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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丰沙里

2015-08-05陈琳

红豆 2015年8期
关键词:老挝

陈琳,男,1957年出生于四川合江。老挝著名华人作家、油画家。文学作品曾在汶莱《汶莱日报》,新加坡《联合早报》《锡山文艺》,马来西亚《国际时报》《星洲日报》,泰国《中华日报》《亚洲日报》《世界日报》《东盟杂志》,台湾《醒报》《中国时报》等连载。2013年7月《行走东南亚》一书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散文集《我爱台湾》现在泰国《亚洲日报》连载,《天堂之梦》一书目前正在编辑出版。擅长油画、散文、诗歌、游记写作。其油画作品全部被世界众多国家大学艺术馆、收藏家及社会人士收藏。2010年11月9日获联合国副秘长Asha-RoseMigiro博士亲手颁发的“人类和平贡献”荣誉证书。2012年8月油画作品《长屋歌声轻》在“亲情中华世界华人华侨美术书法展”上被评选为优秀作品。

一位朋友告诉我,在老挝丰沙里省的山寨里,住着一群这样的人。他们头扎方巾,身着圆领汉袍,腰系中国传统图案的绣带,脚穿中国古式皂靴,说话“之乎者也矣焉哉”,所用的文字则是中国古典的传统繁体字。很像小说《水浒传》中的人物装饰。我很奇怪,这是一个什么民族?为什么居住在这里?

终于有一天,我拜见了丰沙里华侨理事会的副会长王培中先生。王会长给我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说是明末吴三桂开关引清兵入关,长驱直入,直捣云南,被清廷封为平西王。明朝廷最后退至昆明,明皇朱由郎被迫吊死在昆明的湖畔小亭里。这样一来,那些效忠明皇的皇室后人、文武大臣、财主富商、才子佳人则失去了主心骨。在吴三桂大军的步步逼近中,退至今天的老挝丰沙里,安营扎寨,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伺机反清复明。

由于此地山势险要,地处偏僻,日复一日,终无战事。后雍正皇帝诏书招安,但他们矢志不渝拒绝进京做官。诏书保存到现在,那仍然还散发出朱砂香味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行书还静静地躺在绣有龙纹图腾的黄色绢绣上,如今仍完好地保存在现丰沙里省省长李平翁家里。

年复一年,清皇帝似乎忘记了这里的一群明朝后人,从此他们闭关自守,建设家园,劳耕织作。

这都是一批饱学之士,将传统汉学一代一代地往下传。他们不知共和,不知民国,也不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恰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生活。每逢中国的传统节日,他们结彩张灯,杀猪宰羊,衣着明朝盛装,举行中国的传统典礼,甚是隆重。

如果你中国古典文学有基础,你将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他们会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写他们的文字,笑你尽写错别字。因为他们不知中国的简化字。而你说出的话他们却不能听懂,是因为你的普通话他们从来不曾听说过。他们是一群由明末文豪教育出来的文物,不知能不能申请文化遗产。也希望中国政府能关心这群已被遗忘了的中国明朝“古人”,让“反清复明”的幽灵从此有个安息,那家家户户正堂屋上高高旋挂的反清牌匾得以落地收藏。

在学校读书时,常有关于玄学与绘画的讲座。中国的绘画,离不开“老庄”哲学。记得一位日本客座教授曾这样说:“修真乃是绘画的精髓。”老子在《道德经》中曾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论述。丹道即“三返二,二返一,一合于道”。中国的绘画用笔用墨极讲究,墨分五彩,行笔运气,体现画家精气神的返还过程。用笔化气,用笔化神,用笔还虚,用笔合道,破劫化虚,是画品的最高境界。西方的绘画由于所用之材料具有极高的可塑性,基督教的思想贯于其中。在西方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画家们摆脱了精神的束缚,思想得以解放。于是就有了“文艺复兴”。思想活跃的画家们如妖魔脱离牢笼,尽感事物之新鲜,于是也就随心所欲地去表现,创技法大有创新将绘画材料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世界级的大师站在历史的高度,不生不灭,得以永生。

我的朋友们一直都在劝说我,要我选择一个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静心地思考,充分地去领悟大自然,从而达到师从自然之目的,进而使自己在艺术造诣上得以提高。

2009年4月17日,也就是老挝泼水节后的第一天,我背上画夹和行李离开了万象,又一次来到郎勃拉帮,准备去丰沙里采风写生,同时也了却自己对丰沙里的向往之情。

一大早我就去香通寺,讨得一杯洗佛的圣水洒在我的头上,祈求一路平安。然后找了一辆出租车,去了离市区几十公里的大光西瀑布。面对一洗而下的山泉,聆听着森林的呼吸。

我静静地坐在一块石板上,慢慢地打开速写本,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几个老挝戏水女孩儿。

空气中飘来一阵清香,我恍恍惚惚,神志悠然,背面的石壁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此。感觉石壁遍体小孔,无穷无尽的山泉从小孔中不断涌出。我融化在水中,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大脑一片空白,画笔无力地掉在潮湿的地上,我已无法继续作画了。只好将速写本合上,沿着上山的石阶,一步一步地登上山顶上。倚着一棵大树,仰天眺望。一朵白云从碧蓝的天空深处向我飘来,停留在我头顶的树尖上。我顺手摘了颗树下鲜红的野果,放入口中,甜丝丝的。不一会便感舌尖麻木,全身没有了一点力气。我心知有异,便抽身离去。无力地下山往回走。搭乘出租汽车,天黑才回到郎勃拉帮。

是夜,我一直有梦。不断地在同一个梦里苦苦挣扎,有时撕心裂肺,有时肝肠寸断。痛苦至极。突觉电光一闪,忽觉一人坐于我的床前,纹丝不动。我猛地一惊,睁开双眼。四下是一片幽暗的沉寂。我觉得奇怪,决定马上就离开郎勃拉帮。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无力地坐上了去丰沙里的汽车。汽车一路盘山而行,穿越原始森林。我觉得胃中翻腾,好像有点晕车,无心观看窗外的景色。上眼皮与下眼直打架,无奈只好倚窗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五时。一座雄伟壮观的城市,屹立在老挝海拔最高的普法山主峰西南侧的山脊上。海拔1380米,城市顺山势而上,甚是美丽。这就是丰沙里,一座典型的山城。

这里是中老边城,离中国勐腊只有几十公里。中国总领事馆曾设在这里。相传明末皇族后裔,王孙贵族,文臣武将,财主富豪,才子佳人被清兵追剿至此。明朝官兵侍机反清复明,所以,丰沙里城市规划是以兵阵布局。每个关口险要,都有重点建筑,阵式复杂,内藏杀机,重重叠叠,一夫当关,易守难攻。年复一年,终无战事。于是,他们就坚守到了现在,被老挝划为小汉族,而他们则视自己是纯正的“汉家”。

21日早上,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一定要去半盘亚西看看,那里离丰沙里只有几十公里,民族风情格外纯朴,然后可从勐夸坐船去金三角会面。叮嘱我一定要小心,也不要急着赶路,慢慢地走,细细地看,认真地想。

我在丰沙里的一个巷子里写生。这里的建筑,除了部分法式建筑和吊角楼外,大多都是中国传统式建筑。很多的街道,很像中国的丽江,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小桥流水。一位老人给我送来一杯茶水,我很感动。一边喝茶,一边和他聊天。老人姓罗,名克成。他给我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一年是鸡年,日本兵占领了老挝,战争打得很激烈,也很残酷。中国国民党93师开进了丰沙里,师部就在这城对面的丛林里。93师征用老挝民工运输弹药,从丰沙里到哈沙20公里,再到勐夸,十天的路程。民工们不辞劳苦,行走如飞,向前线输送枪弹。日本兵身着黄色军服,一路奸淫烧杀,如一群豺狼一般。所到之处,老百姓无不遭秧。93师奋力抵抗,死伤无数。

在日本兵攻克丰沙里的那一天,城里城外火光冲天。到处硝烟弥漫,枪声炮声震耳欲聋。93师伤亡很大,罗克成老人的一个邻居,当天上午将大儿送上前线后,中午战死。又将二儿子送上前线,两个小时后二儿子又战死沙场,邻居含泪将刚满十岁的三儿子又送上前线。罗克成老人说:“可怜啊,三儿子在第二天天还没亮,又为国捐躯了。”最后在日本兵攻下丰沙里的那一刻,邻居疯了,全家出动,手舞砍刀,找日本兵拼命,全都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听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打断了老人的谈话,问:“那93师呢?”罗克成老人哭了,哇哇地放声大哭:“死了,都死光了。只剩几个人,跑了,跑回中国了。”

最难过的是日本兵占领丰沙里的两个多月,一位老挝妇女刚生下孩子,活活被日本兵糟蹋至死后,将刚出生的孩子挑在枪尖,然后挂在一棵树上。鲜血从树梢一直流到树根。日本兵又占领了中国的勐腊。

正因为这里是战略要地,后美国人又轮番轰炸,最多的一天,美国出动十架飞机。五架用机枪向地面扫射,五架用炮弹轰炸。最多的一天,丰沙里一天死了五十多个老百姓,还没有算上老挝军队的死伤人数。

在美国占领寮国期间,美国根据拉丁文拼音创造了老挝苗族地区的文字,以此废除老挝文字在该地区的流行,并加以推广,成为老挝上寮地区的通用文字。但丰沙里的“汉家”们拒绝接受美国对老挝的文化改革,在本民族中言传身教,传承了汉家的古典文化。由于美国占领老挝的时间不长,这一措施没有得逞,但还是给现在的政府在统一文字上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响。

美军占领丰沙里有四个月的时间。还是被英勇善战的丰沙里人赶走了。罗克成老人说到这里,面部露出自豪的表情。他说:“我就是当年的小游击队员。”是的,老挝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历经几十年的战争,1975年才走向独立,获得了真正的民主与自由,如今正以快速的步伐走向繁荣。

由于这几天的劳累,我的痔疮犯了,我忍着疼痛,找遍了丰沙里城里全部的药店,买不到治疗痔疮的药膏。只好作罢,采取食疗的方法。我让饭店给我做苦瓜吃,同时去山上采集了一些草药,又没有煎药的地方,只好将草药含在嘴里,嚼嚼咽下,然后回旅馆休息。同路的两位意大利人让我和他们一块去哈沙,我说我暂不能走了,需要再休息几天才能上路。于是,我们只得分手。

翌日,我感觉好了些。我租了一辆嘟嘟车,从丰沙里往深山里行进。没有了公路,只是一条简单的机耕小道伸向无尽深幽的丛林深处。到了一个地名叫半盘亚西的寨子,我告诉司机,不要走了,就在这里停下吧。这是一个老挝普努外民族居住的山寨,全寨四百多户人家。丰沙里人是靠种茶为业。一山连一山的茶树,飘散出阵阵的芳香,让人陶醉在这茶香深幽之境地。半盘亚西是古茶树基地,遍山都是四百年至五百年的老茶树,茶树足有脸盆粗细。我问司机托莱:“有没有千年茶树?”托莱说很少见。我看着这绿碧欲滴的茶叶嫩芽。不知不觉,已垂涎三尺。顺手摘了一颗杏子般大小的茶果,剥去皮后,放入口中。其味清香爽口,凉飕飕的,胜似一杯浓茶入口。寨民刀散请我们上吊角楼喝茶,我求之不得。急忙上楼,在火塘边坐下。刀散给我们泡的是五百年茶树上的老茶,其味醇厚,入口清爽,苦中带甜,满嘴清香,回味无穷。我向刀散求购了一公斤五百年老茶。便沿山寨速写。这天我收获很大,画了很多的山寨风光。可惜的是我没有看到很多的人,寨民们都上山采茶了。

回丰沙里的途中,托莱带我去了寮国中央副主席阿三老李的老家做客,阿三老李的家在丰沙里城的半腰。当我走进他家的正屋,抬头一看时,我吃惊不小。一幅两米左右的毛主席巨幅画像充满了我的眼眶,上有“红太阳,毛主席”的中文黑体字。认真地打量这幅画像,发现这不是由中国出版社出版的,但不知是哪个国家印刷的。我找了个地方坐下,家人给我端来茶水,和我寒暄起来。他们问寒问暖,甚是亲切,并关照我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丰沙里人对阿三老李非常地尊敬,凡他们认为是尊贵的客人,都要带到阿三老李家坐坐。

由于我所持护照不能从这里进入中国,我想了想,只好改道,走水路从勐夸到巴本然后再坐船从郎勃拉帮回万象。

我动身去哈沙。汽车经过两个多小时后才下得山来。到了南乌江畔,这里有一个码头,江面很窄,但水流很急。行船不到一米宽,二十多米长。窄长窄长的机动小船,像鱼一样,穿梭在急流险滩之中。我到哈沙街上一打听,一位从中国四川来的小伙子告诉我,说是哈沙没有旅馆。我没有办法,只好买票坐船去勐夸。船行一路,我心情十分地紧张。我真佩服驾船的老大,如此窄小的江面,水急滩险,有时一个浪打来,差不多都快把船吞没了,但我们的船仍像燕子穿梭在云层里一样,灵巧而安全地驶过重重险滩。经过长达五六个小时的漂流,终于到达了勐夸。这里山清水秀,四周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缥缈,好似神仙佳地。我激动万分,就在码头旁边找了家旅馆住下,然后拿着速写本就在码头上画起来了。这个码头的确是一个好地方,来往的行人很多,都从这里摆渡过河,各种民族的不同装束都看得到。只是当他们发现你在画他们的时候,他们要去梳洗和整理好衣着,然后摆出姿势,才让你画,失去了自然的风貌与情趣。

傍晚,河边又是一番天地。姑娘、小伙下河淋浴,打情骂俏,戏水作乐,将整个河面闹得个天翻地覆。小孩子们更是开心,光着屁股,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这才是人性的真实表现,美不胜收。我对老挝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里,是老挝人给予了我最真诚的关怀和爱,这种爱是非常诚实与朴素的,没有任何的装饰和猜疑,没有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我坐在岸边,呆呆地看着人们在这露天浴场戏水作乐,洗去一天的劳累。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看着看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人们的嬉闹声。我仍坐在那里,陷入了无限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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