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心寻找适宜的位置
2015-07-21朱旭东
朱旭东
每一个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一定有一个对于他最合宜的位置,只等他有一天来认领。一个位置对于他是否最合宜,应该去问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看它们是否感到快乐。
——周国平
其实,很多老师在提及理想时,都奉劝过自己的学生:最好不要当老师。
当我还是一名准老师的时候,也这样做过。可是,我的说法对很多想当老师的学生而言,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之心。这都因为他们原来的班主任 ——李老师。
李老师是一位从17岁就执鞭育人,现在已有十年教龄的女教师。2012年秋天,她前往天水师范学院参加“国培计划”教师培训,而我则去武山县四门中心小学顶岗实习,暂时替她管理她的五年级三班——一个拥有58名学生的大集体。
抵达四门中心小学的那天下午,李老师将我介绍给同学们。当她刚说到“我要去天水参加培训,这是你们的新老师,接下来的两个月……”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突然间稀稀落落地响起一片呜咽声。我看见李老师停顿了几秒钟,勉强笑着说:“只是两个月,很快我就又回来了,你们要听新老师的……”但哭泣的声音似乎有增无减。她朝我笑了笑,低声说 :“让你见笑了。”我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慌乱地说:“大家放心,我会和李老师一样对待大家。两个月后,她一回来,我就走了。”李老师一边安慰学生,一边走到几个学生跟前,为她们擦拭眼泪。
回到办公室,她又向我介绍了班上的一些情况。她说,这里的学生一部分在校外租房住,一部分每天都回家——每一趟得走一个小时左右,还有一部分住在镇上——自己的家里。接着,她又说了一些情况比较特殊的学生:谁是留守儿童,今年才劝回学校;谁的父母都外出打工,由爷爷奶奶照管;谁是孤儿,和哥哥相依为命;谁不能有太多夸奖;要多给谁安排任务……她见我一言不发,笑笑说:“是不是比较复杂,不过不要有压力,他们都很听话!”
听着这些话,我有些不寒而栗。当了十多年学生,几乎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锻炼,仅仅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就身为人师,这原本就是一项极具挑战的冒险,现在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强赶鸭子上架。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一天,校长找到我说,本来每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副班主任,你们班的数学老师因为家里发生过一些事情,精神上受过打击,所以以后这个班得全靠你了。
刚开始我曾埋怨过,为什么这些难事统统都让我遇到了?作为一名老师,一个班级58个人的所有事情都得由我负责,看来左脚犯的错误,只能用自己的右脚来纠正了。心烦意乱之余,我忽然想起李老师。那天,学生们哭泣的时候,我既感为难,同时也在思忖:为什么李老师会受到学生们的如此爱戴呢?在和李老师通过几次电话后,我感觉到,其实李老师对每一名学生,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因为懂得,所以悲伤。李老师用心在和孩子们交流,把58个人的生活境遇、性格习惯,甚至一颦一笑都装进了自己博大的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方面我向李老师询问学生的一些具体情况,另一方面按照自己的想法,摸着石头过河。一周多过去了,我发现:日记中的他们童言无忌,操场上的他们天真无邪,课堂上的他们机灵活泼。和他们打乒乓球、打篮球,他们教我练习双截棍;和他们一起去西河钓鱼,去北山看民国时期的堡子,去有雾山见证新佛开光;听他们说自己家乡牧羊的草场有多大,说妈妈在赶集时给他买的包子有多香,说爸爸腊月里回家给他买的自行车骑起来会有多快……
那些还没有被现实强迫着卷进成人生活的我的学生,用纯真将属于我们的两个月静止成一种景观。很多时候,一闭上眼睛,就清晰地看见回忆落进那段时光,荡开层层涟漪,而我永远欠他们一个名副其实的称谓——老师。我常对李老师说,我很幸运,第一次登上讲台,就遇见了这么一群学生。李老师说:“学生总是这样的,只要你愿意把心坦诚地把心交给他们,他们会把自己的所有交给你,包括记忆和掂念。”
如果不能永远在路上,那么就为心寻找一个适宜的位置。略去神圣的光环,剔除所有被赋予的空洞赞美,我愿把自己的心安放在老师的这个位置上,履行一份平凡而有分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