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 失

陈绍华

一

市委分管工业的虞副书记带着县委办、公信局、招商局的分管领导及工业园区主任，由镇上领导陪同，开着四辆商务车，深入工业企业调研检查工作。

高速公路一出口，就是城东工业园区，偌大的园区里一片沉寂，空旷荒地上星罗棋布零散着几个不大不小的企业。

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灰尘马路，车队停到了许州中升新型板材有限公司门前。这个厂占地100多亩，几万平米的厂房，主要生产复合地板、铝镁板、彩涂铝卷，号称年产值达几十亿，所以被市里树为明星企业。

厂区的环境非常不错，正对厂区大门有一座人造假山，与之相连的一块卧龙形状坡地，将厂区和外面的马路分隔开来，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屏障。屏障西边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泊，湖边有供人休息的长廊和亭子，曲折的小桥尽头，是一座古典的两层半别墅小楼。据说是老板请风水先生按照风水学中的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特意这么布置的，明堂聚水，寓意天时地利人和，则大事乃成，企业兴旺发达。

当虞副书记的车队驶入中升公司厂门口时，电动门徐徐收缩开来，六名保安一字排开，着装整齐敬着军礼。身为市政协委员的公司庞总早已带着穿戴统一服装的市场商务部美女们在大厅恭迎驾到。

庞总春风满面地带着客人到了三楼会议室，亲自为每位领导递上制作精美的企业宣传画册，逐一让领导观看企业产品应用到国内重大项目或政绩工程的宣传展板，看完激情澎湃的企业形象宣传片后，领导们不得不点头赞许。

透过三楼巨大的玻璃，厂区里一片繁忙景象。

昨天公司就接到了市委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今天领导要来视察，所以早早就做好了部署和安排。不管是领导视察还是投资商考察，公司各部门都会按照演练模式应对，演练早已熟练了，不用担心会出纰漏。董事长助理小戴一大早就抽调各个部门人员到一楼大厅坐着，厂长就带着员工按预定的安排，把车间里所有的机器设备都开动，让机器轰鸣着，哪怕是空转，也要制造一番非常忙碌的景象。铝镁板板材车间，叉车将这个车间的板材搬到另外一个车间，下次演练的时候又叉回去，几年前生产的板材很多都已经变形，叉来叉去，边角难免有所损坏;地板车间，原来早已做好的地板在几十米的生长线上这头放上去，在另外一端收起来，在传送带上按步骤走一遍;铝卷彩涂车间，将好不容易赊欠来的铝卷节约下来，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实在抽不出来人员操作的陈旧设备，则挂上设备检修的牌子，两排车间的空地上租赁来的两台的货车原地待命，准备发货。其实工厂里基本不生产，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销售，更谈不上效益和产生利润，员工几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但还得养着一百多名员工。一般的时候，所有的员工都在厂区里“潜伏”着，要么睡觉，要么斗地主，要么闲聊，只有吃饭的时候，拿着饭盆从各个角落里乌央乌央地冒出来。

二

在二楼中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中升董事长何维升与他的秘书小张正和广东铿仁机械设备有限公司郑德一总经理一行三人洽谈设备采购业务。

“我们公司为了扩大生产经营规模，准备在3年之内上市，原来的地板生产线和铝镁板生产线每年产值10多个亿，这远远不够，还想进行产业转型升级，所有请郑总过来，帮我们企业规划一下。”董事长何维升接过秘书小张递过来的功夫茶，慢慢地抿了一口，两只眼睛却盯着小张。

“何董，正好，我们铿仁公司研发了目前世界上最为先进纳米色釉彩涂铝卷生产线、高端铝塑板生产线，不管是设备安装调试、技术支持和价格，都让何董满意。”郑总给他递过来一支香烟，并亲自给他点燃。

“彩涂铝卷生产线大概要多少钱？我要上四条生产线。”

“全新的生产线要2000多万，全下来不到1个亿。”

“太贵了，我们也不是真的说来制造产品，企业要在海外上市，我们要的是规模，要的是业绩和数据。”

“何董不是说要纳米色釉技术的么？”德一总经理疑惑地吐了一个烟圈。

“这是我们要炒作的一个新概念，我们自身研发的水性氟碳纳米色釉漆，虽然技术不是很成熟，产品目前不是最好的，但是反过来，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我建议用旧的线改造一下也可以，只要百十来万。600万就全搞定了。”

“好兄弟，好哥们。”

“那当然了，何总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既然把你当兄弟了，发票能不能多开，税金我们公司来承担？”何董左手拍着郑总的肩，并用劲地按了按，右手亲自给他茶碟里续上了茶水。

“只要你兄弟一句话，没问题！”

“这样的话，我们公司要采购四条彩涂铝卷生产线，两条铝塑板生产线，一条镜面铝塑板生产线，郑总先做个报价和方案，总价控制在700万以内，开具发票的数额再和你商定。”

“好的，下周给报方案。”

“吃饭去，然后去KTV吼两嗓子。”

何董随即分配小张：“在大富豪酒楼定一个最好的包间，带上几瓶五粮液，把办公室新来的那几个女大学生叫上，今天晚上好好喝几杯。”

酒桌上，主陪提三杯酒，副陪提三杯酒，三陪四陪也提三杯酒，客人几杯酒回敬，加上秘书带领的美女团队，按地方规矩，给客人端酒，客人就得喝一杯酒，给客人夹菜客人也得喝一杯酒。几轮下来，酒桌上的气氛好不热闹。

几位美女将郑总搀扶到KTV，在歌厅阴阳怪气地吼了一通，最后安排人将他送到宾馆房间。

三

县委分管招商引资贾副书记的办公室里，中升公司的总经理庞蓉，拿着企业转型升级设备引进和改造的投入报告，来寻求政府政策上的资金支持。

庞蓉虽已年过30，但女人成熟韵味十足，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的迷人灿烂，眼角的神韵，足以嵌入了男人的心。

“贾书记，你看，把我们招商引资过来，我们又投入了1亿3000多万元，引进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纳米色釉彩涂铝卷生产线，企业负担一下投入这么多，贾书记就支持一下嘛！”

“你们企业投入了这么多钱搞企业转型？”

“书记看嘛，我们在产业升级的项目报告和投入预算报告不早就向您单独汇报了嘛，这里都有购买设备的发票复印件……”庞蓉走到贾书记办公台后的老板椅旁站着，身体微微前倾，靠在了贾书记的肩上，顺便将一份文件资料放到了书记的办公桌上了，金色的卷发顺着光洁的额头披垂下来，有一小部分钻到了书记的脖子里，光滑柔软，拨动得心里痒痒的。

贾书记也顺便往后靠了靠。

“这是好事，你们这么好的项目，将会带动我们地方工业经济的发展，我们作为政府，大力支持企业走创新发展之路。”

“我们企业要上市，不增加投入肯定不行，我们在产品研发、设备升级改造、生产基地都将加大投入，力争3年内在海外上市，这次，贾书记得多关照关照一下嘛！”庞总声音有些发甜，以至于奶声奶气，最后几个字声调拖得比较长，有一些娇滴滴的味道。贾书记骨头慢慢地酥了。

“我来打个报告，申请专项资金对你们企业进行一些无偿资助，在来联系一下投资机构给你们的项目争取一下政府贴息贷款。”

“那太好了，怎么感谢书记呢？”

“还是老地方，你先去，等会儿我来和你探讨细节问题。”

半年以后，中升公司的荣誉室里，多了两块象征企业荣誉的木托铜牌，一块是“企业升级转型设备改造奖励资金1140万元”、一块是“××市标杆企业”。

庞总也有烦心的事情，就是秘书不好找，长得要漂亮，三围要达标，能喝半斤酒，关键要放得开，秘书陪庞总应酬喝酒有时候三更半夜才回来，男人还不能有意见，所以换了一拨又一拨。

四

首都北京，阳春三月的一个下午。

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雅博大酒店十四楼的小型会议室里，银行、担保公司、评估公司、债券私募基金公司、投资公司、会计事务所等各个金融精英在这里欢聚一堂，为了企业的产业加速扩张，头顶着“高科技企业”、“环保企业”光环的许州中升新型板材有限公司的私募信托资金说明会正在这里举行。

下午两点半，许州中升新型板材有限公司的私募债券推介会开始，主持人挨个介绍了到场的嘉宾及单位，便把话筒交给了董事长何维升。

“欢迎各位参加中升公司的私募债券推介会，许州中升新型板材有限公司是一家高速发展的民营企业，总投资3亿元人民币。主要生产高科技新型环保节能板材，产品质量上乘，用途广泛。产品覆盖全国30多个省市，并出口东南亚洲和北美洲多个国家。中升环保板材是由我公司科研人员经过数十年科学实验研制成功的一种可以替代木材的新型环保材料，这种材料具有防火防水、隔音隔热、质轻高强度、防蛀等产品特性，无甲醛、苯、放射性物质存在，可塑性强、工程物理性能好，是一种非常环保的装修装饰材料。”

“公司具有高科技技术优势，自主研发高端纳米色釉技术，产品应用领域非常广阔，市场需求量巨大，符合国家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的战略要求。”

“为了开拓更广阔的市场，生产基地的建设，后续的设备投入，公司的运营需要私募债券2个亿。”

资金链，就是企业的血液循环系统，在保障循环畅通的情况下还有具有再次造血功能，气血不调或造血功能障碍，企业就会艰难地撑着，直至死去。

中升公司作为中小型的民营企业，从发展的初期，就经历了资金周转困难融资不易的痛苦，好在中升董事长何维升身出于金融行业，极鼎的金融智商，广泛的人脉资源，独特的操作方式，也是资本运作的高手。他先是将工厂厂房、生产设备到银行进行质押，贷款5000万，用贷款来的资金在东北收购一个镁矿，在广东购置百来亩土地，用几百万添置三条在市场上已经淘汰10多年的彩涂铝卷生产线，并巧妙地包装成为是用一个多亿的企业转型设备投入。然后，再用镁矿、土地、设备到金融机构融资2个亿，实在找不出可质押的资产，企业申请的不值一文的各项专利进行高价评估，也可融资1个多亿。用融到的资金偿还原有的贷款，支付资金利息，发放工人工资。循环畅通的融资渠道，几年时间，进入公司账户的资金将近4个亿。

思路决定出路，贪婪的心又多大，融资的渠道就有多宽广。天下最难得事情，就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中升董事长何维升真的做到了！未来更美好，公司一旦在海外上市，几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钱，钱来得真的很容易！有了钱，不花出去，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帝都花几千万，高档别墅得有一栋，许州最好的别墅也得有一套。

没有实体经济作为支撑的资本运作，企业的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就像歹徒从运钞车上抢劫来的金水桶，倒在水缸里，吃喝拉撒都得用水，总有水缸见底的时候。这不，刚一年的时间，企业海外上市的操作还没有眉目，中升的资金链快要断掉了，不得已而用之，采用私募信托资金的方式来满足需要。

五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按债券票面利率，公司需要支付2000万的债券利息，还有什么渠道能使资金链不断呢？用什么来填补这融资的黑洞呢，每天面对很多的债务纠纷，许老板真的很头疼。

在浩瀚无边的商海中，风雨飘摇的一艘船，很多人身不由己地上了这条船，谁也不希望它沉沦，作为舵手，处心积虑为了上市，损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