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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看看你多美

2015-08-08张长菊

民间文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顺子梧桐大哥

张长菊

住在城郊梧桐巷的马向飞双目失明,先天性的。虽然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没有光和色彩的黑暗之中,但这并没影响他成为一个手艺娴熟的电动车修理工。每天吃过早饭,他就往开在巷口的修车铺前一坐,边等生意上门边听街坊们东家长西家短地闲扯。最近这些日子,大伙儿聊得最多的是钟秀,一个和马向飞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说她大学毕业回来了,多年不见,模样越发水灵秀气,比花儿还好看。听着听着,马向飞时常会走神,暗暗寻思美是什么样,长大了的钟秀究竟有多美。

说起钟秀,其实早在八岁那年,马向飞就认识她。一天,马向飞敲着盲杖出门,尽管小心翼翼,可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歪歪斜斜就要跌倒。多亏有人及时架住了他,并气咻咻大叫:“顺子,你真坏,我再也不理你了!”这个搀扶他的人就是钟秀,心地善良纯净,至于她斥责的顺子,也同住在这条巷子里。为了逗钟秀开心,顺子耍起了恶作剧,把一根竹竿偷偷横在了马向飞脚下。不过,这都是儿时的事了,如今,马向飞和顺子已成了关系最铁的哥们儿。

说曹操,曹操到。马向飞心下正想着,顺子来了:“瞅你魂不守舍的样子,琢磨啥美事呢?”

“顺子,你好好瞧瞧,周边有外人吗?”马向飞压低声音问。顺子四下扫一圈,说:“没有。你有啥事?”

“我听说钟秀回来了,你、你……”马向飞支吾半晌,好歹吐出一句囫囵话,“顺子,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看看她有多好看。”

钟秀是上初中时离开梧桐巷的,一别十余年。听闻左邻右舍叽叽嘎嘎地夸赞不歇,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直折腾得马向飞茶饭不思像丢了魂儿似的。小时候,他只握过钟秀的手,真的想象不出她长啥样,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圆脸还是瓜子脸。谁知,顺子音量陡高,惊讶地嚷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是全盲,怎么看?你是不是想揩人家钟秀的油?”

盲者识物,素来用手摸。听顺子如此反诘,马向飞的脸腾地涨红到了脖根:“别瞎说,我没有。我发誓,我马向飞要存半点歪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唉,瞎子也不例外。顺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答应会尽量帮忙,说完就掉头走了。马向飞摸摸索索要收摊,却摸到了一只皮鞋。顺着皮鞋又往上一捋,嗨,是条汗毛丛生的大腿。

显然,是个男人。马向飞慌忙缩手:“你好,是想修车吗?”

对方也不答话,飞起一脚踢翻工具箱,紧跟着探手薅住马向飞的脖颈猛力一推。马向飞当即失去重心,“咕咚”,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与此同时,一阵瓮声瓮气的喊声撞入了耳鼓:“我不修车,只想修理你这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混蛋!”

马向飞听出来了,是钟秀的大哥。

“钟大哥,我——”

“闭嘴!”钟秀的大哥打断马向飞,冷声发了狠,“你哪只爪子敢碰秀儿,我就剁了哪只。不信你就试试!”

当天傍晚,马向飞接到了顺子的电话。顺子说,离开修车铺子,他便去了钟秀新上班的公司打探情况。经了解,周六,也就是明天早晨八九点钟,钟秀会回梧桐巷看父母,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力求“手到成功”。

这一夜,马向飞兴奋得翻来覆去睡意全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马向飞早早起了床,摸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一遍接一遍地洗手。不知洗了多少遍,直到确信指甲缝、汗毛孔里油污无存,才匆匆出门赶往巷口。刚到地儿,就听有人问:“师傅,修自行车吗?我掉链子了。”

“不好意思,今儿个我不开工。嘿嘿,我也怕掉链子。”送走顾客,马向飞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去碰油渍渍的家什,以免弄脏了钟秀的脸。东邻的胖嫂曾啧啧称赞,钟秀当算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那脸蛋儿比新煮的鸡蛋还嫩,容不得半丝儿脏。想到这儿,马向飞又把手伸进怀里,在新换的内衣上使劲蹭了几下。

心里急切,左等右等之中,手机响了。马向飞一把抓起,问:“喂?”

“别喂了,快喊钟秀的名字!”电话里,传出了顺子的命令。顺子登时心跳怦怦,仓皇起身喊:“钟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马向飞。”

马向飞虽先天视盲,但听力和嗅觉极其灵敏。很快,他听到了“哦”的一声轻叫,接着,一缕淡雅清香随风飘至。

没错,是钟秀!这些年,我始终记得这种从她长发里飘散出来的香味!一时间,马向飞激动得语无伦次:“钟秀,你还好吗?我、我……我会修车,电瓶车电动车都会修,你的车子出了毛病,就送我这儿来。”

“马向飞,你真是马向飞!咦,你的脸怎么红了,还出了那么多汗?你是不是病了?”

感觉到钟秀走近,且伸出手触向自己的额头,马向飞紧张得几近眩晕:“我没病。钟秀,我不是流氓,也不是咸猪手,你相信吗?”

瞅着马向飞窘迫不安的样子,钟秀忍俊不禁:“向飞,谁说你什么了?”

“没,没。”马向飞索性一咬牙,仰起了脸说道,“胖嫂和赵姨她们都说你非常漂亮,好看。我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想看看最美的女孩。”

让马向飞始料不及的是,钟秀没躲没闪也没骂,甚至都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

长发,额头,鼻梁,脸颊,肩头……马向飞轻轻地抚摸,慢慢地摩挲,情难自抑地喃喃说道:“美,真美,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美,也终于看见世上最美的女孩了。钟秀,谢谢你。”说着,一行硕大明亮的泪珠涌出了眼角……

等钟秀走进梧桐巷,马向飞欣喜不已,刚要给顺子打电话,一只大手突兀冒出,掐住他的脖颈推靠在墙上。

气息很陌生。马向飞有些慌:“你是谁?”

对方的口气冷冰冰的,同样很陌生:“你喜欢钟秀?”

“是,喜欢。”马向飞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恰恰是这个回答,招致了对方的一通拳打脚踢。躲闪退让中,马向飞不慎被工具箱绊倒,后脑勺磕破了,顷刻间血流涔涔。见此情形,对方慌了神,撒丫子就跑。可没跑出多远,沿街巡逻的警车便拉响警笛,一路鸣叫着追了上去。那个出手没轻重的家伙当场傻了眼,乖乖束手就擒。这一幕,马向飞没看到,但被火急火燎赶来的顺子看了个满眼。打瞎子骂哑巴,真够缺德的。顺子一口一个“王八蛋”地骂着,奔上前抡圆巴掌抽去。若非警察喝止,看那架势,他非揍对方个满地找牙不可。

接下来,三人被请进了派出所。讯问结束,马向飞才弄清挨打的原委:打人者名叫沈磊,是钟秀的男友!在梧桐巷口,瞄到马向飞对钟秀动手动脚,摸得无比惬意,还满脸陶醉状地说喜欢她,沈磊顿时心头蹿火,大打出手。结果,气出了,人却因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被判三日拘留。

处理完毕,顺子送马向飞回了家。他前脚刚离开,钟秀便心急火燎地冲进了门。马向飞完全能猜到钟秀的来意:求你网开一面,把沈磊给捞出来。可事实是,在派出所一得知沈磊的身份,马向飞就网开了一面,央求警察别再追究,但处罚既下,总不能拿法律当儿戏。

“向飞,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要早知道他是你男朋友,就算他打死我,我都不会让警察抓他。”马向飞给钟秀倒了杯白开水,迟疑问道,“我到现在都觉得纳闷,今天早晨,你们俩怎么没一起走?”

当时,马向飞确实只听到了钟秀一个人的脚步声。若有第二个人在场,他绝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而这个疑问,约莫十几分钟后就有了答案——钟秀没走,因为她的秀发散溢的香气仍在,可再懒得和他说话。不,钟秀的呼吸很沉,当是趴在桌面睡着了。马向飞正欲去取毛毯给钟秀盖上,以免受凉,却又嗅到了一丝异常熟悉的气味。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是好哥们顺子。

“顺子,别闷着了,你偷偷摸摸回来想干什么?”马向飞问。

真是蹊跷,顺子没吱声。稍加思忖,一个不祥之念倏地从马向飞的脑子里冒出:这小子该不会心怀鬼胎,要玩邪的吧!一念及此,马向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仓促伸手摸向钟秀坐的位置。

糟糕,顺子已抱起钟秀,蹑手蹑脚走向了卧室!马向飞越发心慌,忙乱地绕过桌子扑去:“钟秀,快醒醒!顺子,我警告你,你要敢欺负她,我这就报警——”

喊声未落,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根木棍砸上了马向飞的脑门。头痛欲裂、四处乱撞之际,马向飞总算摸到顺子,随之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他:“混蛋,我不准你伤害钟秀。救命啊,顺子要行凶杀人了!”

“死瞎子,快闭嘴,老子掐死你!”

的确是顺子。顺子狠狠叫骂着,使足劲扼住了马向飞的喉咙。万幸在窒息前,马向飞又听到了非常熟悉的瓮声瓮气的动静:“奶奶的,敢打我妹子的歪主意,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是钟大哥。他身材壮实满腿毛,收拾顺子不过是小菜一碟。

紧要当口,钟秀的大哥听到呼救赶至,三拳两脚打翻了顺子。片刻之后,警察也到了,先铐上顺子,紧接着把马向飞和钟秀送上了救护车。

经审讯,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浮出了水面——钟秀是梧桐巷最美的女孩,自然也惹得顺子想入非非。

那天,当马向飞跟他说想“看看”钟秀有多美时,钟秀的大哥正巧走了过来,于是,他故意咋咋呼呼让钟大哥听到,害马向飞挨了顿揍。至于钟秀男朋友沈磊,事先接到顺子利用变声软件打去的电话,他怪腔怪调地说钟秀和梧桐巷修车的瞎子关系暧昧,不清不楚。沈磊性子直,毛躁,破口就骂对方胡诌八扯,满嘴喷粪。尽管如此,他还是盯了钟秀的梢。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瞥到马向飞摸完脸蛋摸细腰,激动得满脸放光,沈磊当即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揍完马向飞被拘留后,顺子情知钟秀定会去找马向飞给男友求情,便明目张胆地在水里下了安眠药。等两人中招昏睡,属于他的机会就来了。做完“美事”,再将两人往被窝里一塞,嫁祸马向飞。而最圆满的结局是:沈磊由此抛弃钟秀,我顺子则趁虚而入,抱得美人归。只可惜功亏一篑,马向飞没喝水,还舍命呼救引来了钟秀的大哥。

这番算计,真可谓阴险。马向飞听罢,惊出了一身冷汗。拘留期满的沈磊余怒未消,攥住他的手腕拽到了一旁:“你真喜欢钟秀?”

马向飞仍旧回答得嘎嘣脆:“是。打心里喜欢。”

“哼,贼心不死。”沈磊嘲讽道,“但你没机会了,我和她下个月就结婚。”

本以为这个喜讯对马向飞来说当算噩耗,他会吃惊,会呆若木鸡,哪承想,他竟然手舞足蹈地笑起来:“真的?太好了。我喜欢她,当然愿意她早日找到幸福!”

世上最为纯净的喜欢是什么?沈磊一下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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