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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虎妻》的“和解”主题

2015-07-22李树欣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7期
关键词:外祖父战争生命

死神的侄子为了拯救自己所爱的人背叛了死神,结果遭受到永远不死的奇特惩罚,从此成为了引导亡灵的“不死人”(the deathless man);聋哑的穆斯林少女因受丈夫虐待并被村民歧视而孤独无依,于是与逃亡老虎结为同盟,由此被视为杀夫害人的恶魔“虎妻”(the tigers wife);受父亲嘱托照顾体弱姐姐的少年因害怕死神在深夜夺走姐姐的生命,试图通过制作动物标本来吸引死神注意,最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游走乡野的猎熊者——“熊人”(Dari?a the Bear)……这些充满了生动想像和深刻寓意的民间传奇故事是2011年英国橘子文学奖获奖小说《虎妻》(The Tigers Wife)中最为奇异的部分,它们为读者揭开了动荡不安的巴尔干半岛历史的面纱,让我们得以透视那些生活在这一地区并长期处在冲突与战争中的人们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挣扎、分裂与和解。

一、纷乱的战争图景

《虎妻》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因战乱而四分五裂的巴尔干半岛国家,主人公纳塔利亚在前往国境线的另一边执行义务医疗任务的途中得知自己的外祖父死在一个陌生的村庄中,尽管纳塔利亚早知道外祖父已身患绝症,但仍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小村庄里。在找回外祖父的遗物并解开外祖父死亡之谜的过程中,纳塔利亚不仅弄清了影响外祖父一生的两个神秘人物——“虎妻”和“不死人”以及围绕着他们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理解了外祖父最后留给自己的一束虎鬃所具有的含义。

小说一开篇,有关暴力和亡魂的两段插叙就为整部作品奠定了暴烈、冷峻,却又不失温情的叙事基调。在序曲中,纳塔利亚回忆了自己四岁起每周与外祖父去动物园看老虎的经历,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老虎攻击并伤害动物园工作人员的情景,这段在对温暖亲情的怀念中出现的暴力画面既为之后“虎妻”故事的展开进行了铺垫,也预示着所有的回忆将不可避免地与暴力、伤害甚至死亡联系在一起。紧接着,纳塔利亚就得知了自己所挚爱的外祖父去世的消息,按照波斯尼亚地区的民俗,人们相信亡魂在辞世之后的四十天内仍会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因此死者的遗物是不可被触碰的,但由于纳塔利亚的外祖父是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村庄里的小诊所去世的,他的随身物品并没有被送回家,那就意味着他有可能成为流落在异地并无法进入死后世界的迷途亡魂。在这里,外祖父可能会无所归依的死后命运有着更特殊的国家命运的象征,就像是纳塔利亚后来所描述的:“终其一生,他都是整体的一份子——不是整体中的一份子,而是构建起这一整体的一份子。他在这里出生,在那里接受教育。他的名字是这个地方的,他的口音却是另一个地方的。”[1](P101)因此,游荡无依的亡魂暗示出在内战和种族冲突中四分五裂的国家状态和破裂的统一身份,而纳塔利亚探究外祖父身世及死亡之谜的过程就是借助私人生命体验的方式来展现前南斯拉夫地区由分到合再到分的曲折过程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人们经历的悲欢离合。

在纳塔利亚的追叙中,外祖父的一生都处在两个传奇故事——虎妻的故事和不死人的故事——之中,前者使他由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后者让他从一个男人又变为一个男孩。这两个故事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都与孤独、战争和死亡有关。虎妻故事中出现的人和动物都是孤独不幸的:九岁的外祖父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同龄的伙伴在此前冬季的疫病中都死了,陪伴他的只有年老的外祖母和一本图画版的《丛林之书》;十六岁的虎妻又聋又哑,为了替逃跑的姐姐抵婚嫁给了屠夫卢克,却因信仰不同被村人歧视,还屡遭失意丈夫的毒打;屠夫卢克原本有着追求音乐理想的天分与信心,但由于家庭变故和恋人变心而不得不从事他最厌弃的屠夫工作;村中最受敬重的药剂师曾饱受磨难,只想求得安稳生活,在目睹了村人对虎妻的歧视后将自己也是穆斯林的秘密深埋心底,为了争得村人的信任,置几乎被毒打致死的虎妻于不顾;村里的其他村民固守着自以为正确的原则,盲目地仇视异教徒,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战争将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厄运。随着逃亡老虎的出现和屠夫卢克的莫名死亡,怀有身孕的虎妻就成为了村人所恐惧的恶魔,而这种恐惧随着“熊人”猎虎的屡次失败达到了顶点,最终药剂师用一剂毒药杀死了虎妻,然而她的死去并没有带走所谓的厄运,因为逃亡的老虎要躲避的其实是战争,这才是毁掉所有人生命的真正恶魔。

也许是虎妻的遭遇促使外祖父选择了医生的职业,这一职业也使他有了和不死人结识的机会。尽管相信理性和科学的外祖父并不真正相信不死人是死神的侄子,却在和不死人的相遇中一次次亲眼目睹了不死人对于每一次死亡事件的准确预判,疫情、疾病、战争,这一切都在不断地夺走人们的生命,有着高超医术的外祖父无能为力,有着神奇生命咖啡杯的不死人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看着那些垂死的病人孤独地走向生命的终点,看着那些快乐知足的人被战争或是灾难骤然夺去生命。于是,当不死人安慰外祖父一切都会过去时,外祖父阴郁地反驳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我是孩子的时候,它就在这儿,到了我的孙辈,它还会在这儿。”[1](P189)的确,就像外祖父所预言的那样,纳塔利亚对自己少年时代的回忆也刻满了战争的印痕,她的第一个男友像其他同年龄的男孩一样突然消失在战争的海洋中,她上课的教室逐渐离炮火的打击范围越来越近,甚至城市动物园中的老虎在轰炸停止数月之后仍处于恐惧中,最终因为把自己的腿咬成了白骨而被打死。

就在这种由战争和死亡交织而成的绝望生存处境中,纳塔利亚和她的外祖父以及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尊严与生命热情,相信爱、怜悯和宽恕这些源于人性自身的生命力量终有可能会弥合战争造成的诸多裂痕并超越现实的死亡,而“和解”也就成为了这部小说的最终主题。

二、永恒的生命寓言

在小说的最后一章“河流”中,纳塔利亚一路跟踪“不死人”进入了被废弃的村中小屋,可是她在四处散布的各种祭品中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不死人”,却是她认识的渔夫巴尔巴。巴尔巴告诉她,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抚慰妻子失去长子阿罗的悲痛之情才将阿罗墓前的祭品取走,当发现这一做法可以帮助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人们减轻内心的伤痛并得到精神上的安慰时,他就一直坚持了下来,并将收集到的钱币转给了那些更需要的人,而这一晚他从十字路口取走的黏土罐就属于内战中敌对阵营的士兵,“最终,到了你被埋入地下时你所想要的就只是有人热切地想念着你”。[1](P179)战争虽然改变了每一件事,但尊严、爱与宽恕的人性力量还是会超越战争强加给人们的限制。在明知自己的城市将会遭到灭顶之灾的前夜,年老的侍者还是以最优雅的方式接待着饭店里的客人;在纳塔利亚和外祖父战后重返已在国界另一边的湖边别墅时,从前的邻居仍然站在门廊里迎接他们;在去扑灭可能吞噬掉自己生命的大火之前,纳塔利亚的外祖父还是如同在演奏小提琴一样精心地擦亮自己的皮鞋;尽管巴尔巴和妻子知道在自家葡萄园中挖掘骸骨的那些人来自边境的另一端,他们还是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神父安东将修道院改成了孤儿院,并告诉孩子们阿罗猎犬的故事,为的是让他们记住忠诚与爱;就连不死人也总是微笑着面对将死之人,因为他的使命就是将那些因迷路而心怀恶意和恐惧的亡魂引向他们该去的地方,并相信曾拥有过爱的这些人会给生者留下同样的爱……最终,解开了外祖父身世及死亡之谜的纳塔利亚明白了外祖父留给她的那一束虎鬃和那张潦草地写着故乡名字的泛黄书页所隐藏的含义,虎妻的悲剧就是连续不断的战争灾难的缩影,但孤独的人与虎之间因信任和爱缔结的奇妙友谊在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迫害下始终都不曾改变,那么,经历过战争磨难的人们也同样可以相信爱、尊重与宽容的人性力量能够帮助他们消除种族的偏见和信仰的隔阂,从而让生命享有其应有的尊严,并实现真正的现实和解。

通过纳塔利亚祖孙两代人的经历,《虎妻》巧妙地将前南斯拉夫地区的诸多现实冲突与欧洲及斯拉夫地区那些有关生命与死亡的民间传说融合在一起,在对历史与当下、虚构与现实、生命与死亡的双重言说中再现了前南斯拉夫地区的人们因各种残酷无情的冲突及战乱而经历的现实苦难以及他们奋力抗争以求和解的种种努力。对此,橘子奖评委会主席贝塔尼·休斯(Bettany Hughes)评价道:“这本书提醒我们,我们是多么容易陷入残暴,但同时也有着宽广深厚的人类之爱。奥布莱特……让我们记住这些故事所讲述的是关于我们自身,也关于他者的故事,正是这些故事塑就了我们和这个世界。”[2]

(本文是黑龙江省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2C042]和黑龙江省教育厅项目[项目编号:1252b004]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Téa Obreht:《Tiger's Wife》,New York:Random House, 2011年版.

[2]BBC News:Orange Prize for Fiction awarded to Téa Obreht,http://www.bbc.com/news/entertainment-arts-13702281

(李树欣  黑龙江哈尔滨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15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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