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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后”作家的历史书写
——简论李骏虎《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

2015-07-20山东张艳梅

名作欣赏 2015年22期
关键词:作家文学小说

山东 张艳梅

“70后”作家的历史书写
——简论李骏虎《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

山东 张艳梅

任何一个民族,如何看待自己的历史,如何书写历史,都是非常严肃而重要的命题,这不仅反映一个时代的思想能力和思想高度,而且呈现那一个时代思想探索和思想自由的程度。“70后”作家由于种种原因,表现出的历史感还不是很强,但近年来一些作家的创作对这一状态有明显突破。李骏虎集数年之力创作的《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沿着历史反思和历史重建这两个维度,不断拓展和深入,无论从文学价值还是历史价值,都可看作是一个重要收获。

“70后” 李骏虎 《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 历史书写

数年前,我曾在一篇“博文”中提及,“70后”作家的历史感还不够强:大意有两个层面,首先,“70后”作家对历史的认知和书写偏弱,很少有“70后”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触及宏大历史。一方面源于“70后”作家长篇小说写作数量和质量都显不足;另一方面,这一代作家身上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烙印,他们的历史观比较模糊和复杂,并且还在不断分化过程中。其次,“70后”作家对现实社会和时代生活的书写,同样缺少历史感,更多地停留于生活表象的扫视,用当下流行的话说,就是作家在刷存在感。过于膨胀的在场感和自我意识淹没了可能的感性穿透和理性超越,因而在生活现象的洪流里,多数作家或者安然于小楼一统,或者停留在义愤填膺的层面,却没有更深的追问和思考,这种与生活同流合污的姿态,剔除了思想之刺,消除了历史之痛,解除了精神之围,历史连冷眼旁观的位置都被取消。因而,我们在研究“70后”作家的小说创作时,多集中于其对现实生活的追踪,对艺术探索的尝试,都市、情感和人性常常作为解读的关键词,而难以把这一群体的小说创作与宏大的历史叙事联系在一起。

近两年来,这一状态有了明显突破,“7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取得了重大收获。徐则臣的《耶路撒冷》被称为一代人的精神史诗;李浩的《镜子里的父亲》,原题为“父亲简史”,虽然是简史,但我们仍旧看出了“70后”一代人开始以小说写史的意图。另外,田耳的《天体悬浮》、乔叶的《认罪书》和鲁敏的《六人晚餐》等长篇小说同样影响很大。山东两位“70后”女作家先后以长篇小说涉足抗战题材,王秀梅的《一九三八年的铁》和常芳的《第五战区》,从不同视角切入,再现胶东半岛和沂蒙老区全民抗战的那段历史,《第五战区》更是被评论界称之为全民抗战的史诗。那么,“70后”作家的关注焦点,从个人生活转向公共生活,从当下中国转向历史中国,从局部中国转向整体中国,内在的推动力是什么?一方面,这一代作家正在走向思想成熟和艺术成熟,他们的思想表达能力和审美表现能力正在不断提升;另一方面,中国正处在一个大变革时代,不确定的社会发展态势,以及未知的路径选择,使得一部分“70后”作家试图借助对历史的重新思考,对中国面临的某些本质问题做出解答。

任何一个民族,如何看待自己的历史,如何书写历史,都是非常严肃而重要的命题。这其中不仅包含着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这两个精神层面和哲学层面的问题,还包含着民族自觉和民族自由这两个思想层面和制度层面的话题。对于作家个体而言,历史就在那里,你写与不写,都改变不了历史存在的客观性,但是进入历史的方式不同,历史呈现出来的面貌就会有所差异。这并不是说,历史是完全主观的存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们习惯了对历史的建构和解构、反思和戏谑,历史变成了一些小说家手中的玩具和道具。

小说家不负责写史,但小说自身是一种历史。具体时空中的小说形态,不仅反映一个时代的思想能力和思想高度,而且呈现那一个时代思想探索和思想自由的程度。历史记忆与历史书写是西方作家的普遍倾向之一。尤其是“二战”之后,基于创伤记忆的历史反思,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主要表现为深刻的历史反省精神,及自觉的忏悔意识。董晓在谈到苏联文学与历史记忆时指出,苏联文学对历史的文本建构有三种模式:一是作家以官方意识形态话语阐释历史,故对历史的文本阐释多半没有真实性;二是作家超越了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对历史的本质有比较透彻的理解;三是作家以高度的主体意识,关注个人的命运悲剧,将历史解构为艺术思维的对象并充分陌生化,从而获得了对历史的哲理性体悟。换言之,历史虚构、历史还原和历史阐释,是历史叙事的三个层面。中国新文学传统中,最重要的两个精神指向,一是思想文化启蒙,二是历史文化反思。“五四”反传统是以精英史观否定历史,共和国文学则以人民史观重构历史。真正的历史反思是在“文革”之后。新时期反思文学对“文革”以及“文革”之前的历史,都有所触及,其中一些作品对历史的追问和质疑,以及历史与革命、民族、身份、性别的关系等话题,都比较深入。作家的历史情怀各异,视角立场不同,我们看到的书写方式也有差异。可惜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20世纪90年代,文学叙事中的历史本质探求并未深入,而是转向了历史戏谑和解构。

新世纪以来,历史叙事祛除了油滑的戏讽和刻意的颠覆,沿着历史反思和历史重建这两个维度不断拓展和深入。徐贵祥的长篇小说《历史的天空》和《马上天下》,王树增的纪实文学《长征》《解放战争》等作品都是历史建构的代表作;刘醒龙的《圣天门口》,贾平凹的《古炉》和《老生》等,则是历史反思的佳作。这批“50后”作家自新时期以来,就是长篇小说的主力军,长于宏大叙事。“70后”作家的历史书写,呈现出与前代作家不同的思想路径。李骏虎的《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以下简称《共赴国难》)是我们探讨这一问题的有效文本。在2014年末举行的“第四届汉语文学女评委奖颁奖仪式”上,《共赴国难》获得了最佳叙事奖。评委认为:李骏虎的长篇小说《共赴国难》具有文学与历史的双重价值,作品围绕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组成抗日先锋军东征山西的这段历史,以当代立场和视野,首次呈现了这段鲜为人知的救亡史及其复杂性,史诗般再现了中国共产党推动全面抗战的历史功绩,以及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中国战场形成的伟大意义。在救亡图存的主题下,作品成功刻画了不同立场历史人物的精神发展轨迹,形象地再现了他们在重要历史关头做出抉择的过程。

那么,我们就来看一下长篇小说《共赴国难》的文学和历史价值。这个话题也可以推而广之,看其他“70后”作家的小说创作,历史与文学这一双重维度的考量过程,还包含着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背反,这显然是“70后”作家这个群体历史化的基础。

关于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

文学,究竟应该如何讲述中国故事,这个话题近年来特别热闹。讲述中国现实和讲述中国历史,其实面临同样的难题,那就是如何认识、如何评价现实中国和历史中国。正因为缺少共识,我们从作家的文学世界里,读到了对现实和历史完全不同的阐释,似乎中国在作家意识形态中正分裂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客体。即使同为“50后”作家,贾平凹、莫言、阎连科历史叙事的表达向度也并不一致,同为“70后”作家,李骏虎和常芳的叙事重点更是迥然不同。其实,有时候我很好奇,作家们历史观形成的过程和走向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会选择完全不同的路径切入历史深处,是不是李骏虎笔下的正面抗战和常芳笔下的民间抗战,也就是自觉的民族救亡和自发的保家卫乡叠加在一起,才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全民抗战图谱?

从都市,到乡土,再到历史,李骏虎不断拓展自己的文学版图,其中不曾改变的核心,是对中国社会不同侧面和不同角度的认知。在之前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经评价过,骏虎小说有自己的独特性,无论城市题材、乡土题材还是历史题材,他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韵味、风格和个性。他的文字细致而不拘泥,质朴且充满灵气,对社会生活有着真诚而富有光彩的理解,对大地乡村怀抱深沉的爱恋,对历史和时代有深刻而理性的认知。《共赴国难》是李骏虎的一次崭新的尝试。小说从人物塑造到结构设计,从宏大叙事到细节描写,从严谨细心到笔墨从容,皆称得上可圈可点。

真实的历史人物不好写,因为被写过太多,又广为大众熟知,毛泽东,蒋介石,张学良,杨虎城,林彪等,这些历史名人,一方面是非功过已有定评,不断被叙述和塑造,又附着了太多传奇色彩;另一方面,历史真实和历史虚构之间存在太多空白地带或模糊地带,给这些历史人物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赋予了太多神秘色彩。《共赴国难》中,李骏虎对所涉及的历史人物,没有神化和异化,也没有矮化和妖魔化,没有先入为主地给固定形象,而是尽可能还原这些历史人物作为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状态。李骏虎从史实出发,尽可能祛除那些传奇和神秘,使之还原为普通人,审视其复杂的人性,观照其心灵的动荡,理解其精神世界的曲折幽微。小说中塑造了近两百个人物,各有其声其行、其貌其境,殊为不易。战争是残酷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不难写,真正严肃地再现历史原生态,需要扎实的积累和踏实的文字,还有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绪、情感,包括才华。小说有很多细节处理得非常恰当,毛泽东的内心世界,林彪的张扬个性,蒋介石的多变性格,都表现得令人信服。

另外,小说在结构上也花了不少心思。李骏虎自己也谈到了《共赴国难》对《三国演义》的借鉴。事实上《共赴国难》中各种力量的对比变化,比起魏、蜀、吴三国争夺天下还要复杂,虽然总体上看是共产党、国民党和日本侵略者三方对峙、此消彼长的过程,但局部地看,张学良、杨虎城、阎锡山和蒋介石并不完全是一个整体,各种力量彼此交错制衡,各自的现实处境不同,历史诉求也不一致。小说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因素,都被条理清晰地安置在相对封闭的叙事框架之内,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又不为历史表象所局限,其中,最关键的核心事件就是红军东征,小说沿着这一主线耐心地向前推进,点、线、面结合,既写出了历史的复杂性,又给出了相对完整严谨的历史规定性。

关于这部小说的历史价值

我们经常提及讲述历史的方式大致有两种,一是官方叙事,二是民间叙事。二者的历史观、叙事视角和叙事策略都有差异。官方历史一般是正面讲述历史进程,多以历史主线贯穿民族家国命运;民间历史一般是侧面讲述历史演进,多以不同年代呈现家族村落命运。回到具体作品,同样是再现全民抗战壮阔的历史图景,《共赴国难》是典型的正面讲述抗战历史,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救亡图存民族解放运动为叙事焦点;《第五战区》则是站在民间立场,以乡村抗战、乡绅抗战为主体,讲述沂蒙老区人民保家卫国的故事,属于典型的民间写史。同样是“70后”作家,李骏虎和常芳的小说,既可以作为我们理解历史的相互映照,又可以看成是我们切入历史的两种不同路径。

写作这部小说,李骏虎的艺术初衷之一就是“去小说化”。所谓“去小说化”,就是有意削弱小说的传奇性和虚构性,而突出小说的真实性和史料性,即以真实的历史事件、真实的历史人物为创作核心,把一段历史尽可能真实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中篇小说《弃城》是李骏虎转向历史题材创作的一次成功的尝试。在《当代小说·四季评》中,我曾经谈到这篇小说:李骏虎以回到历史现场的真实感和客观立场,为我们重新讲述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那些牺牲和壮烈,那些亲情和温暖,无不回肠荡气感人至深。“弃一座旧的城,换一个新的国”的历史大势,促使国共双方暂存分歧携手抗战,作者以独特的历史眼光、理性的历史叙事,为我们再现了阎锡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风度,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泼墨挥毫的文韬武略,体恤部下、爱惜乡邻的亲民形象,还有姬中和的忠勇,杨文怀的壮烈,姬母的深明事理,席荣的民族大义,都表现得生动饱满。对战争场面的描写,紧张激烈,扣人心弦。这篇战争题材小说,突出了真实感和现场感,呈现出纪实文学或者说历史非虚构的色彩。

李骏虎认为《共赴国难》中的历史比文学更有价值。关于为什么选择这一题材,在一次访谈中,李骏虎说道:“为什么选这一段?是因为红军东征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文学作品中几乎没有表现过的,但我觉得似乎当中有东西可挖。通过研究史料,发现整个东征除了作战这条线之外,还有一条政治线,就是做张学良、杨虎城、阎锡山的统战工作,希望他们反蒋抗日,建立北方阵线。北方阵线的建立,就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最早的雏形。所以东征成了两条线,一条战争线,一条政治线,《共赴国难》其实是将政治线作为了主线。东征的意义是什么?是促进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找到这个立意之后,我才开始下笔。我在写作过程中总结出来几句话,可以概括《共赴国难》:一段鲜为人知的救亡史,一群我们熟悉的陌生人,一次改变中国革命进程的东征战役,一曲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前奏。”(李骏虎:《〈共赴国难〉中我写了段比文学更有价值的历史》,《山西晚报》2015年1月29日)这一段自述,既阐明了这部小说创作的缘起,同时也是我们理解这部小说历史价值的关键。

我们都知道,《共赴国难》这种写作具有相当的难度,既要有别于史书的史料罗列写法,又要让小说尽可能真实可信。李骏虎自陈:“历史毕竟是历史,你没有经历过它,尤其是像东征这样官方史料很匮乏的历史。虽然相关的回忆录还是挺多的,但这些回忆录的特点是各讲各事儿。写同一件事情,有人说在今天,有人说在明天,有人说在上午,有人说在下午。让人最抓狂的就是,拿着五个人的回忆录,五个时间。”在彼此缠绕的历史线团中,李骏虎选择了一个明确的线头,抽丝剥茧,驱云散雾,建构起属于他自己的历史的天空。仰望这片天空,不同读者,会看到怎样的星辰闪烁呢?

作 者: 张艳梅,山东理工大学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带头人,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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