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故园
2015-08-05龙林彤
龙林彤,原名龙莉娜,女,水族,广东梅州市人。南宁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绿城玫瑰”女作家群成员。在《广西日报》《南国早报》《南宁日报》《南宁晚报》《红豆》杂志等区内外报刊杂志发表评论文章、报告文学、散文近百篇。
在1927年那个阴郁的夏天,诗人小戴在烟雨空朦的江南小镇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他形只影单,被命运挟裹至此,苍凉苦旅中一个男子的最大渴望,无非是一次惊鸿一瞥、清淡如菊的偶遇,便足以慰藉漂泊的心灵了。于是,在中国文艺青年近一百年的江南旧梦里,便一直行走着一个身影单薄的姑娘,撑着油纸伞,在许多个模糊、暧昧的梦的边缘缓缓走过。
古镇与姑娘在诗歌中血脉相连的邂逅,就从那一刻开始。
低徊在古旧的灰墙碧瓦之间,潮湿、逼仄的石板路铺就的街巷,是统一制式的古镇残影,一如每个人对遥远故园一厢情愿的想象。在我走过的许多地方,都已经听不到多少人在讲方言,大多数人操着口音芜杂的国语。他们来自哪里?似乎每个人都能说出远方某处的故乡,但是故乡面容模糊。他们是里尔克所说“在时间的岁月中永远回不了家的异乡人”。所以他们热衷于旅行,试图在旅行中寻觅自己的来处。
而这样的旅行,总会路过一个等候在途中的姑娘。戴望舒希望逢着的姑娘在石板路上踽踽独行,王洛宾想要偎依的姑娘挥动着皮鞭放牧牛羊,更远处,曹子建心中的姑娘则在洛水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那些婉约清丽的女子,是我们对故园具象化的想象,吸引着我们不断寻找,不断靠近。
从温润细致的西塘到明艳俏丽的安居,精明的国际旅游小姐大赛组织者深知“古镇与姑娘”相得益彰的隐秘之约,把每一次摇曳生姿的美女秀,都安排在某个有着苍老容颜的古镇当中,让这暗存于潜意识中的隐秘勾连变得一目了然。跟国际旅游小姐组织亚洲主席张丰聊起赛事对旅游的催化效应,他随口就报出一大串数字,清楚地说明了两者之间相互促进的关系,这中间他最常提到的一个词就是“美丽经济”。这是一个世俗化的词汇,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对“美丽”的现实解读:美食、美景、美人,其消费属性远大于审美功能——这是当下人们对“旅游”的理解。
六月,阳光和雨水交替笼罩着安居小镇层叠的瓦顶,古镇的调子也随着光色的变换时而明艳,时而阴郁。与戴望舒的雨巷相比,重庆铜梁的安居古镇更多了一点熙攘的烟火气。因为这里不仅有青灰色的爬满藤蔓的石墙可供旅人寄托愁肠,在巴山蜀水的晨光与暮色里,更有着市井的忙碌与繁华,触摸你心底庸常俗艳的那一部分。在这样的背景下,与之相互映衬的姑娘,就需要更多美艳的世俗味道,才可以撩拨今人暗香浮动的情怀。一场香艳的选美,在古镇朴拙与俗艳混搭的背景里,显得如此恰当。
诗人小戴在旅途中寻找那个永远只是背影的姑娘,而我们则在残垣断瓦之中,寻找回不去的故园。在六月的安居,那些女孩,那些瘦削柔软的女子,她们在古老的屋檐和墙角摆出各种姿势,每一个姿势都让人浮想联翩。她们在旗袍包裹下的曲线,就像和这个世界关系的某种隐喻,几经迂回,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在安居的阳光和阴雨下,我和小戴一起迷失在姑娘们的腰身与曲线里。这里没有油纸伞,没有牧羊的歌声,没有洛水之畔的神迹,但是小戴要比我们幸运一点,至少在那个时代,他的寻找可以在雨巷中着落,而如今只剩下寻找这一过程本身,在一个又一个具象上飘浮着,无可凭依。
但我清楚地知道,将寻找的希望寄托在姑娘身上,并不具有现实的意义。无论是小戴的雨巷中那丁香一般的姑娘,还是旅游小姐大赛上那些艳丽的姑娘,她们只能作为一个虚幻的意象,才显得动人。然而我仍然感激那些款款行走在古镇老旧的石板路上的旅游小姐,至少这些姑娘给我们的寻找坐实了一个可以触摸的目标,如此清晰、具体,让人感觉到距离梦想仅一步之遥。在大红的廊柱与灰暗的墙垣之间,那些年轻的、充满光泽的俏丽的姑娘,显得无比纯净,无比晶莹,在恒久时光的映衬下,短暂的年华在一瞬间定格。
离开安居的时候,巴蜀之地坚硬的黎明在车窗外次第展开,原本弥漫的夜色奇异地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