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结

黄启明

重庆有好多山，但奶奶说主要是东西两座山脉，小时候我家就住在西边那座山脚下的棚户区。

棚户区是层层叠叠的瓦房，电线东拉西扯，主干道是附近最繁华的路段，仅有的沥青路，小摊贩们便依着马路做起了瓶瓶罐罐的小生意。

周日是赶集的日子，人山人海，摊贩甚至占用公路，每到这个时候政府便出动警察维持秩序。由于常有居民横穿公路被撞，上面问责，镇政府迫于压力给拨款修了一座天桥。不料，赶集的时候天桥上也是好铺位，提篮子卖菜的大婶，推销狗皮膏药的大叔，还有角落里乞讨的骗子。

我家住在附近最高的建筑，由于爸妈是公务员，打小读着镇上最好的小学，衣服整齐洁白，与街头玩泥巴的孩子自是不一样的。妈妈怕脏鞋，只允许我通过天桥走那条沥青路去上学，又原路返回，周天赶集时人群中挤着看新鲜玩意的小孩子，我就在家趴在阳台上看底下嘈杂的人群，时不时看看远处错乱的瓦房。

周一的天桥冷冷清清，还残留着昨日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剩下的都是些乞讨卖艺界的人士，天桥的两头是不错的摊位，盘踞着好手好脚卖惨为生的人，地上大字报一遍遍书写自己或真或假的故事。母亲一手护着我脑袋通过，一边碎碎念念：“都是骗子。”

城管从另一头挤上天桥，气势吓得我连退两步，“最近骗子满街都是，不像话，快滚，快滚！不然道具也给你没收了。”

这时，角落里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站起来，两眼发白，估计是失明了，做出双手合十状。城管叔见此态，赶忙扶老人家坐下，好一通忙活之后，城管叔迟疑了一下，掏了掏荷包，伸平手，哐当！硬币命中铁桶。叔叔的余光打到我，而我在催促中跑去上課了。

一周后，我和小伙伴蹦跳着经过天桥，一位男生把玩坏的纸飞机揉成一团废纸随手往边上一扔，大风下顺着抛物线竟砸中了瞎子婆婆的脸，咱们几个小男生顿时慌了神，迟疑又害怕地上前给婆婆道歉，婆婆笑了，点点头示意没关系。小伙伴左掏掏右掏掏摸出两枚硬币，哐当，扔在了铁桶里。

一学期的时光，每每路过，我总不忘看看瞎子婆婆的铁桶，钱或多或少，总是一堆零碎的硬币和零星的纸币，偶尔也有红色的老人头。坊间传闻婆婆的儿子辍学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过，心里默默祝福着婆婆。

终于一天，我也想给婆婆带点零花钱，于是我一周没吃辣条，省下三块五毛。

周一放学后，我一个人倒回来走到瞎子婆婆跟前，低身悄悄把三块五毛钱放入铁桶。起身时，一把被人抓住手，定神一看是老婆婆。“慢着！”婆婆另一只手从身旁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艳艳的中国结。原来……原来您是在卖您手工的中国结，我哽咽了，被一股生活的坚毅怔住，一时间眼泪透过鼻腔流到了嘴里。

我走上前接住中国结。哐啷！硬币们滚落天桥，砸得在路过的公交车顶叮叮朗朗，桥上桥下路人们露出错愕的表情，我天，我踢翻了婆婆的硬币桶。红着鼻子，连忙蹲下捡拾仅存的硬币，并低声道歉。在感动与愧疚下，我竟开始嚎啕大哭，路人们纷纷围观，当母亲剥开人群把我抱起来时，硬币桶又是满满当当了。

周日集市依然嘈杂，天桥上时不时还是会有江湖骗子，可在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婆婆，有人说她去马路中央捡硬币被撞进了医院，有人说她被政府救济处接走了，我捋了捋手里的中国结，“妈妈，她是被家人接回去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