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日军,消灭在太原战役中(连载)
2015-08-05孔繁芝
孔繁芝
外围聚歼中,岩田、今村炮队败逃
天造春景,人定乾坤。
3月的太原,解冻的汾河翻腾着激越的浪花,四处的田野铺展开青春的绿色。“我们很快就要在全国胜利了!”中共中央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主席高亢的报告响遏行云。“三大战役”已经结束,根据中央军委命令,解放平津的解放军十九兵团、二十兵团及四野炮一师开赴太原,配合太原战役中的十八兵团(原华北一兵团)及一野第七军、晋中军区部队,会师总攻阎锡山的老巢。
3月17日,中共中央军委批准,组成太原前线司令部、政治部。同时成立总前委,统一领导各部队。徐向前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前委书记。解放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参加七届二中全会后,3月28日来到太原,与总前委一起指挥作战。势在必得,志在必胜!“总前委决心以插入分割战法,首先扫清外围,而后总攻破城。” 坐困危城的阎锡山,却越来越感到朝不保夕。阎的宅邸,在与绥署大院一墙之隔的东花园。东花园同时具有办公与召集重要会议的功能。为躲避解放军的炮弹,他已住到东花园钟楼下的防弹窑洞里。3月29日下午,阎以代总统李宗仁请他“商决”国共和谈事宜为幌子,冠冕堂皇地离开太原城。
阎锡山走了,离开了苦心经营38年的山西,离开了负隅顽抗的老巢太原。是解放军的炮弹送走的,更是阎自己选择的。他自己逃离了生死场,却把“不成功,便成仁”的誓言留给要员和下属,把本可避免的战争灾难丢给黎民百姓。此一走,阎锡山再也没有回来。
阎锡山离并赴宁,太原军政大事由“五人小组”负责。他们是:省政府代主席梁化之,太原守备司令、第十兵团司令王靖国,太原绥靖公署副主任、第十五兵团司令孙楚,太原绥靖公署参谋长赵世铃,太原绥靖公署秘书长吴绍之。守城6个军、17个师,总兵力约7.2万人,仍然准备着与解放军决战。
牛驼寨败撤后,“残留”日军为减少严重伤亡,将作战部队整体编为炮兵队,于12月上旬赶赴卧虎山阵地。在太原城区的防守中,卧虎山炮群为东北炮兵群主阵地,兵力即以“残留”日军炮兵队为骨干,配属其他炮兵,由教导总队司令今村方策统一指挥。而东南炮兵群主阵地在双塔寺,以绥署炮训处直属炮队为骨干,配属其他炮兵,由教导总队司令部部附、绥署炮训处主官岩田清一担任指挥组组长。时阎军10个炮队共900门大炮,有8个炮队摆在城东,编为东北、东南和城东炮兵群。“鬼子”指挥的卧虎山、双塔寺炮兵阵地成犄角之势,在军事上占有重要地位。
卧虎山距市区五六里。“虎头”向外,东西伸延六七里;“虎身”隆起,南北盘伏三四里。阎军在山上修筑碉堡数百,在阵地四周布设“五雷”无数,又因势造型,设置道道外壕、层层峭壁,把卧虎山构筑为阎锡山口称的“太原的生命要塞”“华北攻不破的阵地”。在卧虎山,今村方策与新任参谋长早坂褜藏、指导官相乐圭二,加紧进行着官佐教育、兵士操练及阵地侦察实测作业,赶制出地形地貌图、卧虎山阵地射击图、攻击前进目标示意图等,并送给绥署作战组与阎军炮兵,指挥炮队迅速投入战斗。在此期间,仍继续违反国际法施放毒气弹。参谋长早坂褜藏还在“残留”日军司令部“复兴楼”,对阎军营以上校官进行毒气使用与防护教育。1949年3月,解放军虎贲之师集结城下,想到可能出现的险绝形势,今村、早坂等进行了二线阵地侦察、勘定。命令炮队在小北门外围土墙空地上另辟阵地,还进行了实战移动训练。
双塔寺距市区四五里。寺院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院中植有国内最古老的“寺院牡丹”——明代紫霞仙。寺院的东南为塔院,“文峰”“舍利”双塔耸立,为太原时存古建之最高。但这处悠久美丽的人文景观,却被阎锡山筑成负隅顽抗的军事要塞。就连“开山川之形胜,创文运之兴盛”的文峰塔,也在第九层上设置了军事观察所。供奉着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东方药师佛和观音菩萨的寺院,更成为他们的作战指挥中心。
岩田清一在1948年冬的四大要塞激战中,就指挥东山正面炮兵群,对淖马、牛驼寨、山头等解放军阵地疯狂炮击。1949年春,又在双塔寺指挥东南炮兵群,继续逞凶作狂。与今村方策指挥的东北炮兵群、侯远村指挥的城东炮兵群等配合攻击,给解放军步兵造成了很大困难和牺牲。解放大军会师太原后,四野炮一师与十八兵团六十一军的炮弹,3月下旬就打到双塔寺敌人阵地。岩田指挥的炮兵群受到重创,之后便不敢张狂吼叫、集团射击了,怕暴露目标招来更猛烈的轰击。岩田清一不能再神气了,他消沉沮丧了,常到城内与“残留”日军教导总队司令部联络,并得知自己已被解放军太原前线司令部定为五名主要战犯之一。
4月5日,彭德怀同志参加太原前线总前委召开的师以上干部扩大会议,部署总攻太原作战任务。解放太原的一切准备已经完成,25万雄师、1300门大炮,以压倒敌人的绝对优势,将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只待一声令下,即可摧枯拉朽。
就在这天,总前委接到毛泽东主席的电报:
阎锡山已离太原,李宗仁愿意出面交涉和平解决太原的问题。我们已告李的代表允许和平解决,重要反动分子允许其乘飞机出走,其余照北平方式解决,阎军出城两星期至三星期后开始改编。你们应即派人进城试行接洽。
4月11日,中央军委发出电报,推迟攻击太原时间。遵照毛主席与军委指示,太原前线司令部改变原定4月15日发起总攻的预备命令。总前委就和平解放太原致函孙楚、王靖国,派阎军原高官赵承绶、高斌、曹近谦入城试谈。
太原战与和?当重大历史抉择又一次摆在面前时,阎锡山方面仍然坚持顽固立场,不见棺材不落泪!“和平使者”赵承绶等被拒之城外。王靖国给出的答复是:“一,中央有命令,被俘人员不得进城。二,老头子(指阎锡山)不在,无人做主。三,从什么地方进来,还从什么地方出去。”
4月20日,解放军向太原发起总攻!
按照总前委战役部署,解放军先以穿插分割战术,将太原外围敌军主力围歼于城垣之外。徐向前在《历史的回顾》中有凝炼记述:“20日凌晨2时起,十九兵团由南、二十兵团由北,向敌展开总攻击,十八兵团右集团一部亦出动配合;下午,东线十八兵团主力投入战斗。城郊四周的守敌,在我十多个箭头的攻击、穿插下,乱如麻团,不堪一击,任我分割、围歼。至22日,敌城郊13个师基本就歼,仅少数残兵败将逃回城内,外围全部扫清。”
对卧虎山要塞,解放军于20日实施包围压缩,上午即打开穿插缺口,从明壕暗道、碉堡据点间杀开一条血路,猛插敌人腹部。下午,从东面、北面的包围已经形成,南面、西面靠城区的敦化坊、西涧河、尖草坪等处,也成为突破点与攻占目标。
最后激战就在眼前,风吹草木沙沙作响。“残留”日军炮兵队崖上指挥所内,今村方策与早坂褜藏、相乐圭二指挥部队紧急应战。
桌上铺着军用地图,日军指划着图上的村庄、道路,叽里哇啦着。
今村方策连续发出战斗命令。一颗颗疯狂的炮弹,飞向解放军队伍中、阵地上。战士们倒下一片,又倒下一片。
中午时分,解放军先头部队遭遇敌人凶猛火力,前进受阻,乃调动兵力从左翼迂回,向卧虎山北面柏杨树村进攻。下午4时,攻占柏杨树、黄家坟一线。
担任卧虎山守备任务后,今村方策的司令室设在黄家坟,战斗打响即到崖上指挥所。看到自己的巢穴就要被攻破,崖上指挥所内的今村气急败坏。
“八嘎牙路!——各炮队坚守阵地,加大火力轰击!”今村铁青着脸,命令部队死守。
望着漫天硝烟,相乐圭二对早坂褜藏皱皱眉头,转身面向今村方策:“今村司令!敌军已从北、东两面包围卧虎山,正迫近我炮兵放列阵地,死守恐怕很难。是否撤入城内,以图持久抗敌?”
早坂褜藏也走到今村面前:“敌军一部正图攻取卧虎山‘虎尾’前沿,西涧河、西北化学厂,已是攻击目标。如果这一带被占,我们通往城内的归路将会断掉。请今村司令考虑相乐指导官的意见。”
“卧虎山,‘华北攻不破的阵地’!”今村方策在地上来回踱步,脚下的黄土被沉重的皮靴踏出一道浅洼。
看着今村方策的眼睛,早坂褜藏又说:“若死守卧虎山,恐徒增牺牲。上月,我们不是勘定小北门为二线阵地吗?各队已进行移动训练三次。现在该是转移阵地的时候了!”
今村方策走出指挥所,浓重炮烟覆盖下,春日的卧虎山已然披绿挂红,可阵地上这些跟随自己的日军袍泽,就要身处绝境了!东山牛驼寨作战,已死亡参谋长今野淳以下70余人……他无奈地摇摇头,接受了二人的意见。
当天下午,“残留”日军从卧虎山阵地撤至小北门,集合在城门外空场子上。
今村、早坂登城北望,但见卧虎山枪炮轰鸣、烟浓火炽。刚才撤退时路过的西涧河、西北化学厂,解放军已经占领,正向享堂村攻击。在尖草坪东边,也有解放军进击。
日酋犹逞凶狂,急令炮队把1门山炮拉上城门,1门野炮拉到小北门街,向解放军炮击。
享堂、尖草坪等处,又有解放军鲜活的生命,倒在垂死挣扎的“残留”日军炮火下。
此时,太原城四围,炮声枪声响成一片,解放军对敌人火力实施制压,向碉堡工事猛烈强攻。阎军螳臂挡车披靡败退,炮阵土崩瓦解无以招架。日本军人很多信佛,但不会相信有战争魔法。可眼前战局变化之神速,为他们始料不及。“残留”日军炮兵队难布战阵,只能在小北门附近设置分散的炮座,配合阎军城北作战。
就在20日当天,教导总队发出通知:从前线下来的官兵,自本晚起在司令部“复兴楼”办公室住宿。一直到24日太原城破,“残留”日军都集合在“复兴楼”。每日太阳落山后,各炮队仍在城内选择地点,向城外解放军炮击,天明以前返回。
太原的“长夜”已经破晓,“鬼子”还在祸祟!
岩田清一所在的双塔寺据点,同样是太原战役外围歼敌的主要目标。解放军穿插分割,巧取狠打。20日下午3时,对双塔寺的合围态势已经构成。
21日,阎军双塔寺四周阵地、特别是塔东山上阵地,寺院核心阵地与炮兵阵地,均遭解放军猛烈攻击、大面积轰炸。文峰塔下,岩田清一带着炮训处督导官竹川德寿,又一次踩着塔内石阶,上到设在第九层的观察所。这一百多级台阶,岩田清一已经上过很多次了。对着塔上的观察镜,把着观察所内的电话,他逞威作狂、狼性肆虐,指挥炮兵群向解放军开火。但这次看到的情景,却叫岩田触目惊心:双塔寺被解放军包围,城南马路上又开来大队人马,先头部队已接近寺院,距塔东南的山炮阵地也只有2000米。而身任炮兵指挥组组长的他却不能发令开炮,因阎军东南区指挥部及炮兵阵地、观察所等位置,已被解放军侦察测定,炮兵群受到全面控压。岩田清一胸懑气塞,耷拉着脑袋,与竹川德寿走下塔来,这是他最后登塔。就在这天上午,塔上观察所被解放军的直射炮弹命中,滚砖飞灰裹着电话机、观察镜流泻而下。
下午,双塔寺通向城内的道路被完全截断。而双塔寺阎军阵地已经断炊三日,兵士们把受伤的骡马拉进战壕,用刺刀割着连皮带肉火燎着吃。耳畔,解放军攻心劝降声声入耳;阵前,官兵动摇投诚接连逃跑。入夜10时,驻双塔寺东南区总指挥刘效曾收到过去同僚的劝降信。刘清楚退路已无,回信请派人磋商,然因事中耽搁为时已晚。岩田清一早知自己与梁化之、孙楚、王靖国、戴炳南被解放军太原前线司令部列为缉拿惩处的战犯,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当晚更换便衣从寺院出逃被活捉。
22日晨,解放军对双塔寺敌军展开歼灭性攻击。约7时半,塔院西南敌指挥碉上挂起了白旗。仅仅一个半小时,双塔寺战斗胜利结束。
这一天,卧虎山与太原城其他外围据点,也全部被解放军攻占。
太原解放,“残留”日军缴械投降
太原,1949年4月24日凌晨5时30分。
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黎明前的夜空。解放军1300门大炮从四面八方射向城垣,奏响崩裂黑暗的轰鸣。阎锡山反动统治的壁垒高墙,在摇撼中颤栗、圮毁。
解放军四野炮一师三个炮团与华北三兵团炮兵,以强势炮火对守敌堡垒实施制压射击、破坏射击,城墙上炸开了一个个突破口。通天烟雾中,十八兵团六十军、六十一军、六十二军与一野七军部队从城东冲上城头;十九兵团六十三军、六十五军部队从城南强攻入城;十九兵团六十四军及晋中军区部队从城西鱼贯而入;二十兵团六十六军、六十八军部队从城北奔涌街巷。8时30分,太原东南西北八门洞开,鲜红的旗帜哗啦啦地迎风飘扬。战士们前赴后继登城激战,随后转入英勇无敌的街头巷战。风驰电掣卷击猥集之敌,狠打猛冲直捣敌人心脏。号称“碉堡城”的太原,“街道上的据点没有起到多大阻挡作用”。上午9时许,市内标志性建筑、距绥署大院二三百米的鼓楼,被解放军占领。各路队伍胜利会合,将太原绥靖公署团团围定。
这时的太原绥靖公署大院,已陷灭顶。阴惨惨的二号楼地下室,几支蜡烛在黑暗中摇曳,冒着丝丝青烟。这里是孙楚、王靖国、赵世铃的指挥部——作战会议室。“五人小组”成员除梁化之外都在室内。绥署和省政府各处室办公人员、勤务人员及士兵等,也挤在这里躲避炮弹,人满得透不过气来。地下室还另有孙楚等专用的小间,别人不能随便入内。
炮声由远及近逐渐稀落,而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大门外,传来解放军的高声喊话:“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只要放下武器,保证不杀俘虏!”
很快,紧挨大门的大堂院,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一刻钟前,梁化之与阎锡山的五妹子,已在东花园窑洞服氰化钾自杀,让卫士浇了汽油焚烧成灰。二号楼地下室内,“五人小组”匆匆写就投降书一式四份,要送出去给解放军首长。可外边的枪声密密匝匝,无论派谁出去都不死即伤。惊慌,急切,束手无策。只好以手下人建议,“送一封信给一百块大洋”,在愿去的人中挑了四个年轻力壮的,从前后出口分头出去。但不一会儿就有两人受伤退回,出去的能否将投降书送达也不得而知。“五人小组”头目们六神无主,只有挂白旗示降。还是用同样的办法:“谁往旗杆上挂白旗去,给谁大洋一百块!”副官处一个会升降旗的军人,扯着递过来的白褥单去了。约9时半,太原绥靖公署一号楼(原大堂)楼顶,挂上了投降的白旗。
随后,解放军尽歼院北梅山钟楼负隅顽抗的阎锡山侍卫连。上午10时,全部结束战斗!
丽日蓝天白云下,梅山上飘起鲜艳的红旗,与城墙上、鼓楼上飘舞的红旗,桴鼓相应,烂漫招展。太原城解放了!从5时30分解放军向城垣发起总攻,仅仅用了四个半小时。守城敌人全部被歼,太原守备司令王靖国,太原绥靖公署副主任孙楚、参谋长赵世铃及师以上军官40余人被俘虏。
历时半年的太原战役胜利结束,总计消灭敌人13.8万余人。
当24日凌晨攻城炮火怒吼之时,靠近东、北城墙的新民北正街上,“残留”日军教导总队司令部在震荡中剧烈摇晃。“复兴楼”顶部被炸破,大礼堂墙壁也震裂。6时15分解放军登上小北门,7时左右就出现在“复兴楼”围墙对面。
今村方策面容困顿,目光森冷。楼外,是已经逼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楼内,是神败气丧的“残留”日本军;楼上楼下,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日本军人。“残留”日军的这位最高统帅,似乎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了。从最初“残留”山西、复兴皇国的“宏大愿望”,到三年浴血战场、愈战愈败的惨痛经历;从山冈军参谋长、澄田军司令官的临危残忍抛离,到阎锡山弃城脱逃、阎军彻底溃灭的现实……事到如今,不需要再让任何人伤亡了,尽量保存同伴的性命,让他们回到倚门倚户的父母妻儿身边吧。今村没有组织反击,与城野宏等交换意见后,把全体官佐集中到二楼的司令部办公室,沉郁地告喻下属:“不要再作无谓的交战了!”
解放军迅速包围了“复兴楼”,在“放下武器,交出军刀、枪支”的喊声中,“残留”日军中将司令今村方策,少将参谋长早坂褜藏,少将高官城野宏、相乐圭二、藤本秀雄等,及各处处长、各团团长以下日本军人,举手投降做了俘虏。只地下室部分冲锋队员,与解放军遭遇时慌乱开枪发生短时战斗。
解放军占领“复兴楼”的信号弹升起来了!
“复兴楼”——1940年日本侵华战争中立在太原的这座建筑,日本人眼中“外观像大阪天守阁的日式三层楼”——驻晋侵华日军第一军司令部,日本投降后的“残留”日军司令部,与楼中所有的狂想与罪恶、不良梦幻与图谋,永远地结束在1949年4月24日。
全体官兵被押到院子里,今村方策最后一次对部队讲话:一、大家的生命得到了保证。二、伤员要安定情绪接受治疗。三、不要自暴自弃,一切行动保持冷静。四、我相信在日本年轻人中,没有任何人比大家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更多,我为此感到骄傲。
9时左右,被俘日军官兵被押往小北门外收容所。一路上,围观的市民群情激奋,一边投掷杂物,一边痛斥:“这是你们应有的下场!”对于多数“残留”日本军人来说,“1949年4月24日这天感受到的打击,比1945年8月15日那次还要大。”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睛只敢瞅着地面。
5月1日大同和平解放,“残留”日军大同总队原六七百日本军人,除历次阵亡、遣返者外,所剩70余人也被俘被捕。
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战败投降后,图谋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残留”梦幻彻底破灭了。
24日当天,太原被俘的日本军人转至城南北兵营,准备往榆次押送。在这里,今村方策经历了最深痛的煎熬,作出了最后的生命抉择。他自言自语,“我们被阁下(军司令官澄田睐四郎)欺骗了。”
夜里,城野宏与今村方策商量今后怎么办。说到已经派人去北平,尽最大可能收容干部;怎样制造借口逃出收容所,去平津地区建立经济根据地;如何与日本取得联系,寻找机会东山再起;以及挑选先遣人员、潜伏人员等。今村方策却漠然地说:“我是军人,这种事我干不来。今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天空繁星闪烁,但是今村方策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儿光亮。躺在收容所,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简单了,而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縻。
失败的预感早在数月前已有,可真正到了最后结局出现,还是非常地残酷。
——犹如日本海鼓荡的潮水,滔滔掀起又啪啪退落!终战后,在“复兴祖国”的旗帜下,万数以上日本军民“残留”山西。即使在中国人民强烈反对、“三人小组”调查干预下,1946年后坚持“残留”下来的,还有三四千军人、大几千侨民。而现在,鼓荡的潮水彻底消退了,连漂浮的泡沫也都破灭了!“残留”日军除遣返归国的2000外,1000多成为俘虏甚至身陷囹圄,500多流血牺牲大都抛尸荒野,身体伤残的就更多了。入狱者只有忍气吞声,死亡者只能魂归故里,残废者可能生活无着。这些,大多发生在自己担任总队长、总司令之后。现在,已不必说“残留”命令来自第一军最高首长与司令部,无须讲中国政局、山西形势如何变化动荡,也不管自己是怎样地为了国家、想着部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想当初,很多官兵在强制、鼓动、说服下“残留”山西;现如今,却一个个倒在自己旄下,一拨拨跨入异国牢笼。每想到这些,都令他感伤不已、愧疚不已,却又无以救赎、无以补偿。走到这一步,无论是生者死者,自己都无颜面对,更无法面对他们的父母妻儿。
……
思绪滚滚滔滔,鼓荡着无声激浪,撞到收容所黑黢黢的墙壁上。今村方策尽量压抑、舒缓着自己的心绪,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给部下,一封给妻子,另一封是给谁的?他身边的人后来没有说清。
4月27日晨,今村方策换上了全新的白色内衣,服氰化钾自杀。他最后对部下说的话是:“我知道,这样大家就可以回日本了,我的责任也结束了。但是我不能抛下在大陆战死的人自己回去。”服毒后的今村没有立刻死去,曾一度苏醒,也做过抢救,两天后死亡。
火车从太原南站驶向榆次。窗外,战火硝烟已经散落,蓬勃春光尽情摇漾,汾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桃李花笑盈盈地绽放着。四月天是人间最美好的季节,但车厢内被俘的日本军人,却感觉“这是一个有春天之名而无春天之实的寒冷刺骨的日子”。
今村方策终于咽气了。河本大作说他“因自责而自杀”,阎锡山赴台后将他置于“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
“残留”官兵排着队,垂头丧气地抬着司令沉重的遗体,一步一步走到长凝镇,在一个背风的山坡下进行了火化。
部下拥戴今村方策,觉得他身先士卒、有突出的人格魅力;而他却带着他们走了一条不归之路,成为毁害他们精神与肉体的罪人。上司看重今村方策,认为他具备良好的军人素养、有日本军人的精神特质,而他与他们共舞于没落的日本军国主义墟墓,下场便是魔鬼和墟墓同时没落。今村方策沉重背负“对那么多部下的死负有责任而引咎自杀”,大概他也不愿接受国际法庭审判;但是,在人类社会中,如果没有了法则、没有了裁断,任凭法西斯军国主义恣意横行,又如何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安宁?当死期临近之时,今村方策脑子里一直萦绕的问题是:冀图东山再起的战后“残留”,给日本、给“残留”军民到底带来了什么?虽然直到最后他都认为自己“只想为多灾多难的国家尽一份力量”“没有任何人比‘残留’军人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更多”。今村方策死去了,可他想把这个问题留给日本,留给后世。所以,当时河本大作匆匆烧毁档案、罪证;完全有足够时间命令属下销毁档案的他,却让“残留”日军档案——历史的原始记录保留下来。
送往榆次长凝镇的“残留”日军俘虏,不久又押返太原,被安排参加恢复市内设施等体力劳动,自食其力、接受改造。之后,这些日俘与“残留”于经济、情报等部门的日本人,经集训审查与罪证调查,分别予以遣送回日。其中河本大作、城野宏、岩田清一、相乐圭二等120余名战犯被逮捕。河本、岩田在狱中因病治疗无效死亡。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