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谢谢你送给我的爆米花
2015-07-21顾彼曦
顾彼曦
故事大概是这样开始的。
第一次遇见她,是去年十月份,刚好是雨水很多的月份。那时候的她不如现在过得好,尽管现在她过得也不好。
那天天气预报中说这座城市将会迎来数天大雨,温度也会持续走低。出门前,女友提醒我说,今天可能会下雨,多穿点衣服,把伞带上。我无谓的笑笑,心想这么点儿雨,能有多冷。但是看见女友温柔的侧脸,还是乖乖的带上了她准备的雨伞。
忽然记起初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困苦至极。一个夏天的晚上,后半夜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风把雨水也带了进来,异常的冷,而我们两个人连一床被子也没有,只能与女友一起盖着一件单薄的外套驱寒,持续三天的阴雨,像一场噩梦延续着现实的凄寒。直到后来天气转晴后,收到一笔稿费,才买了一床便宜的被子。那时候,生活刚刚有点起色,我却又丢掉了工作,两个人就像两只流浪在这座城市的丑小鸭,有泪水,也有温暖和快乐。如此来看,如今门外这点小雨又算什么。
这鬼天气,好不容易等到一家公司给面试的机会,你却要下雨。我暗自思忖道。顾不及那么多了,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一边用手机百度路线,一边试想各种面试的场景。挤上公交车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很快沿着玻璃落成了水柱。马路上的人开始往商场里跑,也有赶路的人冒着大雨继续行走。车越走越慢,外边的世界越来越朦胧,过了几站后,路边的站牌下已经很少有人在等车了,司机开始晃晃悠悠的在雨中持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我隐约听到我要到的车站,便起身往外门口移动。可是,车子停下很久了,前面下车的人还是走得很缓慢,我侧着身体往门口看了看,原来路面上的雨水快要淹到车底盘了,而一个老年的女人正堵在门口,艰难的挪动着,可是由于地面太滑,她又颤颤巍巍,所以半天也走不下去。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吧!我心底猜想到,有些于心不忍,便移动到前面,顺手扶了她一把,让她顺利落地。刚刚站到地面上,倾盆的大雨便瞬间袭来,我慌乱的撑开自己的伞,才发现眼前的她没有拿伞,乱蓬蓬的头发被雨水淋得更加难看了,颤颤巍巍的步伐在雨里走的缓慢而凌乱。面试的时间越来越靠近,我看着她几乎是挪动的身影,只得提着裤腿匆匆离开。可是心底却满满都是同情和自责,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又习惯性地往回扫了一眼。竟然发现她还在雨中,像在雨中寻找她丢失的宝贝,瓢泼的大雨早已侵透了她大脚指都露出来的破烂的布鞋。那羸弱的身体,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如果她某天来城市会不会也这样狼狈?想到这里,我又折回去问她要去哪里?说了半天我也没弄明白,她吐字不清,还有点严重的口吃。此时手机闹钟提示,离我面试的时间已经到了,我知道如果我走,一切还来得及。但是心底却有种特殊的声音告诉我,你不能走。
我想着自己的老母亲,便放弃了想要离开的念头。经过了一番复杂的交流和比画后。我终于知道,她来自乡下,第一次来城里看她的儿子或者她的女儿。我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我只需要让她给我说出他们的电话就可以了。可是,当我拨通电话后,一个听上去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说她那边走不开,希望我能送过去,并且不假思索的讲出了确切的地方。
突然间,我的心里十分恼火,我误了面试帮助一位不相识的老人家,而对方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忙得没时间接,活着真是可耻。心底的不平衡和暴躁感汹涌,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回过头,却看见旁边的她一脸希冀的表情,裤脚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落在脚下,鞋子周围已经湿成一片,刚刚还恼火的情绪竟然渐渐平息。
送她去吧,就当她是母亲。这样想着,我便扶着她,一步一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街道上的水流越来越平静,她始终走的颤颤巍巍。这样走下去啥时候才能走到?干脆不如背上她吧,这样走得还快一些。我尝试着和她交流自己的提议,可她死活不让背,一边指着自己湿淋淋的裤腿和鞋子,一边退让,我只得作罢。开始询问她的情况,虽然交流困难,但漫长的路程中,她絮絮叨叨的言语还是大概拼出了事情的始末,而我焦急的心却开始冷却了下来。
她说自己来自靠近秦岭的一个村里,家里似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病,好像是癌症。二儿子过得也不好,家里很困难。
路上的雨慢慢地停了,我们也到了她所去的地方。只是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对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从乡下跑来去妇联交贫困申请表的,她给妇联工作人员比比画画地讲了一下我是怎么把她送来的。女人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开始给我讲了一些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出了妇联办公楼,我又负责把她送到车上。她走的时候非要留我一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我还是留给了她,她把记着我电话号码的纸盒子撕成的块状卡片像保存宝贝一样放进了她的破烂提袋里。
那天她走后,我终究是错过了面试,后来换了另一家公司。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如果不是下雨天,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那天的善举。
过了好几个月吧,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原来她借别人的电话问我有没有找着工作。我会不会帮助了一个身价千万的老板?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地激动了起来。她说她打听了很多人,省体育场那边有个人才市场,专门找工作的。本来面试了很多工作,越来越没有信心。她这样一说我暗自笑了,有点苦笑,也有一丝淡淡的失望。我赶快安慰她,我找到工作了,非常好的工作,在她那里,总觉得因为她,我丢掉了工作,事实上即使我面试成功了,也不一定录用我,我只是当时想起了我的母亲,顺手扶持了她一把而已。
总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逢。就像曾经我们相互扶过的每一个彼此,我们只感受最甜蜜的那一个笑脸。可我们还是在异乡相逢了。
不久之前,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问她是谁,对方说找李纪红,我说我就是,对方问我在哪里?她给我准备了一点吃的要来看我。吓了我一跳,似乎从来没有人从远方专门来看我的。我问她是谁,对方急急巴巴地说:“我是去年大雨中你帮助的那个人啊!”我开始地毯式地在记忆里搜索,突然间她结结巴巴的语气提醒了我,终于想起了她。我以为她又孤独无助了,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干瘪瘪的,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说她只想表达心意,别的啥都不说。我不停地给她说,小事情不要挂念,顺便拔高了一下调子,这社会好人还是很多的。一来我心里惭愧,承受不起,二来真的很麻烦,尤其是对她这样一个几乎看不见路的人。
她是一个很偏执的人,无奈之下,我给她留下了我的地址。我知道她一定又是借的路人的手机。
我怕她找我的时候我没在,就给门卫处打招呼,希望来这样一位老人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可是过了半个月,她还是没来,这半个月里让我越来越担心她,不好的画面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当这件事情慢慢地被更多繁琐的事情淡忘后,突然她出现在了我公司门前。她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是我还能认得出她。
她说她找李纪红,我说我就是。然后她才说她心里过意不去,从去年就开始找我,终于找到我了。看着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表情。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我请她吃饭,她说她已经吃过了。我们还未下班,只好把她带我公司楼下的门卫室里。她生活中说话比电话里清晰多了,或者说我能根据她的表情猜测出一点意思。
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除了简单地问候一些生活琐碎。她比之前倒是精神了不少,还带着一副老花镜,说是路上捡的,像个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虽然我依然听不太懂她讲话的全部,但是偶尔几句拼凑和猜测,我知道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个人过,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就问她路上怎么过来的。她开始像个讲故事的人一样一五一十娓娓道来。说道她问了几十个人倒了三次车找到这里的时候,她情绪特别激动,开始埋怨为什么乡村的车要钱,城里的车不要钱?她有老年证,也有残疾证。似乎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最悲惨的证件,对她来说却是自豪。
走的时候,她给我留了一塑料袋爆米花。为了怕我嫌弃,专门强调在乡下二月二专门吃爆米花的。我想笑,想想好些年都没有二月二这个概念了,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小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全村的孩子都会围着嘣爆米花的铁葫芦,只等“嘭”的一声爆米花出来大家就蜂拥而上,爆米花也就成了我最穷的时光里最珍贵的东西,整整陪伴了我一个饥饿的童年。没有想到,长大后,在异乡,还能闻到二月二的气味。
送走她以后,感觉生活突然美好了起来。午后的阳光刚好从窗外射进来,想想这个为了送我爆米花的人,她经过千辛万苦才把一包爆米花送到我手里,一股香甜味道直冲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