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中的博弈与沉思

姜 毅



动荡中的博弈与沉思

姜 毅

无论是乌克兰内部分歧，还是俄乌关系纠葛，都有俄罗斯与西方角逐的影子，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俄罗斯与西方争夺地区主导权的体现。

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伊始，一直有三种矛盾相互交织，使得局势十分复杂。一是乌克兰内部“向东靠”还是“向西走”的地区分歧；二是乌克兰与俄罗斯间寻求彻底“摆脱”与巩固“后院”的国家矛盾；三是俄罗斯与西方争夺战略重地的地缘政治较量。其中，俄罗斯与西方的斗争不仅是冷战结束后欧洲大陆最严重的一场危机，而且也是在上述矛盾中起关键性作用的主要因素。

两种思维的博弈

最近二十多年，俄罗斯与西方在北约东扩、反导、地区热点等一系列问题的严重分歧，就像是一个俄罗斯套娃，环环相扣，难解难分，其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冷战后国际关系格局？如何构建冷战后欧洲安全与政治架构，以及俄罗斯在这种安排中处于何种地位？

以冷战“胜利者”自居的西方，竭力主导新世纪欧洲事务，试图成为地区主宰和领袖，力图以所谓“欧洲经验”对东欧和独联体地区国家进行西方化改造，将其纳入自己影响之下。同时，为了防范俄罗斯“帝国复兴”，西方还不认可俄罗斯在前苏联地区建立“特殊的势力范围”，通过与独联体国家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各种合作，着力于“静悄悄”地将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传统影响力“化于无形”，并在俄罗斯与欧洲之间形成新的“隔离带”。

俄罗斯坚持认为，国际安全问题不能依靠个别集团和组织，不能为了发展和扩大军事同盟而损害其他国家的利益。作为一个大国，俄罗斯应该以平等的身份与北约共同支撑欧洲的安全、政治大厦，双方协商解决欧洲安全问题，并在这个框架内实现平等合作。随着国力增强，俄罗斯利用历史传统资源，提出建设欧亚联盟等一体化方案，希望进一步整合与独联体国家的全面合作，夯实自己作为世界级大国的战略基础。

乌克兰危机就是在这样两种思想、两种战略的角逐和冲撞中产生的。

“双输”的战略冲突

乌克兰是俄罗斯与北约之间战略缓冲地带上的核心大国，如果乌克兰不受独联体构架的控制，那么俄罗斯在安全方面就将要直接面对西方的压力；如果失去乌克兰，俄罗斯将被彻底隔绝在与欧洲政治与安全构建进程之外；如果西方通过乌克兰进入独联体，也将影响俄罗斯的战略利益。因此，俄罗斯欲将乌克兰纳入自己的安全范围以阻止北约的东扩，为自身谋求战略空间；北约则把乌克兰视为围困俄罗斯、防止俄罗斯复兴的安全屏障，极力影响乌克兰的政治、经济、军事等领域。乌克兰前总统库奇马认为，乌克兰已经处在欧洲的地缘政治中心。

冷战结束二十多年了，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起起伏伏，既是双方利益冲撞的表现，也反映出双方依然没有建立新型关系的框架和规则。其中关键是西方不愿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世界主要力量“分享权力”。正因如此，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一系列做法也是对西方自以为是的“绝地反击”。

乌克兰危机已经持续了一年，卷入其中的各方都谈不上从中获利，也使得冷战阴云消退不过二十来年的欧洲上空再次呈现对立的气氛。俄罗斯、乌克兰和一些中东欧国家再次感受到军事冲突的危险和基本安全的挑战。当然，就此断言俄罗斯与西方将重开冷战也太过悲观。

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已遇“瓶颈”，西方制裁和国际能源价格剧烈波动更使其雪上加霜，恢复国力、实现现代化的任务仍然十分艰巨。俄罗斯与西方的实力不对称性几乎可以排除双方爆发新冷战的可能。无论是俄罗斯对外的强硬表态还是应对西方的“反制裁”，其目标并非挑战美国，而是争取加大对话筹码、迫使对方正视自己。

其实，这场危机的参与各方并非没有意识到对抗所导致的“双输”结局，几个月来也试图寻找妥协的机会。只是在相互缺乏信任、对合作缺少信心，尚未找到大家都可接受的台阶。何况，对立和冲突的“潘多拉盒子”被启开后，有些因素也难为始作俑者所能控制。

2014年12月15日，在位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右）会见到访的乌克兰总理亚采纽克。当日，乌克兰总理亚采纽克提出乌克兰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路线图。

危机下的沉思

乌克兰危机从本质上也反映出当代国际关系中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

在结束集团对抗，进入全球化发展的今天，世界各国、特别是主要政治力量是继续坚持“一超称霸”思维，还是承认多极化的现实；是维持“帝国治下”的世界秩序，还是构筑集体共治的新格局；是试图以一己之念“统一”全球并动辄以武力强迫“异己”服从，还是愿意平等协商、认可多元；是以无限强化控制他人能力的方式追求单边安全，还是在相互包容、相互尊重、平等合作的基础上实现集体安全。

乌克兰危机肇始于国内极度分裂，又因外界介入而加剧和进一步复杂化。这场危机进一步印证了，当今世界许多冲突的产生都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和社会根源。在这种背景下，继续以冷战时期形成的对立思维，继续以非黑即白的态度认知和处理复杂问题，不仅不能解释冲突的本原，而且无疑将加大矛盾的解决难度。

乌克兰危机也是在多极化进程加快的背景下爆发的，所反映和值得注意的问题也超出了危机本身。传统的西方霸权体制无疑侵害了绝大多数国家的利益，也不符合历史发展的需要。要避免战国乱象，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国，特别是国际事务中主要力量的大国能否保持战略克制、克服短期利益的诱惑；能否打破大国之间冲突、对抗的历史“宿命”，营造合作共赢的新秩序。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