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赛马 全民狂欢

尹希楠

提起英国赛马运动，无法忽视它流淌着的皇家血液。从1539年亨利八世在英国城市切斯特修建第一座赛马场开始，到詹姆斯一世把行宫建于纽玛基特小镇在这里举行赛马大会，奠定了此地英国赛马中心的地位，再到查理二世大力引进种公马支持育马业的发展，通过皇室的推动，这项发轫于罗马人统治时期的运动很快变为英国上层阶级显示身份地位的消遣，并逐渐渗透至平民百姓当中，成为英国休闲文化生活不可不提的一部分。

“诸位大人，我非常遗憾地宣布，索姆斯先生没有入选”，这是1967年5月3日中午从英国赛马中心纽玛基特小镇的一个房间内传来的声音。这里装潢富丽，历史悠久，坐满了大不列颠身份最高贵的绅士们。年度第一场英国赛马平地经典赛2000基尼大赛将在几个小时之后举行（基尼为货币单位，主要用于马匹交易），可是房间内没有丝毫兴奋的气氛，充满了微妙的静默。英国赛马会的绅士们在接纳新会员上遇到了难题，他们刚刚拒绝了丘吉尔的女婿。

早期的英国赛马会更像是一个乡村俱乐部。绅士们聚集在茶厅聊天饮酒，木质的包厢墙壁上钉满了对账簿。马主一旦来了兴致，就取下墙上的账簿，写上两位马主比赛的马匹和抵押的赌注金额。茶厅窗外的骑师早已准备好，只等号令便扬鞭策马远去。

之后，赛马会慢慢发展成全英国乃至全世界入会最严格的精英俱乐部。想成为赛马会会员的候选人不仅需要是纯血马产业巨擘，还必须有高贵的身世和难以企及的名望，这注定是一场富贵闲人的游戏。会所内有一处隐秘的走廊，墙上挂满了历任成员的画像或照片，不难发现。早期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国王和有封号的贵族，真正在马业工作的人则地位低下，身份卑微，籍籍无名。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入会的条件，不过，直到上世纪70年代之前，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则赛马会的“十诫”，上面列出了十种赛马会不接纳的人群：

从事贸易的人

陆海空三军任意分支的普通士兵

职业运动员或练马师

骑师

记者

赌马业者

从事马匹交易牟利的人

娱乐界人士、影星、剧场演员等

外国人

没被女王册封的人

如此，难怪连赛马会的工作人员戏称这个组织为“流氓走廊”。

上世纪70年代后，赛马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人联合辛迪加式买马，中东财力的介入，给摇摇欲坠的英国赛马业注入了活力。包括迪拜酋长谢赫·默罕默德在内的外国新面孔成为赛马会的新鲜血液，也有越来越多杰出女性加入这个“绅士俱乐部”。随着英国赛马局（British Horse Racing Authority）等赛马业官方组织的成立，英国赛马会的权力较往日有所下降，但仍然掌管着包括赛道、训练场地等大量资源，同时，它也是服务于整个行业的非盈利性组织，每年的盈利会投入到行业设备的更新以及马业人员的福利中去。

赛马会会员人数长年保持120人，无需缴纳会费，除非会员被曝出有害于赛马业发展的丑闻，否则会员身份将延续终身。每当有成员过世，赛马会内部会单方面邀请候选人参与竞选并邀请所有现任会员投票，投票的方式和大多数绅士俱乐部一样，采取不记名和一票否决制。

投票借助一个精致木箱，两层两屉，箱子上方是一个圆柱形的洞，大小刚好可以把手放进去。洞内下方有两个通道分别通向左右抽屉，代表YES和NO。投票的结果直观又保密，只需打开代表否决的抽屉，看看里面有没有黑球就可以了。

会员非富即贵，像大多数社团一样，成员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谁又能向谁低头？所以，这种对否决票毫无追查头绪的投票方式一直遭到很多贵族的诟病。文章开头那位被一票否决的索姆斯先生，在那时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外交官，更重要的是他是前任首相、出身贵族世家的丘吉尔的女婿。他被拒绝，与丘吉尔家族世代交好的公侯伯子男坐不住了，纷纷表示这种木箱投票应该被废除，说“它像黑帮一样，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此，赛马会采用签名投票，即同意候选人入会的会员在签名簿上签名，不同意则不签名，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得罪大人物的风险。

索姆斯先生在两年后终于成为赛马会一员。社交平台和身份象征是英国赛马会的根源所在，昭示着这项“国王运动”与其他运动不同。从本质上来说，英国的赛马是贵族休闲体育文化。

如果把英国庞大的纯血马产业比作一家餐馆，育马业相当于食材，驯马业相当于酸甜苦辣咸的调味，而赛马比赛则是这盘菜的最终展示。每年从3月中旬开始直到12月初，赛马比赛在全英境内的59个赛场轮番上演，于每年的五六月达到高潮。2000基尼大赛、1000基尼大赛、叶森橡树大赛、叶森打吡、圣列治大赛、皇家雅士谷等，各类大赛风格迥异，特色各不相同。它们大多数被安排在周末的下午，以便于大众可以在繁忙的工作中抽身享受赛马的乐趣。

初期，大多数比赛被安排在工作时间，意味着这项运动和平民无缘。交通上的不便也使得赛马比赛成为有钱人自己的消遣。权贵阶层甚至会人为设置障碍，来保证这项运动为他们独有。在铁路开通至纽玛基特小镇之后，赛马场内涌入了大量平民赌马者，让习惯于独享赛马运动的富人阶级大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一项绅士运动，普通民众的参与会破坏他们观看比赛的兴致。因此，赛马会总是确保比赛在普通民众不方便参与的时间进行。他们还将铁路票价制定得十分昂贵，时刻表也更有利于自己，而不是工人们观赛。

资本的力量最终还是撬动了保守的传统，赛马会意识到错过了一棵巨大的摇钱树。于是，他们停止阻挠并与铁路合作，在伦敦利物浦街到纽玛基特之间开通短途优惠线路。这条线路至今仍然存在，周末的早晚以正常铁路三分之一的价格连通都市与赛马中心。在交通已经相当便利的今天，这班铁路早已失去它的本来意义，但是乘坐这班车的人仍会不由自主地揣测当时的工薪阶级怀揣着微薄的薪水，准备和家人朋友享受春夏好时节，希求押对冠军，赌一赌好运气的激动心情。

时至今日，赛马已经发展成为观众量仅次于足球的英国第二大运动。和博彩券漫天飞的赛马有所不同，英国人更多把比赛当做一个社交游玩的机会。马场的工作人员说：“哪里能看到最多的婚前派对和身披绶带的伴娘团，当然是剑桥康河上的游船、伦敦上演妈妈咪呀的剧院和全英各处的赛马场。”越重大的比赛越像一场全民嘉年华，姑娘们穿上漂亮的裙子，头戴礼帽。小伙子们身着西装，袖扣方巾一样不落，头发用发胶梳得锃亮。还可以看见银发的英国老绅士头戴花呢帽，身着经典妥帖的风衣，身边的太太穿着精致的套装，手挽着先生，笑容中时间沉淀出的优雅胜过年轻一代。

与赛马唇齿相依的博彩业不过是增加观赛乐趣的一部分。尤其是平地赛，与马术和障碍赛相比，观赏性不高，比赛时间短，马匹退役早。如何让观众有支持自己死忠球队一样的代入感呢？当然是押它赢！赌马的方式人人不同，既然是娱乐，大尽管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进行，可以做一位研读马经、仔细分析赛道和历史的大数据派，或是从赛马备鞍区开始观察马匹竞技状态，直到开闸前一刻再做决定的相马派，也可以简简单单挑一个看着欢喜的名字或一位信得过的骑师，甚至可以只押灰色的赛马，期待它开闸之后的表现，赢钱之后请同伴在赛场内无处不在的酒吧畅饮，共享欢乐时光。

英国人关于马的情结远不止赛马场上支持对了大赢家，和兄弟们举杯庆祝那么简单。对英国人来说，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是生活的一部分。在纽玛基特，几乎人人会骑马，小孩在5岁左右，就会被家长送到骑术学校学习。骑术学校物美价廉，骑马在这里是一项非常亲民的运动。

湿润的气候和一年四季不曾荒芜的绿草为育马业提供了天时地利，美丽的田园风光为骑马带来别样的乐趣。基于自然条件，当地人发展了许多骑马运动，有一种叫“猎狐狸”，实则和打猎毫无关系。这项运动是在英国乡下通过大批猎狗找寻追赶狐狸，利用狐狸为马找寻路线。在追逐狐狸的过程中，要骑马跨越河流围栏，对骑术有很高要求，这是最接近中国人心目中“唐顿庄园”式的骑马运动了。

除此之外，场地障碍赛也流行于马术爱好者之间。英国各地区有自己组织业余场地障碍赛的机构，当地居民参加比赛，需要缴纳一定的年费和每次比赛的入场费。虽然这些业余比赛也有一定的奖金，但与高额的会费和马匹寄养费相比，这些奖金不过了了，他们真正看重的是参与比赛过程中那种人马合一的感觉。

对很多英国人来说，自第一次跨上马背，就像和马谈了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马的可爱在于如果它认定骑手是自己的领导者，“愿意为你付诸一切”。把马变成自己的马，是一场有趣的角力，一场驯服与被驯服的较量，一种古典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