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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照赋的生命意识与思想变化

2015-07-25阮森丽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4期
关键词:鲍照生命意识

摘 要:鲍照身处刘宋时期,怀有光耀门庭、振兴家业的目标,实现政治理想与抱负的远大志向,却因生在一个以品望论人、门第取士的时代,出身寒族,一生沉沦僚属、品秩低微,晚年又为政治纷争牵连。特权社会压抑人才的现实悲剧下,鲍照在其所创作并保存至今的十篇赋中,表现出的是强烈的悲怨不平与深沉的人生感慨。本文意在探讨鲍照赋中表露的生命意识与思想变化。

关键词:鲍照;生命意识;思想构成;咏物抒情;激情悲慨

南朝宋、齐两朝十分重视儒学,处于统治者与政治的需要,儒学更占据主要地位。思想领域中玄学影响消退,儒学、玄学和佛学并存其时,呈现多元并存的局面。这种变化对士人心态的影响极大,宋齐两朝的士人多持入世的态度,当然其中也有政治局势变动的关系。刘宋皇族出身寒微,起于军旅,执政后实行皇权复归,士族受到压制,即使仍保持门第的崇高声望、严格的士庶区别,政治上的份量却大不如前。而统治者重用寒族的政策使素族士人参与政权又同时进入文坛,元嘉文学也渐渐迎来重抒情的局面,感慨人生之多艰代替了曾经的体悟哲理。鲍照身处这样的时代,其生命意识与思想深深受到了时代与个人遭遇的影响。

一、鲍照可考创作时间四赋的生命意识与思想变化

根据丁福林先生的《鲍照年谱》所记,刘宋元嘉二十年(443),鲍照受命于临川王义庆世子刘烨。鲍照作《野鹅赋》,赋序云:“有献野鹅于临川王,世子愍其樊絷,命为之赋。”文以野鹅自比,写野鹅“舍水泽之欢逸,对钟鼓之悲辛。岂徇利而轻命,将感爱而投身。入长罗之逼胁,怅高缴之樊萦”,樊萦生活是寒士依附贵族的现实写照,离开曾经欢逸的水泽之地,身处临川王府虽衣食无忧,却“虽居物以成偶,终在我而非群”。君王的苑囿包揽珍禽,自比野鹅的鲍照身怀豪情壮志,在此却因势单力薄、出身寒族而在政治斗争中无立身之处,又受到同僚的敌意与排挤。现实残酷,理想受阻,鲍照渐生离开的念头:“愿引身而剪迹,抢末志而幽藏”,又为无以回报王侯知遇之恩而羞愧,他解职前的复杂心情无法纾解,只能“立孤蒲之寒渚,讬只影而为双”。野鹅的悲剧意味有寒士才华不得重视,与幕僚不得善处,心有所拘、抱负无法实现,幽愤悲凉,然此时鲍照仍有求功名的热忱,仍期待遇到明主。元人祝尧在《古赋辨体》中评曰:“此赋虽亦尚辞,而其凄婉动人处,实以其情使之然尔。遐想明远当时赋此,岂能无慨于其中哉。”

元嘉十七年(440)临川王刘义庆徙任南兖州刺史镇广陵,鲍照为其国僚属随同前往,其间正当广陵繁盛之时。后北魏南侵兵至广陵,城毁人亡。元嘉二十八春(451),鲍照为始兴王刘濬国侍郎,再见却是广陵劫后惨状,《芜城赋》作于其时。广陵城昔盛今衰的反差体现在前后对城市的地理、建筑、风土人情的描写,先有夸张的繁盛之景,后语调悲怆,历数芜城历劫后的荒凉破败,尤“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令人读之心魄动荡仿若亲见。

《芜城赋》感慨城荒,更影射战乱对人民和国家带来的不幸,这其中“凝思寂听,心伤已摧”的人道主义关怀和“天道如何,吞恨者多”的深沉忧虑,说明鲍照深受儒家济世观的影响。忧国忧民的爱国赤子之心令他担忧国家命运,也对轻率用兵而损失惨重的执政者给予微妙的讽谏。纵览古今,回首人生,鲍照曾经的豪情意气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出悲愤慷慨的不平之气,虽不消沉,但终究渐有沉郁悲凉,“边风急兮城上寒,井迳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是对历史兴亡的思索与浩叹。

林纾在选评《古文辞类纂》曰:“文不敢斥言世祖之夷戮无辜,亦不言竟陵之肇乱,入手言广陵形胜及其繁盛,后乃写其凋敝衰飒之形,俯仰苍茫,满目悲凉之状溢于纸上,真足以惊心动魄矣”,乃“赋家之绝境”。

宋孝武帝大明六年(462),鲍照担任荆州刺史临海王刘子顼军府参军,《游思赋》作于上荆州途中。鲍照时年已四十有七,可谓老之将至,体弱多病。文中多写凄郁悲苦的景象,自比海上飞鹤与江南断山,如屈原在江边忧怆步行。赋曰:“指烟霞而问乡,窥林屿而访泊。抚身事而识苦,念亲爱而知乐。苦与乐其何言,悼人生之长役。……虽燕越之异心,在禽鸟而同戚。怅收情而抆泪,遣繁悲而自抑。”青年时期的奋发意气在人世沧桑中消退,政治险恶、饱经忧患、仕途失意令他心绪抑郁,即使怀乡恋土,也只能在悲叹中摆弄悲苦情绪,不得已离乡行役。

赋又云:“物因节以卷舒,道与运而升息。贱卖卜以当沪,隐我耕而子织”,表现出浓厚消极思想与对隐居躬耕生活之向往,为鲍照晚年意志消磨殆尽时复杂心情之流露。而赋末言:“已矣哉!使像章生而可知,夫何异夫丛棘”,用《战国策·宋卫策》“荆有长松、文梓、楩、柟、豫樟,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之典,鲍照自比栋梁如今却如荆棘一无是处,可到底失意不失志,即使以“生无患于不老,奚引忧以自逼”自我宽慰,在浓厚悲郁情绪后,仍觉他心底那股无奈又不甘的倔强之气,隐逸虽好,若还能一搏,不枉这反说正话。时而达观自适,时而悲悯自嘲的变化情感,是鲍照矛盾的内心与对人生的体悟。

宋孝武帝大明八年(464),妻子因病去世,鲍照作《伤逝赋》伤悼妻子。“凄怆伤心,悲如之何!尽若穷烟,离若翦弦。如影灭地,犹星殒天”,妻子的离去令他倍感凄凉痛心,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老年将至,不得不悲叹生之多艰,时之短暂。“日月飘而不留,命倏忽而谁保?譬明隙之在梁,如风露之停草。发迎忧而送华,貌先悴而收藻”,悲亡妻也伤己之失志,却不低迷消沉,鲍照将这种痛苦情感的内涵升华为宏观的高度,从生命本身以及社会历史的角度,阐发对死亡的无奈与悲叹,对命运悲剧的思考与感悟:“自古来而有之,夫何怨乎天道”,有伤悼之哀痛,有怀才不遇之悲愤,也有对生死的思考与慨叹。

二、鲍照其他六赋的生命意识与思想变化

当鲍照越发感受到人生短暂、功名难求,他在《观漏赋》中对这种无奈失落做了进一步抒发与感叹。赋序曰:“夫及远者箭也,而定远非箭之功;为生者我也,而制生非我之情。故自箭而为心,不可凭者弦;因生以观我,不可恃者年。凭其不可恃,故以悲哉。”由箭与弦的关系联想到生命与时间,开弓没有回头箭,生命去而不返,其中自有无法左右命运的无奈。下文不对漏刻作具体描绘,而是由观漏继续引发生命短暂不可凭恃的思考:“观腾波之吞写,视惊箭之登没。箭既没而复登,波长泻而弗归”,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岁岁今朝看似重复,可生命却如江水逝去不复返。不仅如此,更有“昔伤矢之奔禽,闻虚弦之颠仆。徒婴刃而知惧,岂潜机之能觉”,漏刻的无形浮箭直指光阴飞逝,其所伤更是生命之源。鲍照在观漏之余,所思所悲是死亡的必然,是人生沉浮与短暂,万物皆有安排,正是这种透彻的看法,使他终于还是决定“荡然任心,乐道安命”。

除前已述创作时间可考的《野鹅赋》,鲍照其他几篇咏物赋亦颇具特色,多为睹物兴情,咏赞物德,以象征人的美好才华和高洁品格,并抒发对个人的命运遭际的慨叹。

《芙蓉赋》中他自比芙蓉,极赞其高洁品性与百态美貌,来暗示自己的绝世才华与忠贞操行。然“恨狎世而贻贱,徒爱存而赏没。虽凌群以擅奇,终从岁而零歇”,美于外秀于内之花仍不免岁终凋零,这亦是士庶等级森严、政治斗争险恶下失志文士的自叹自哀。

《舞鹤赋》开篇尽显仙鹤非凡出身,华丽形貌,高雅品性与情趣,以其翱翔天地之姿比喻己志:才高性雅,志远道长。然高洁飘逸的仙鹤被羁成为宫廷玩物,即使受到礼遇,然心有所拘,自比鹤的鲍照以此悲叹入仕所遇卑琐阴谋,缺失自由与平等人格,沦为权贵的玩赏之物,不得重用与赏识。仙鹤虽长悲,却终不为世俗利诱所动,寒冬凄然的鹤舞令人回味无穷,也是鲍照内心悲愤怨怼的宣泄,进取斗志的生命之姿的表达。

飞蛾赴火是传统意象,奋不顾身扑向光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是鲍照对恪守自己的理想信念的写照。《飞蛾赋》赞美这种悲壮和可贵,尊重不畏不缩的勇敢与毅然,将飞蛾之候明与伺暗的仙鼠、南山文豹避祸远害对比,表达自己要为实现政治理想与抱负一往无前,决心“凌燋烟之浮景,赴熙焰之明光。拔身幽草下,毕命在此堂”,甚至为正义而献身。早年鲍照就有“贡诗言志”的事迹,其正直性格为人所知,积极入世的思想表露无疑。

再看尺蠖,这是一种能屈能伸、富于变化的小虫,遇宁静处,则随之宁静;遇骚动处,则随之行动。鲍照性格耿直,却在《尺蠖赋》中欣赏其“观机而作”,可谓心态一变。“冰炭弗触,锋刃靡迕,逢险蹙蹐,值夷舒步”,将尺蠖暗喻为懂得进退分寸的智者,能随机应变、明哲保身。“笑灵蛇之久蛰,羞龙德之方战”,对脱离社会、摒弃功名利禄之人鲍照并不赞美,“高贤图之以隐沦,智士以之而藏见”,这也不是真正的“观机而作”,鲍照真正想表达的是有度的处世之道,这种顺应圆滑的一面仍是积极进取。此可联系史实,见《宋书·鲍照传》:“上好为文章,自谓物莫能及,照悟其旨,为文多鄙言累句,当时咸谓照才尽,实不然也。”所谓“鄙言累句”,联想当时的社会环境,可体会些许鲍照对尺蠖屈身之姿感到悲哀与无奈,心底本有的身不由己与愤然不甘,终究因结尾一句:“苟见义而守勇,岂专取于弦箭”而正气凛然地自白。

《园葵赋》写于鲍照返家暂居时期,看似借写园中之葵在不同环境中的种种姿态,以及田园风光,抒发居家生活的闲适自得与归隐情趣。实则亦有睹物兴情,咏物以自比,葵本不名贵,却是日常所食所用,况如寒庶士人,然“顾堇荼而莫偶,岂蘋藻之荐羞”,不必妄自菲薄。“彼圆行而方止,固得之於天性”、“荡然任心,乐道安命”,以任心自然的隐士身份自勉自励,但仍心有“回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的隐忧之情,故以“鱼深沉而鸟高飞,孰知美色之为正”的议论,慨叹才不见用,又向王侯暗示自己怀才待遇之复出意愿。

鲍照所存的辞赋中抒情色彩浓郁,是他由个人遭遇出发产生的慨叹,并上升到普遍人类生命与历史命运的宏观角度引起的反思与感悟。作为寒庶士人直接接触社会底层,又有来自上层的压迫,他所见所历更广,所感所思更深,赋中所反映的人生观、生命观,也就更具生命意识与悲剧色彩。

鲍照赋激情而悲慨,如晚唐司空图形容:“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他的赋代己陈情,以抑扬顿挫、波折反复的充沛情感,渲染一生仕宦游历、人生沉浮,不论是积极进取的建功立业之心,还是激情耿直地恪守本心,在凄苦的身世经历、纷乱的社会百态、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所见仍是奋争的背影。

参考文献:

[1](南朝宋)鲍照著.钱仲联增补集说校.鲍参军集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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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郑国周.论鲍照的悲剧意识[J].江汉论坛,2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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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阮森丽,暨南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

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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