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痛苦老龄化”
2015-08-04穆光宗
◎文/穆光宗
唐朝诗人李商隐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口老龄化天然带有落寞悲剧的意味。老年人痛苦与否在很大程度上与亲属支持体系有关。当我们将生育率下降和人口老龄化、一胎化和高龄化结合起来看,就会得出结论:如果说“独子老龄化”是挑战,那么“无后高龄化”则是打击。一些有幸活到高龄的父母却不得不面对无儿无女的悲怆结局,长寿的胜利变成了痛苦的折磨。
我们开始逐渐认识到,一个独子老龄化、无后高龄化的时代已经到来,逐渐露出其挑战我们幸福底线的本来面目,未来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峻。
痛苦老龄化的内涵
在西方老年学理论中,有一个概念叫“非正常老龄化”(Abnormal aging),其意是某些个体老龄化实际是一个经历了疾病甚至病残考验的生命老化过程。这个概念属于老年生物学的范畴,是对生命老化肌体衰老的真实刻画。健康老龄化就是对病理性衰老或者非正常老龄化的超越和应对。在社会老年学体系中,最著名的两个概念是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从我国国情出发,笔者于2007年在《光明日报》率先提出“和谐老龄化”概念。在笔者看来,健康老龄化、积极老龄化、和谐老龄化、适度老龄化、有准备的老龄化、有保障的老龄化、有尊严的老龄化、有老年发展的老龄化、有老年产出的老龄化“九足鼎立”,共同支撑起成功老龄化的战略框架。
人口老龄化的负面影响深刻而且沉重。笔者提出“痛苦老龄化”概念是为了直面人类社会所共同面对的人口老龄化的严峻挑战,从生理-心理-社会-人口的多维视角下刻画和诠释人口老龄化的负向社会含义。“痛苦老龄化”是相对于“幸福老龄化”的一个概念,是指由于老年失能和老年失依带来痛苦体验、感受和评价的个体老化和群体老化的过程;是指人口老龄化过程中伴随着老年期的生存压力和养老困局给老年人、给老年人的家属、给老年人所处的社会所带来的不良心理反应和负面社会评价。
在少子老龄化、长寿老龄化、少劳老龄化和病苦老龄化的背景下,通过空巢失依、病苦失能、失独失养、贫困失助四种困局,使得所有处在空巢老龄化、病苦老龄化和贫困老龄化状态中的老人、家属和社会或多或少会遭遇老龄化的种种痛苦。
为此,笔者提出五个指数来具体衡量痛苦老龄化的程度,即失能痛苦指数、空巢痛苦指数、贫困痛苦指数、精神痛苦指数和儿女痛苦指数。这五个指数的加权集成可以让我们得出一个“人口老龄化的痛苦指数”。
人口老龄化痛苦指数分解
1.失能痛苦指数
其统计学定义是指在某一年度失能、半失能的老年人口占全部老年人口总数的比例。失能老年人是指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必须依赖他人照料的老年人。西方用“长期照料”(Long term care)这个概念来说明所面对的对象。失能意味着老年人生活全部或者部分不能自理,行动能力受到限制,个体尊严受到挑战。失能老年人需要24小时照顾,传统的家庭照料模式难以为继,对于越来越多的“4-2-1”结构型家庭来说几乎没有可能。对于失去能力的老人来说,如何实现有尊严的老龄化是一个巨大挑战。这里的尊严恐怕只能是有限尊严、低度尊严、底线尊严。
根据中国老龄科研中心等组织的2006年城乡抽样调查数据显示,全国目前完全失能的老年人由799万增加到940万,其中城市由154万增加到194万,农村由645万增加到746万;部分失能老年人由1461万增加到1894万,其中城市由260万增加到370万,农村由1201万增加到1524万。由于亲属关系的连带影响,一个失能老人至少影响两代家庭,以配偶和一个已婚儿女为单位估算,至少有2000万家庭、3000万亲属受到老年失能问题困扰,而实际情况还要严重。
据全国老龄办预测,到2020年,我国失能老年人口将达到2185万人,比2007年增长61%;2051年人口老龄化高峰时将达到3850万人,约是2006年失能老年总人口的3倍。非正常老龄化将持续挑战社会和家庭,人口老龄化的失能痛苦将持续放大。
2.空巢痛苦指数
其统计学定义在狭义上是指某一年度某一区域空巢痛苦老人占所有空巢老人的比例,广义上是指在某一年度某一区域空巢独居的老年夫妇或者老年人人数占全部老年人口总数的比例。空巢往往意味着无助和孤独。农村大批的留守空巢老人还要承担田地劳作和照顾孙辈的压力。空巢家庭首先是养老风险家庭,其次是照料困难家庭。
根据2006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数据,2000-2006年,随着高龄老人和“空巢”老人的增多,城市由2000年的42.0%上升到2006年的49.7%,农村由37.9%微升至38.3%;城乡老年人日常生活需要全护理和照料的比例由6.6%升至9.8%,其中城市由8%升至9.3%,农村由6.2%升至9.9%。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显示,2000年我国65岁及以上老人的老年家庭户占全国家庭户总数的20.09%,即5个家庭中就有一个家庭是老年家庭,其中空巢家庭户为1561.64万户,占老年家庭户的22.83%,即约每4个老年家庭中就有一个空巢家庭。生活在空巢家庭中的老人有2339.73万人,占老年人口的26.51%,其中,单身老人户占11.46%,一对老夫妇户占11.38%。根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在2010年我国65岁及以上老年人的老年家庭户中老年空巢家庭的比例约为31.77%,即约有近1/3的老年家庭处于空巢状态,这比2000年的比例上升约为8.94个百分点。其中,城市空巢家庭户占全国家庭的比例为10.86%,城镇占比为13.26%,农村占比为18.01%。预计2030年,全国空巢老人家庭占老年人家庭的比例将达到90.0%。空巢空心、空巢失依、空巢孤独死等“空巢综合症问题”将接踵而至。
红石峡位于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云台山景区内,全长1500米,最宽处不过20米,最窄处不到5米,整条峡谷处于地表以下。红石峡是造山运动形成的断层带,由紫红色的砂岩构成。由于铁的含量不均匀,导致砂岩的色调深浅不一,形成各种美丽的图案。崖墙下的一系列断阶,完整地体现了造山运动的过程。这里集泉瀑溪潭涧诸景于一谷,融雄险奇幽诸美于一体,被风景园林专家称赞为“华夏第一奇峡”。是寻是尺 贾云龙/摄
3.贫困痛苦指数
其统计学定义是指在某一年度经济贫困难以自养的老年人口占全部老年人口总数的比例。经济条件是老年人安度晚年的“老本”,是基础的基础。缺乏经济支持的老年人是痛苦的,除非子女自觉奉养,否则让一个自尊的老年人伸手去向儿女索要金钱会非常痛苦。
4.精神痛苦指数
其统计学定义是指在某一调查时点主观评价很不幸福或者对生活很不满意的老年人口占全部老年人口总数的比例,以及失能失智老人比例、患有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老人比例、自杀老人比例都从不同角度反映了“痛苦老龄化”精神层面的痛苦程度。
5.儿女痛苦指数
其统计学定义是指在某一调查时点有赡养父母之心却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愧对父母的成年子女人数占全部有父母需要赡养的成年子女总数的比例。我国是一个崇尚孝道的国度,孝文化根深蒂固却面临遭受瓦解的冲击,很多成年子女痛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善事父母之心却无赡养父母之力,有“孝心”而无“孝能”难有“孝举”,所以“痛苦老龄化”既带来“切身痛苦”也带来“连带痛苦”。
养老危机是21世纪中国最大的人口危机。人口高龄化加深了老龄化的痛苦程度,因为我们未富先老而且未备而老,做父母的痛苦,做儿女的也痛苦,却不知解药在何方。痛苦老龄化是事实,幸福老龄化是梦想。
缓解人口老龄化痛苦的金色之路
一胎化为主导的生育政策和生育文化颠覆了民间经千年风霜而存留至今的养儿防老、养儿送终的观念和习俗。历史已经并将继续证明,家庭养老有很高的价值,虽然单独依靠家庭难以应对老龄化和高龄化的挑战,但过分依赖国家和社会也是不现实的。我们要保留和强化家庭血亲养老的核心价值,生育在先养老在后,天经地义,世代更替,和谐往复。但毫无疑问,生育最必要的子女数是支持家庭养老制度的人口学基础,这个笔者称之为“适度生育”的底线是平均一个家庭生育两个健康的孩子。从战略上着眼,适龄、适时、适量的适度生育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应坚守的人文和生态底线。强化家庭的亲子结构和亲属网络是抵御“痛苦老龄化”的根本力量。以此为导向,在微观上提高计生家庭抗风险的能力,提高家庭的养老能力,在宏观上实现适度生育水平,也就是接近更替水平生育率(TFR在1.8-2.5之间),同时提高合适之家的比重,改善人口发展的社会生态。
毫无疑问,老年失能、失医、失养、失依、失独都会导致老年人处在“痛苦老龄化”的过程中,这也是“痛苦老龄化”的五个痛点。造成痛苦老龄化的原因是多方面、多层面的,既有个体因素也有政策因素,既有生物学因素也有社会学因素。我们需要清楚地看到一个趋势,随着少子高龄化的发展,“痛苦老龄化”将蔓延和加剧,构成一个经济富裕社会的内在痛苦。老年高龄化,高龄失能化,失能空巢化,这几乎是一个规律。然而,一个幸福且和谐的社会无疑比富裕但痛苦的社会更值得我们去追求。为此,我国需要明确构建全方位、多层次、可持续的以“老有所安”为底线、以“老有所乐”为追求的大保障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