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过云楼秘藏吴大尺牍

张之望　张嵋珥

过云楼第一代主人顾文彬（1811—1889年）为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进士，官至浙江宁绍道台。晚年购得苏州古春申君庙址、明尚书吴宽复园故址，改建为包括住宅、花园（怡园）、义庄、祠堂的典型大宅，命名为“过云楼”，意取苏东坡言“书画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

顾文彬精鉴赏，富收藏，积累书画墨迹，自晋唐至明清，连绵千年，其中有不少为传世的赫赫名迹。顾麟士（1865—1930年），字鹤逸，为顾氏第三代传人，自幼家学精湛，享誉画坛。顾麟士秉承先人遗志，广搜金石书画名迹，使得过云楼藏品再次充盈一时，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

清光绪年间有吴大澂、顾麟士在苏州发起成立“怡园画社”，吴大澂被推为社长，顾麟士类似秘书长，主持实际事务。在怡园以金石书画自娱，主要参加者还有杨岘、顾若波、任薰、金心兰、吴昌硕、王胜之、陆廉夫、任预、王同愈、费屺怀、倪墨耕、颜莼生等。“怡园画社”一时文采风流，对后世影响甚大。

一百多年过去了，过云楼至今秘藏着这位社长当年的尺牍而从未公开，今我们有幸展读他写给袁世凯的老师、中国红十字会的创始人吴重熹的函。

一、致吴重熹信函及释读

1.致吴重熹函原文

仲饴仁兄大人阁下：岁暮接廉生来书，有致阁下一缄，正拟加封递去，昨日摺开回汴，又带一函，统乞察收。

郑工已竣，敝署公牍较闲，尚可以余暇考订金石，连年所收吉金拓本不下千五百余种，汇编成册亦一大观。

尊藏彝器尚未得窥全豹，如有拓成之本随时赐寄为感。瓦当现在摹刻潍县陈氏藏瓦，敝处得有全分。去岁廉生寄示瓦拓百余种，颇有罕见之品也。手泐敬请台安，不一。

愚弟 吴大澂顿首

新正 十一日

近得羽阳千岁瓦，乃秦武王时物，稍暇拓呈。

2.致吴重熹函释读

吴重熹兄弟大人：去年年底接王懿荣先生来信时，发现其中有一份是写给您的，正准备重新封装好后给您寄去。而昨天正好有一批邮件要去河南开封，我就把王懿荣写给您的那封信夹叠在其中给您捎去了。另外一起还带上了一封我写给您的信，希望您一起查收。

黄河决口，危害严重，朝廷命我负责修建治黄河堵决口的郑州十堡工程已经完成了。我这段时间上班要批阅的公务文件较少，有一定的空余时间可用来考证研究各种金石文字学问。我这么多年来所收藏到的各种钟鼎彝器拓本已不少于一千五百本了，将来可以把它考释后汇编成一本很可观的著作。

仲饴兄那里收藏的钟鼎彝器我还没有全部看到，如以后要制成拓本的话，务请赠送我一套，我会非常感激您的。我现在在描摹翻刻山东潍县陈介祺先生所藏的瓦当，我这里有他所收藏瓦当的全套拓本一份。王懿荣寄给我看的瓦当拓片也有一百多种，里面有不少是稀见的品种。以上是我亲笔书写并恭祝兄长身体安康！

愚弟 吴大澂叩拜

（农历）新年正月 十一日

最近又得到铸有“羽阳千岁”字的瓦当一块，这可是战国秦武王时的遗物啊，等我稍微空一点，把它制成拓片呈送给您一份。

二、信函中有关人物简介

吴大澂（1835—1902年），初名大淳，字清卿，号恒轩，晚号愙斋，江苏苏州人。清同治七年（1868年）进士。清代官员、金石学家、书画家。他精深的研究，把先秦文字学推进到一个崭新的境界和高度。著有《说文古籀补》《字说》《愙斋集古录》《古玉图考》《恒轩所见所藏吉金录》《十六金符斋印存》等十余种。

仲饴，即为吴重熹（1838—1918年），山东海丰人。字仲饴，号石莲。同治元年（1862年）中举人，历任直隶布政使，护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江西巡抚，河南巡抚等职。他在驻沪会办电政大臣期间办了三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一是收回中国电报总局；二是赎回京汉铁路的管理权；三是参与创办了中国最早的红十字会（万国红十字会上海支会），成为中国红十字会主要创始人之一，声誉远播海内外。

廉生，即为王懿荣（1845—1900年），字正儒，一字廉生，山东省福山县人，光绪六年（1880年）进士。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他第一个发现甲骨文，并将其时代断为商代。此举轰动了中外学术界，把汉字的历史推到公元前1700多年的殷商时代，开创了文字学、历史学研究的新局面。

潍县陈氏，即为陈介祺（1813—1884年），字寿卿，号簠斋，山东潍县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他收藏的文物青铜器最多，其中的毛公鼎驰名中外。他藏有商、周古钟11件，取其整数，因而把其存放藏品楼称为“十钟山房”。又因他集有三代及秦汉印7000余方，故名其藏品楼曰“万印楼”。他的大量文物和著作为后人进行历史、文化艺术等方面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三、吴大澂戏剧性的政治生涯

1.治理黄河，名扬天下

光绪十三年（1887年）八月，郑州十堡黄河决口南泛，为害严重，皇帝命吴大澂署河南山东河道总督。吴大澂对堵口工程筹划有方，措施得当，对在工的官吏，分工明确，严限完成。他誓言：如依限不能完成者斩，自己也将以身殉职。在工人员无不凛然，于是日夜赶堵，于光绪十四年（1888年）十二月合龙。该工程较拨发款银节约60余万两。他提倡用水泥砌筑砖石坝，加固工程，这是历史上首次在黄河使用水泥修筑工程。同时他曾奏请用新法测绘黄河图，测量河道长1021公里。图成后呈光绪帝浏览，命名《御览三省黄河全图》。吴大澂治河成功后，赏头品顶戴，扬名天下。

2.兵败赔款，悲惨余生

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吴大澂时任湖南巡抚，奏请从军。不久，获清廷允准，“带勇北上”，旋被任为帮办东征军务。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一月，吴大澂率军出关。但因部队有湘军、淮军和东北军队，互不统属，吴大澂名义上为帮办军务，但无法指挥全军。加以吴大澂低估了敌人，对战争全局缺乏认真部署。致使湘军力战而败，吴大澂愤湘军尽覆，欲拔剑自裁，被左右格阻之。乃自叹曰：“余实不能军，当请严议。”3月17日清廷下令撤去其帮办军务职，旋革职留任，寻命开缺。

辽东战事一败涂地，清廷派李鸿章赴日谈判，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之后，中国不仅要割让土地，还要赔款二亿两白银。条约内容苛刻，举国哗然。这使吴大澂焦灼万分，寝食难安。他忽然想出了把自己的珍贵收藏送给日本政府，以减轻清政府赔款负担的主意。于是他给湖广总督张之洞连发二封急报，愿以三千二百种藏品充抵一千万两《马关条约》赔款，不料却被张挖苦嘲讽，笑其奇创！

吴大澂经历了过山车式的戏剧性政治生涯，由英雄变成了“狗熊”，这种打击对常人来讲是无法承受的。但吴大澂落难回到苏州后，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潜心学术研究，重新当他的“怡园画社”社长，培养出了一批像吴昌硕这样的国家栋梁之才。

四、结束语

仔细观察过云楼秘藏的吴大澂信函，可以发现用的是底款为“汉铜镜诏—常大富乐未央”信笺，这也是吴大澂的常用笺。纸墨老旧，那带有黄庭坚趣味的、渊雅朴茂而又任性的书迹，当然是真迹无疑。信函除了能给我们用来学习研究吴大澂书法之外，还可以给我们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提供直接或间接的证据。

1.我们从吴大澂丰厚的学术著作（共十余种类）以及他欲用数千种自己的珍贵藏品来抵充《马关条约》部分赔款来看，吴大澂的学术资料、藏品应该是质量好、来源渠道广泛的。以前我们从国家图书馆藏《吴大澂书札》（稿本）中看到他的资料及藏品来源于王懿荣；从上海图书馆藏《吴愙斋尺牍》（稿本）看到它来源于吴云；从谢国桢编的《吴愙斋（大澂）尺牍》（台北文海出版社）看到来源于陈介祺；从《吴大澂手札》（上海书画出版社）看到来源于徐熙；从《潘文勤公与吴愙斋信札》（苏州博物馆藏顾廷龙抄本）看到来源于潘祖荫。过云楼秘藏此信函为我们提供了吴大澂资料、藏品来源的新证——吴重熹。吴重熹是吴式芬的儿子，而吴式芬则是清代著名的大藏家。

2.“怡园画社”正式成立的时间一直存在几种说法。《苏州美术史》、百度百科等较权威的说法是“怡园画社”成立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有说成立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我们从此信函中的有关信息，及对吴大澂政治生涯年代的梳理后，认为“怡园画社”成立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

吴大澂此函最后落款日期为“新正十一日”，而郑州十堡堵决口于（1888年）十二月合龙，我们从函中“郑工已竣，敝署公牍较闲”来推断，此函应写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初。而此年吴“公牍较闲，尚可以余暇考订金石”，当然这年也是有空回苏州的。这一年又是吴政治生涯达到巅峰的一年。后据查考这年吴母亲病重，吴确回苏探望。光绪十六年（1890年）吴母亲去世，吴又返苏州丁优。综合分析我们认为“怡园画社”成立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

事实上后来我们又看到吴大澂等人合作在成扇（2011年上海朵云轩秋拍）上1890年的题跋：“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墨耕写人，鹤逸画石，廉夫补竹，笔意超逸，忽疑新罗复生，同人无不赞叹。时庚寅六月二日怡园第二集，吴大澂署款。”这年是第二次集会，也间接说明了我们推理“怡园画社”成立比这题跋早一年是正确的。因为再早几个月，年初则是吴母亲去世，看来也是不可能此时成立，而往前二年则是黄河决口，吴忙于治黄河哪有空来成立什么画社呢？

而成立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的说法也不可靠。我们从上述可知，这年初吴带兵打仗的湘军尽覆，欲拔剑自裁。后来也因为这战事一败涂地，清廷派李鸿章赴日谈判，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之后，朝廷要为了吴战败割地赔款，吴则在动脑筋捐收藏抵充部分赔款之事，怎么会有心思去成立什么“怡园画社”呢？

成立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的说法，可能是因为人们认为此时吴已被朝廷革职，寻命开缺。吴回到老家苏州也要找饭吃，于是成立了个“怡园画社”当了社长。这个推理当然合理，事实上此时吴大澂的确在“怡园画社”活动频繁，但这一年不是“怡园画社”的成立时间，而应该是“怡园画社”的鼎盛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