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十八岁致敬
2015-07-21谭婉心
谭婉心
累积了许多心情,但一半因为懒惰,另外总有一种惶恐和顾虑,害怕我懒散生疏的笔端不能再现那已变成一帧一帧的、好似被“做旧”并盖上时光印戳的画面。那些动态立体,本应经过理智的筛选后“最重要”的回忆难以迅速脱颖而出,我怕找到的都是一些零星苍白的碎片。
刻意躲开了记录这一段时光,任由它们一层一层地堆叠在一起,新的覆盖了旧的,自然的沉淀之后,也就变成了沉积岩。未经打理的外表坚硬生涩,难看不已,但不知有一日费些气力剖开,展现出的会不会是翠绿玉石的切面?
十八岁这一年吧,也算经历了许多的转折和变故。不知是逐渐变得无感还是执着于向前,我对高中时代竟无半分留恋。
每个神思恍惚的早晨疯了一样赶在最后几秒奔进教室,习惯被早读课老师以侧目礼相待;下自习,路灯昏暗稀少,与高大恐怖的植物黑影做伴,嘴里还不停叨叨着学校又克扣了多少设施经费;被波动性巨大的文综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捶胸顿足又无可奈何地怨念着文科生被一份主观性极强的,却又被拿来做客观评判的标准答案就此划分高低的悲惨之路。高考一完我便张罗着把那一堆面目可憎的复习书全数卖掉,一张纸都不留。
残存下来的似乎就是这些鸡肋无比的情景。陆续会有人问我借高三的教材,开始时快意潇洒地直言,早扔光了。几天前又接到这样的电话,陈明事实时吞吞吐吐尴尬不已,突如其来地生出一丝惭愧。高考前夕,一部分人为泄愤把白花花的试卷扔得铺满了校道,其实自诩冷静的我与他们并无异。
有人建了一个QQ群,把去年六月之后就分散在五湖四海的校友拉进群里,号召大家在各自的城市各自的大学拍一段简短的励志视频为母校高三学子们加油。原来,一个事事受尽束缚的高三狗,摇身一变,成为贴心有爱学姐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高三班会课的王牌内容就是放映励志短片,看到那些站在各自大学地标性建筑物前招揽小鲜肉的学哥学姐,其实会觉得压抑无比。他们站在对面,或悲悯,或感同身受,似乎我与他们之间有一个充满死亡意味的黑洞,还没等我想办法从边缘战战兢兢地走过,巨大的吸引力便会毫不留情把我卷入,连尖叫声都还来不及发出就已被迅疾地湮灭。这不是夸张,每一个迷茫的高三学子内心阴暗脆弱的一面都会被无限放大。
六年前,一部叫作《狗和狼的时间》的韩剧,让我有了要学韩语的念头,也在那时听说了北外。母亲告诉我,要是真喜欢,将来试试报考北京外国语大学韩语系,不过虽是专业性较强的学校,录取分也让人望而却步。这无意的一句,竟成了自那以后最大的动力。热情的消退总是迅疾,后来对韩语逐渐无感,对英语的兴趣有增无减,北外梦依旧还在。
也许功亏一篑用在我身上再恰当不过。高中最后的阶段,无缘无故产生了一种倦怠感。不管多用力似乎都止步不前,向前挪一步,似乎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主动权慢慢地交出,凡事都像是被麻绳捆住并拖着向前挪动。嗅到自己快要放弃的意味了,恐慌情绪像爬虫一样啃噬着我的神经。
敏感到做不出一个大题,便会难过一整天。算错,擦掉,再来一遍,竟然是更加复杂冗长的式子,望着丑陋的数字符号,委屈又心酸。
已经掌握的知识点滚瓜烂熟,难以啃动的题目始终不能突破,不能理解这样枯燥无趣的日子于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那时脑袋里面没有高原反应期的概念,总觉得自己是最大的罪人,觉得自己又笨又不努力,却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来“赎罪”,兜兜转转找不到方向,总觉得彼时是最不如意的状态,开始幻想大学的自由氛围。难过纠结到最后,只想草草挥刀斩断这段不快乐的时光,匆匆忙忙地结束,画上休止符。
严格来说,这种浑噩糟心的状态实际在高考的最后一天中午就基本自动消解了。最后十几分钟,我还在努力填补文综卷上那些白花花的空格,煞白的荧光闪得我眼盲,我无法忘记因为极度紧张肾上腺激素猛增的真切体验。中午回家,照例是丰盛的一桌饭菜,不同在于之前因为焦躁感觉寡淡难以下咽。那个入夏的下午,光束斜缓地透过考点浓密的树荫在课桌上投下一块块或大或小不甚规则的金箔,我在等待刺耳的“警报”刺拉拉响起。没有喧哗,没有喜悦,在最后时刻我竟处身于一种奇异的平和。我想起陶渊明《时运》里古朴娴静的句子“山涤余霭,宇暖微霄”,一时兴起将它写在了没有派上用处的草稿纸上,傻傻盯着默读了几遍。一直以来,我的生活好似一幅暗黑沉重的油画,就在那时被重新着上了明亮的色彩。我的高中生涯,就算是这么完结了。
没有举办一个像样的毕业典礼,大家都在钻研如何让自己的分数在填报志愿的过程中发挥最大效用,说是毕业聚餐,其实也只是平时紧紧抱团的寥寥几人参加,大家的心早就散了。也许再也不能像高三的每一个日子,全班整整齐齐相聚一堂。
平时像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闺蜜留在了重庆。某一个压力大到爆棚的晚自习,她拉着我的手悄悄溜到无人的走廊,浮躁的校园一反常态的静寂,她从脑袋瓜里搜罗了一大串的笑话讲给我听,我无法忘记那片黑蓝夜空中闪烁跳跃的北斗星和她晶亮晶亮的纯黑瞳孔。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暑假去鼓浪屿旅游找到了他的萌版女友,而我那些原本忐忑的情绪,现在也早已烟消云散。母亲是我的历史老师,现在又开始了她三年一次的轮回,如今还经常向我抱怨,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一看书就又模糊又痛。高中三年,母亲又何尝不是为我操心了三年,为教学操心了三年,而我顺利毕业了,她还不能“毕业”。
六月之后的那个暑假,我在重庆火炉一样的高温天气里学完了车,毕业旅行的设想也自然破产了,好在在驾校也交到了不少朋友,还不算太闷。
我最终还是没有考上北外,而是阴差阳错被上外录取。事实上,这两所一南一北的语言类院校的实力也在伯仲之间,曾经的理想也勉强能算作是实现了。录取查询的时候,母亲反倒比我兴奋。
今早吃过了饭,读完了有关张幼仪的微信推送文,照片里主人公眼神中似是潜藏一丝忧郁,却又像是饱含明媚的希望,深深打动人心。不尽然全是黑白照片,准确来说应该是藏青,那藏青色中透露出来的是时光的悠长,经历岁月的淘洗,逐渐演变成更加明亮的光影。
突然想回到高中的校园,拉长镜头给那片蓊郁的梧桐林拍一个特写,调上泛黄老旧的色彩。最好还有一把古朴的藤椅,让我可以坐在上面不徐不疾地回想起那些细碎的片段,与我的十八岁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