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的指甲

在阿布的日思夜想中，学校图书馆终于完工，并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对外开放了。

从此，我们陷入了“苦海”——想去逛街，阿布堵在门口：“庸俗！肤浅！随我去图书馆！”想上床眯个午觉，阿布狂吼着：“懒惰！愚蠢！图书馆有空调想睡可以睡得更舒服！”想去爬个树，阿布嫉妒蔑视：“嗨嗨嗨，不要总是像女汉子一样好不好？”

于是刺玫第一个举手投降，爱莉也抵挡不住这么猛烈的火力，我是为了友谊牺牲自己的快乐的，我这么对自己说。

谁知道有一天，我会真的爱上了去图书馆呢？

谁知道有一天，阿布居然连图书馆都进不去了呢？

因为，总会有新的情况发生，在这鸡飞狗跳的世界上。

在扩招开始，今年新生入学后，图书馆书本的毁损率达到了历史上的新高！

起初还书的时候管理员只是匆匆扫一眼，归入书架，也没发觉啥不对，结果后来的毁损越来越猖獗。

封面上有汤汁那是常见的，隐约可根据那汤的颜色猜出——红的是加了辣椒油的牛肉汤，绿的也许是野菜或青菜汤，有的甚至连菜叶子还粘在上面，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硬硬的。这还不是最令人作呕的，更可怕的是有的书看起来只是封面有些褶皱，凑近一闻——天哪，那丧心病狂的口水味儿！

书上还经常有着爪印指痕，很多是封面看着完好，翻开来发现内页已经有许多破损。这样的书我都不敢借，生怕还的时候说不清楚。

校长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刚斥了巨资来改换门禁系统，转眼又要加购图书，学校的资金几乎是像流水一样往外淌。后勤们一合计，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干脆又拨了一部分专款加大管理力度，到处拉宣传横幅不说，图书馆进出口全都由老师们监督起来：

进门时，检查爪子有没有磨秃噜了;出门时，检查有没有夹带图书;还书时，还得检查书本内外有没有多出不该有的夹私或者少掉原有的纸张……

饶是如此，满以为滴水不漏了，还是有计划外的事件发生。

当时我刚过门禁系统，就听见身后一阵喧哗。

脚步一顿，我身体内家族基因里的八卦因子全都燃了起来——我阿姨能在凌晨两点听见楼下的吵架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忍受着冬夜凛冽的严寒趴到窗户边，津津有味地看两个小时，而我的一个叔叔，他能从宿醉的头痛中迅速清醒，安静严肃地分辨清楚隔壁吵架的每一句内容……

我在他们陶冶下，至今没有长成居委会大妈型的人物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在看见热闹的时候骚动起来，站在一旁，默默多看两眼。

跟我预想的分毫不差。

果然是阿布啊，哈哈哈。

阿布小女神指甲和她的小脸蛋一样美得众所周知，前两天刚做的新款式还给我看来着，是留长了，顶端刷的白色云朵，中部画的小蝴蝶，小爪子美如画。

阿布还给我修过指甲呢，不过图书馆出了新规定以后我一咬牙就全薅了，现在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我伤心地咬着爪子瞅着事态发展。

阿布是舍不得剪掉指甲的，这几天的书都是我们几个帮她借的，她凄凉地在图书馆外面等待着我们，哀叹着说：“天是灰的，风是凉的，我的心是痛的！”她发誓，图书馆是她的伤心之地，以后她不会再踏进馆内一步，不会再多看它一眼。可是，有的必用书是不能带出馆的，只能在馆内翻开，狠话说尽的阿布还是过来了。

没能蒙混过关，虽然阿布百般保证绝对爱护书籍，可是规定写在这里，老师又都铁面无私，阿布的指甲被无情地驳回了。我其实坚信阿布会保护好书，倒不是别的，阿布绝对舍不得伤害自己艺术品般的水晶指甲。

“老师，我就进去看一会儿，要不您跟着我，我肯定不会碰着书的，你看我从来没有损坏过任何一本书呢！”

“……不可以。”

正说完这句话，有一只阿富汗猎犬侧身越过阿布，他的长毛施施然越过门禁，管理员老师板着的面孔突然绽放出笑容，多省事啊，那长毛，跟拖把一样……

阿布抓紧时间继续哀告：“求求你了老师！”管理员的视线从长毛身上折返到阿布的指甲上，果断拒绝：“不行。”

阿布明艳的小脸蛋一下子黯淡下来了，我都看得不忍心，也不知道管理员老师是怎么抵抗住布偶猫的魅力的，阿布每次用水汪汪的蓝眼睛瞅着我，我虽然是女孩子，还是会一下子心软然后跑到图书馆给她借书。

阿布踌躇了一会儿就转身失落地走了，我虽然一开始幸灾乐祸了一下，关键时刻还是要撑好朋友的，于是我匆匆找到要的书，借完了追出去安慰姐妹。

我在玉兰树上找到了阿布，当时阳光不浓不淡，天蓝得恰如其分，雪团一样的小布偶趴在枝桠中没精打采地晃悠着尾巴，简直像是电影里刻意设计的场景一样，美好得不似人间。

我在树下赞叹了一阵，偷偷爬了上去，见阿布没注意到我，便趴到比她高一点的树枝上猛地把尾巴垂到她脸上。

阿布吓了一大跳，扑腾了几下才踩稳，生龙活虎，完全没有刚才忧郁的气氛了。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居功甚伟，却转眼就被愤怒的布偶追得上蹿下跳，我被从树上赶下来，刚借的书把我坠得跑不动。

我费劲地把书从兜里掏出来，阿布看见书名又把我打了一顿。

“什么叫《如何养殖布偶猫》、《迅速走出失恋》呀？给我说清楚。”阿布凶残地拿大尾巴抽我。

“我这不是想逗你开心么？而且你指甲和你的灵魂伴侣一样，没了可不是失恋么？”

于是阿布又把我打了一顿。

真是一只有着与梦幻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暴力性格的猫呢！

阿布边打边表达自己的决心：“你在开玩笑吗？我怎么可能会剪掉我的指甲呢？！”

“难道你永远不进馆看书了吗？”

“愚蠢的凡猫啊，我这样的猫，一定会找到完美的解决策略的！”

“哦。”

“太敷衍了！”于是阿布这个雅典娜般的狂暴女神又把我揍了一顿。

我俩一个嘤嘤嘤咛着自己的遭遇，一个哀叹着自己的命运，互相搀扶着回了宿舍楼。

闲得发慌的女生跨宿舍进行了认真的商讨。

我想的法子是阿布牺牲其中一只爪子上的指甲，在管理员要求检查的时候，分别伸出，以魔术师般的魔幻技巧让管理员误以为自己检查的是两只不同的爪子，从而让阿布轻松越过，反正我们猫的左右爪长得超级像。

我的提议被严肃否决：“不可能，我的完美不容许任何瑕疵，一只都不能少！”

刺玫的想法是，让毛色和阿布比较像的猫和阿布左右紧靠，分别伸出一只爪子交替在阿布身前，从而——

“你当管理员是傻子吗？！”

也被否决了。

我们热火朝天准备偷天换日的时候，爱莉在一旁看动漫。

我们热血沸腾决定直接给阿布写血书做担保的时候，爱莉还在一旁看动漫。

我关注了一下，画风已经变了，似乎已经看完了一部。

我们心灰意冷已经在四楼拷贝图书馆所有资料传出来给阿布的时候，爱莉终于不看动漫了，她暂停了画面，回过头来，犹犹豫豫地问我们：“我问个问题啊你们不要嫌弃哈，为啥不直接戴个手套呢？”

对呀，为啥不戴个手套呢？

面对如此直击人心的问题，我们竟无言以对。

竟然还是最没心眼的爱莉想到了这么棒的主意，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往往就是心思最简单纯真的最容易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与众不同的线头呀。

“你说得对！”阿布非常兴奋，将爱莉扑倒在了绸缎窝里，蹭了一轮。

我们的讨论很快进入了手套设计阶段，我参考了阿布看似圣洁甜美的形象，决定用最高档的绸缎来制作，扯了一段爱莉小土豪的多余被套进行了设计。

真是太洋气了！

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去米兰时装周啦！

阿布尝试着戴上脱下了几次，然后尖叫起来，因为她的毛绒绒和绸缎摩擦起电了，一时间室内噼里啪啦作响，阿布在群众的嘲笑声中撕下手套又把我打了一顿，酣畅淋漓地展现了暴力的本性！

我窝在床的一边默默咬被角，可耻，你根本不应该戴气质温柔的绸缎嘛！

伤心，我的真诚总被辜负。

制作手套的重任很快被委托给了别人，我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指点设计图，时不时嘴欠，被阿布扁一扁，等成品终于出来的时候，窗外，已被浓黑的夜色侵占。

再次去图书馆时，恰逢丽日当空，微风习习，似乎一切都变得完美了。

我一向乖觉得很，从来不犯事，但每看见老师必然感到一种无形的斥力，像磁铁的同极一般，使我情不自禁远远躲开。

说白了，就是学生与生俱来的怂。

所以这次交涉注定只能是一只猫的孤独旅行……

阿布，加油！

我蹲坐在台阶旁给阿布鼓劲，充分传达我对朋友的支持，但这种场合，我死也不会在旁边参与的。

女神抛了我一个白眼，整了一下手套，昂首挺胸地进了图书馆，我尾随其后磨磨叽叽地跟了进去，不远不近地缀着。

惯常要伸手检查的，管理的老师拿眼睛在阿布伸出的手上略一溜，便要求摘手套看。

阿布磨磨蹭蹭地脱下手套，漂亮的指甲刚伸出来，老师就反应过来——是前天的学生：“你的指甲还没剪呀？”

阿布羞涩地点点头：“老师，我可不可以不剪呀，我戴了手套的。”

恰好经过的阿富汗猎犬，不对，其实我们早已知道他的名字了——度维，度维不失时机地夸赞道：“啊呀，这个想法好棒的！老师，您肯定同意的对不对？”

老师在制度和美色的两难下纠结了，半晌拿了本书过来：“你翻到第十页。”

阿布依言接过去开始翻，戴着手套的爪子僵硬得不行，完全操作不起来，翻了半天，还是站在一边的我看不过眼，替她翻到相应位置。

阿布将书摊好，眼巴巴递给老师。

老师叹了口气：“我让你翻书就是想看看你戴着手套能不能独立看书，你想啊，我监管不到的地方，你戴着手套不方便肯定会脱下来翻书的，这样我检查你的手套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布愣了一下，想通了还有些不能接受，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老师求情：“老师你相信我吧，我是很爱惜书的。我保证。”

太可爱了嘛，老师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中了一箭！

“这样，你下次可以好好翻书了就放你进去好不好？”

“谢谢老师！”阿布再沮丧也不会丧失礼貌，她点点头拽着我走了，出了图书馆仰天长叹，“这可咋办？”

我们的研究内容很快变成了如何戴着手套翻书，阿布练得痛苦无比，猫爪子本来就不是十分灵巧，何况戴上手套？

我见阿布忙得很，便先爬上床了。

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小憩，偶尔看眼阿布，觉得灵魂都轻松下来了，格外舒坦自在……

突然灵光一闪，我立马取来纸笔写写画画，涂改了一番以后喊来阿布，与她一瞧。

我的设计是五个甲套，每个由小缎带系到手臂上，这样既隔开了指甲，又灵便轻巧，不易松动。

阿布听明白了以后激动地瞅着我：“大宝你简直是天才！”

我羞羞一下表示不足挂齿。

缝纫起来有些困难，不过没事，我们有刺玫嘛哈哈，全能女王不多时便做好了，给阿布套上，系好。

阿布动了动手指，非常灵活。

反正今天是懒得再出门了，剩下的时间我们把指头的材料换了又换，最后用的硅胶一样摩擦力十分大的小圆片，便于翻页，缎带中部编成了小手链串在一起，免得带子太多搅在一起。

成品配上阿布粉嫩的小爪子，简直美得不行，在座的几个女生都动了给自己做一个的心思，因为太可爱了。

阿布更是美得不行，举着爪子左看右看，然后热情洋溢地扑过来把我们几个的脖子挨个儿舔了一遍。

不被阿布揍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呢。

阿布简直按捺不住，当晚就想夜闯图书馆，被我死死拉住按进了被窝。

第二天一早阿布就奔向了图书馆，管理员老师被我们的创造惊住了，还指给旁边的女老师看，女老师瞅了瞅赞叹不已，直说也想做一个。

阿布如愿以偿。

后来，阿布的爱好很快从指甲发展到了甲套，继续美甲小女神之路。

我的新甲套上的皇冠就是阿布给画的，虽然阿布揍我的时候很强悍，但我的甲套她画得也是最用心的呢。

石若昕，东南大学法学院2013届学生。一路迈过了豆蔻和二八，终于也在今年跨过了双十。陡然发现在有限的二十年里除了学习一事无成，曾经最为骄傲的写作才能被不断搁置。还是重新起航，悼念被浪费的岁月。有限的生命里对一切美好的事件抱以无限的热爱，美食和美文无法辜负。物质和精神的胃口都要尽力满足。猫猫狗狗都是碍于生活条件想养而无法拥有的天使。最喜欢的作家目前是马尔克斯，最爱的作家永远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