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易地搬迁不能“以搬代劳”
2015-07-25苏毅清
苏毅清
2001年以来,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武鸣县为进一步加快贫困地区发展,促进共同富裕,按照“搬得出、稳得住、能发展、可致富”的原则,针对一些多灾、不适合人类生存地区居民的安居问题,采取“整体搬迁、集中安置”办法,先后把交通最困难、地处最偏远、生产最落后、生活最贫穷的12个自然屯搬到山外圩镇附近,并建成了包括锦山、福泉、渌高、福强、弄板、圣象、渌孚在内的7个易地搬迁新村,山区村民从此告别了祖祖辈辈在环境多灾、生活贫苦、生产落后的大石山区的生活。
经过近十年的发展,7个异地搬迁新村基本实现了“搬得出、稳得住”,但是在“能发展、可致富”的问题上,却表现出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迥异结果。鉴于此,本次调查选择了仙湖镇渌雅村尾鼠屯、锣圩镇大杨村陇板屯和府城镇渌韦村渌浮屯三个易地搬迁新村为调研对象。
村庄基本情况
渌雅村尾鼠屯位于仙湖镇北部仙湖水库库区内,距离镇政府所在地约12公里,是仙湖最为偏远的自然屯,全屯共有25户84人,1958年国家修建仙湖水库后,该屯原有的房屋、田地全部被水淹。为生存和发展,该屯在库区内曾三次搬迁,但受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的制约,屯内未通电、通水、通路和通电讯,外出只能靠翻山越岭或者乘船。村屯内无卫生所和学校,群众看病、子女上学需要到仙湖卫生院就诊和中桥小学寄读。
2005年底,仙湖镇党委、政府开始规划异地安置该屯,并在县水利局移民办的帮助和中桥社区村民的支持配合下,从中桥社区农户的自留宅基地中调整出可建房25间的土地,作为尾鼠屯新村安居地。2007年,县委、县政府将该屯异地安置列为武鸣县为民办实事项目,决定将该屯整体搬迁至仙湖镇政府所在地。在各方的大力支持下,新村建设工程于当年9月10日全部竣工,新村水、电、路、闭路电视及排污等各项设施完善,整个工程建设历时5个多月,投资约130多万元。为感谢圣象集团大力支持,新村被命名为圣象新村,并立碑为记。
搬迁出来后,圣象新村的居民,还是以回村种植经济林作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在从事林业种植之余,许多村民还以打零工为生,部分经济能人还从事乡村经纪人、建筑、运输等行业补充家庭收入。近年来,政府为了逐步摆脱村民的贫困,因地制宜,主要向农户推介林下种植牛大力、穿心莲等中草药。中草药种植占地少、管理粗放、收效快的特点得到贫困户的欢迎。搬迁后由于与外界保持经常性的联系,更多的村民进城从事装修、建筑、运输等行业,更快地走上了摆脱贫困的道路。
锣圩镇大杨村陇板屯共有9户,人口33人,其中劳动力16人,耕地面积11.5亩,人均耕地面积0.35亩,有马1匹,耕牛1头,年人均纯收入300元。陇板屯地处四面环山的山坳里,距镇政府所在地22公里,距村委会所在地5公里,从村部到村庄需要翻过三个山坳,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由于村庄所处地形像锅形,地貌属于岩溶地带,易旱易涝,村民们只能依靠种植玉米和黄豆生活。但这些仅有的作物还经常受到鸟、鼠和野兽的侵害,加之时而旱季无水,时而雨季易涝,导致村庄平均每三年中至少有一年会面临作物绝收危险。由于土地贫瘠、缺水,村民只能饮用池塘水,旱季时到村部用马驮水来饮用,生产生活环境条件极为恶劣。
2005年,武鸣县通过政府拨款 31.5万元,社会帮扶12.6万元,群众自筹5.4万元的方式,实施陇板屯易地搬迁工程,用6个月的时间将陇板屯迁入锣圩镇罗圩街,从此让山坳里的人们开始了新生活。
搬迁出来后,政府并没有继续深入开展对搬迁村民的扶贫工作,没有配套的产业支持他们就业,只是希望他们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务工经商。
诚然,搬迁解放了劳动力,使这些村民不再被束缚于贫瘠的土地上,通过务工村民们的收入也比搬迁之前有了大幅提高。但是,当初搬迁到锣圩社区时,迁入地并没有给迁入的村民分田地,失去了田地的村民只能选择外出务工。虽然外出务工可以增加家庭收入,但由于村民自身文化素质低,缺乏专业技能,只能从事一些出卖劳动力的简单工作,收入并不算高,而且他们从事一份工作的稳定性也不高,流动性比较大。缺知识、缺技术、缺资金的问题制约着搬迁村民们过上更高质量的生活。
府城镇渌韦村渌浮屯(渌韦村第五组)原地处武鸣县朝燕林场林区,是府城镇较为偏远的贫困山村之一。2008年该屯共有27户80人,水田15亩,山林635亩,2007年人均收入600元。搬迁前,27户百姓就挤住在18座老泥瓦房里,这些老泥瓦房都是建造年代久远、破旧不堪的危房。由于受到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的限制,该屯不通水、不通电话、不通广播电视,各方面信息极其闭塞,村屯内无卫生所、无学校,群众看病上学都非常困难,这些问题严重地影响着该屯的生产发展和社会稳定。生产方面,该屯的15亩水田长期以来年亩产只有800斤,平均每年需要政府救济口粮3000多斤,百姓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于承包朝燕林场的松树采收松脂,每年每户平均承包1000棵松树,平均收入2000多元。而后由于朝燕林场进行了林业结构调整,改种速生林,渌浮屯村民依靠割松脂的年收入逐年减少,致使该屯经济发展缓慢。学校归并后,屯里有适龄小孩只好纷纷自找门路求学,有的把小孩送到马山上学,有的送小孩到邻村上学,但大部分到镇上的学校上学。为此,家长们要把小孩托付给亲友,寄宿在亲友家,或寄宿在学校。有的家庭被迫无奈只能在镇上租房,再有一个大人来陪读,专门负责小孩的学习起居,这也使得渌韦村渌浮屯百姓比其他地方百姓多了一笔开支,进一步加重生活负担。
2007年11月5日,渌韦村渌浮屯同时向府城镇人民政府、武鸣县人民政府、武鸣县民政局提交搬迁申请。该项目总投资235万元,其中群众自筹54万元,上级和社会各界专项扶助181万元。2008年3月5日,渌浮屯百姓以户为单位签订搬迁承诺书,2009年9月新村村民领取钥匙正式入住。
村民在搬迁项目立项时承诺:按27户安排宅基地,不要求政府解决生产用地;若人口、户数有变,不再要求政府增加安排生产生活用地;搬迁后自谋生路,不要求政府解决村民的就业问题。因此,渌浮屯新村村民在迁入地附近没有任何田地,渌浮屯农户没有产业收入,连青菜都要购买,日常生活压力很大。
调查主要发现
笔者在将三个村庄的基本情况、致贫原因、村民是否在迁出后充分利用原来村庄的土地、搬迁后政府是否开展进一步引导、迁入地经济情况和搬迁后村庄发展状况这五个方面进行了对比。
首先,在致贫原因方面,陇板屯由于本身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造成了长期的贫困,而尾鼠屯和渌浮屯,一个是因为该屯地处库区且经历三次搬迁;一个是因为林场进行林业结构调整导致作为村民主要收入来源的松脂无法采集从而致贫。因此,笔者将陇板屯的贫困归为由先天原因造成,而将尾鼠屯和渌浮屯的贫困总结为因政府建设需要和经济结构变迁的后天因素造成。
其次,村民在迁出后对原村土地的利用程度不尽相同。根据访谈所得到的相关文件和文字材料,一方面,武鸣县政府为了避免迁入居民与原住居民在土地问题上发生纷争,特要求迁出村屯的村民承诺不要求政府解决生产用地,因此所有易地搬迁的贫困村村民在迁入地都没有可种植的土地;另一方面,政府也对迁出居民承诺保留迁出居民在原村的土地经营权,因此,村民在迁出后依然可以回到原村进行土地的耕作。在调查中笔者发现,尾鼠屯村民在库区原先从事的是林业种植,由于林木、草药的种植相对于水田作物的种植要粗放得多,因此在当地政府的鼓励和引导下,尾鼠屯村民在搬迁后依然隔三差五的返回原村对林木和林下种植的中草药进行管理,充分地利用了原来村庄的土地。而与此相反,陇板屯和渌浮屯在对原村土地的利用上就显得被动得多,迁出居民在迁入地既不选择参与土地流转承包他人土地,也不回村对自己原有的土地开展经营,务农的懒惰现象较为严重。
再次,根据访谈得知,尾鼠屯在搬迁后,政府依然在生产上给予了引导和支持,而陇板屯和渌浮屯在搬迁后基本处于自力更生的状态,政府只按照政策给予帮助,并没有专门提供经济发展和生产活动上的专门指导。
第四,迁入地的经济情况方面,陇板屯迁入的锣圩镇是武鸣县四大圩镇之一,因此从人口、交通、商业和信息交流方面相对较为发达;尾鼠屯迁入的圣象新村仍然是仙湖水库的库区,因此自然生产条件相对优厚;渌浮屯迁入的府城镇是以水果和林业为支柱的乡镇,因此在经济上也有一定的优势。
最后,在搬迁后村庄发展方面,尾鼠屯在政府的正确引导下,发挥水库库区自然条件和资源优厚的优势,形成了较为良好的发展趋势;陇板屯的村民虽然在人均收入上有了明显的提升,但是村民收入却出现出较大的差距,加之搬迁后没有充分利用自己在原来村庄的土地,村民多以不稳定的务工为生,因此虽然收入上摆脱了贫困,但仍然受到贫富差距拉大,就业与收入不稳定等问题的困扰;渌浮屯由于迁入时间短,且村民没有土地,又缺乏政府的引导,因此发展情况令人堪忧。
村民是否充分利用原村的土地对村庄搬迁后的发展情况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同样是后天性致贫,同样都以种树为生,尾鼠屯和渌浮屯搬迁后的发展却有着天壤之别。尾鼠屯的村民在政府的引导下积极的回村种植林木,因此他们围绕林业种植,在政府的引导下发展出了集经济林种植和中草药种植为一体的多样化种植方式。在从事林业种植之余,部分有能力的村民还能从事乡村经纪人、建筑、运输等工作来进一步增加收入。尾鼠屯在搬迁后村庄人口的不断增加,是作为生产要素的土地不断吸引着劳动力与之相结合的明显表现。因此在搬迁后,围绕着自己拥有的土地,尾鼠屯村民自行将自身的劳动力在土地和资本之间进行选择,使得劳动力与不同的生产要素能够进行自主、灵活的结合,进而实现了贫困村尾鼠屯在搬迁后,进入了一个经济发展、脱贫致富的良性循环模式。
反观渌浮屯,由于村民在搬迁后回村种植和承包流转土地的积极性不高,因此村民只能将自身的劳动力单一的与资本结合,即外出到拥有工厂、机器的企业和个人处寻找就业机会以换取收入。因此,从劳动力与生产要素的可结合性的角度来看,对于渌浮屯的搬迁,只是将劳动单一的与土地相结合变为了将劳动单一的与资本相结合,在本质上没有改变劳动力单一的与某种生产要素相结合,或者说,劳动力被某种单一的生产要素束缚的局面,导致了渌浮屯虽然目前生产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但是收入却没有明显的增加,贫困没有得到根本扭转的现状。
调查中我们还进一步发现,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而言,他们在农闲的时间是非常充裕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对自身劳动力的分配有很充裕的空间。但是,我国的农民有一个较为令人头疼的天性就是容易懒惰,得过且过。搬迁并保留对原有土地经营的权利,既让村民有地可种,又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在农闲时外出打工,这为搬迁村民提供了很好的自由分配劳动力的平台。但是,由于缺乏教育和引导,许多村民“懒得”再回到原村经营自己拥有的土地,或者嫌参与土地流转重新承包“太麻烦”,使得劳动力与单一生产要素之间的附庸关系没有改变,这就从主观上制约了搬迁村民在脱贫致富上的最终效果。
劳动力单纯的被土地束缚,导致了先前农民的贫困,而劳动力单纯的被资本束缚,导致了搬迁后的村民依旧贫困。我们看到,若劳动力单一的被某种生产要素所束缚的格局无法打破,那么扶贫搬迁只能成为形式上的扶贫,搬迁村民生产生活无法得到根本上的改善。只有当劳动力摆脱对单一生产要素的附庸,实现与不同生产要素灵活结合时,才能真正的实现农民收入增加,农民脱贫致富。
在所有接受调研的村庄中我们都看到,在市场机制下,凡是能够打破劳动力与单一生产要素结合格局的村民,收入都获得了根本性的提高。这些村民有的是通过回原村务农和农闲外出务工,从而相比其他村民较早的实现了致富;也有的村民在务工的同时积极地进行创业实现了自身劳动力与资本和企业家这两种生产要素灵活的结合,率先在搬迁村民中实现了脱贫致富。扶贫工作的最终理想是实现共同富裕,访谈中很多扶贫工作者认为,现在通过搬迁有了先富起来的人,那么共同富裕似乎就会是必然的结果。但是,我们进一步的调查发现,有的搬迁村庄并没有因为这些率先致富的人的存在而整体的走向共同的致富,反而是因为先富起来的人没有追求共同富裕的激励,出现了搬迁新村内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的局面。
陇板屯就是上述现象最好的例子。在搬迁后的陇板屯,村庄人口的数量在资本的吸引下逐年减少。陇板屯减少的10个居民完全来自于搬迁前村里的16名劳动力。这使得一个问题在新村显得尤其突出:能赚钱的年轻人带着自己赚到的钱走了,留下的是不能赚钱的老人,由于政府没有在搬迁后给予他们更多的引导和支持,他们依旧贫困,生产与生活并没有因为搬迁而得到有效的改善,这是单纯从人均收入的数字上无法察觉到的现象。由此看来,搬迁仅仅实现了陇板屯一部分有能力的人的富裕,而在接下来在如何使得整个村庄实现共同富裕的问题上却留下了大大的空白。
相比之下,仙湖镇对尾鼠屯的支持要显得成功得多。在搬迁后,仙湖镇为尾鼠屯做了两件事:一是向农户推介林下种植作物的生产技术,鼓励搬迁村民回原村经营土地;二是利用圣象集团在新村建立木材基地的契机,积极培养致富带头人,不仅要求他们个人在木材生产上能突破、能创新、能赚钱,还要求他们主动带动身边的村民一起掌握好技术、好本领、好销路。每个致富带头人都分配到了培养村民致富的任务,任务完成政府给予额外奖励,若完不成也要接受相应的处罚。虽然有的村民也会抱怨这种带有强制性的行政分配措施给生产和生活带来的压力,但是不能不承认这种分配任务式的引导带动方式确实让这些致富带头人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
应对策略
针对武鸣县异地扶贫搬迁工作中出现的问题,笔者提出以下四点建议:
首先,扶持基础教育,加大教育扶贫力度。贫困村长期不能脱贫致富,很大程度是由于村民的文化素质比较低,通过加大对几个贫困村的农村教育投入,通过推广站、农服中心举办各种技术培训,潜移默化地改变贫困村文化素质低下的局面,培养出具备一定素质、有一定技术的劳动者。更关键的是,教育能够提高搬迁新村村民的思想观念,搬迁后出生的小孩,会在接受了系统的教育后,成为有发展意识、发展思想和发展能力的劳动者,这是搬迁前无论多少年都无法出现的现象,也是搬迁能够让村民脱贫致富的重要原因。
其次,政府要加强政策扶持与发展思路的引导。笔者看到尾鼠屯的迁入地虽然经济情况没有锣圩镇好,但是在政府的积极扶持与正确引导下,尾鼠屯迁入地圣象新村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反观陇板屯在搬迁后没有得到政府的支持和引导,虽然人均收入表面上大幅增长,但实际上劳动力与生产要素之间的关系和先富共富之间的关系都没有解决,从而出现了搬迁村民贫富差距拉大,就业矛盾突出等一系列新问题。农民的最大问题就是从思想到技术上的整体落后,因此政府将贫困村民迁出只是改善了他们的生产技术条件,政府还必须重视加强政策扶持与发展思路的教育和引导,让迁出村民在更开放的环境下更快的接受新信息、新思想与新观念,从而能够从思想与观念上解决脱贫致富的问题。
再次,必须扶持致富带头人,并强化对其的教育和引导,进而朝着共同富裕的目标努力。要积极地选拔村屯中具有新观念、新技术的致富能手,在给予各种形式的帮助的同时,还要加强对他们的教育,鼓励他们开展科技和观念转变的普及工作,支持他们进行创新创业,并监督他们完成带领致富的工作。榜样不是让人看的,而是要带人做的,必须努力通过多方引导,使这些带头人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认同共同富裕的理想,并在与大家的共同成长中形成追求共同富裕理想的动力。
最后,政府要进一步加强县域、镇域经济的发展,改善村庄发展的整体环境。搬迁村庄发展的再好,其发展的程度都不会超越迁入地总体的经济水平。因此,搬迁村中最终要实现长期、稳定的脱贫致富,还要依靠迁入地经济的发展。扶贫成果与地区经济的发展永远是水涨船高的关系,所以政府必须在改善县域经济方面加大力度,通过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创造更多的致富商机,促进县域经济的不断发展,由此带动扶贫工作的不断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