多长的巨龟昂首四顾，两只碗口大的绿眼放着幽幽绿光，好不吓人。不过巨龟见到夜明珠，就向旁边移了移身子，在身下露出一个半丈方圆的洞口。

山凤直向洞里游去。通过了窄小的洞口，洞里越来越宽敞，透过夜明珠的光，山凤发现洞里真的卧着一条十几丈长的巨大石龙。

此时，山凤入水已有半刻，体力渐渐不支。她不敢耽误时间，马上游到龙头边，解下背上的两个包袱。当她去解腰上装有自家先人骨灰的包袱时，石龙闻到烤羊腿的香味已经张开了嘴！

山凤想，这时不能把原罗家的包袱先投进去，万一投完石龙合了嘴，自己同原罗的姻缘就没了，必须两家的一起投！可是，她越着急，手上越乱，加上她怕父亲发现，把这包袱又缠得紧，情急之下竟把活扣拉成了死扣！这让山凤更加心焦，她应当立即把原罗家的包袱投入龙口完成任务，可心里又放不下要和原罗同坐江山的念头。就这么一磨蹭，当她用匕首割下身上的包袱时，龙口刚好合上了。

山凤急忙拾起烤羊腿在石龙鼻子前摇晃，可是石龙过了浅睡时间已经沉睡，再也不肯张开嘴了。山凤没有完成任务，也没有达成和原罗在一起的心愿，一时羞愤难当，一股急火涌上来，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由于山凤是站在石龙龙头正前面，这口血喷到了石龙的鼻子里，一下子呛醒了石龙！

三

山凤不知道，这石龙最忌鲜血，一有鲜血滴注到石龙身上，它便会感受到生物的灵气受激而活！正因为怕它受激脱困逃走，上天才特派了巨龟堵住困龙洞口不让活物进洞。

这石龙得了山凤之血激活，立即摇动身体冲破困龙石洞，顺江游走，不知了去向。山凤在石龙冲洞时，不幸遇难了。

巨龟眼见闯了大祸，就爬上岸对巴实绝望地说：“坏了，这次我泄露天机放走石龙，闯下大祸了！你回去告诉我恩公，这次我是自身难保再也帮不上他了，让他自己珍重吧！”说完便隐入江中。

巴实回到诏庭禀报了照原诏王，照原对天长叹：“天不佑我啊！”

第二天，天空中阴云密布电光闪闪，阵阵巨雷后，一道道闪电直向漾濞江中劈去！漾濞江巨涛翻涌，一头一丈多长的巨龟被击出了水面。这时雷电更急，直击巨龟！巨龟在江中翻了几个跟头就死了。巨龟一死，天空立即放晴了。阳光直射到巨龟尸体上，巨龟就变成了石头乌龟，沉入江底。

从这一天起，样备诏境内接连大旱三年，百姓饥饿不堪，样备诏国力更加衰弱。

蒙舍诏诏王皮逻阁得知消息后，立即出兵入侵样备诏。样备诏兵败，诏王照原气得吐血而亡。巴实保护着王子原罗逃走，不知去向，样备诏就此灭国了。

自此后朝代更替不断，谁家也没能一直坐稳江山。只有漾濞江中石乌龟，一直静静卧在江中，观看着人间的种种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