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雷剧”“神剧”批判

北京 曾庆瑞

抗战“雷剧”“神剧”批判

北京 曾庆瑞

这几年，尽管抗战“雷剧”“神剧”受到一些低水平观众和媚俗媒体舆论的追随甚至热捧，但在广大观众和网民中，却已经越来越成为“过街的老鼠”了。本文批判了抗战“雷剧”“神剧”的炮制者们甘愿做了电视剧市场的奴隶，甚至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个还非常不规范的中国电视剧市场，消解了中国人民神圣的抗日战争的历史，并期望我们的抗战影视作品描写回归抗战，回归战争，回归英雄的抗日将士和抗日的中国人民。

抗战 “雷剧” “神剧” 电视剧市场 回归

从《一起打鬼子》的一场戏说起

2015年5月18日，就在我开始思考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读到了著名电视剧制作人郑凯南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一条链接：《新抗日神剧又来了，“银妹再爽一次”》。凯南加写的短论是：“有导演发来此片段，问：连剧中的日本鬼子都看不下去了，广电总局也能看下去？我茫然，无语，智商不够用，特拜托大家解释疑惑！”同一天，我还看到了友人教育家宇文、建国和导演刘洋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同样的链接。原来，当天，爱奇艺、优酷等网站已经先后发出相关视频予以披露，事情终于沸沸扬扬起来。到19日，纸媒跟进，《新京报》在A03版“时事评论”副刊的“议论风生”栏目发表了媒体人佘宗明的文章《“裤裆藏雷”，“抗日神剧”何时休》。众人所指的这一段“神剧”是五十八集电视连续剧《一起打鬼子》里第二十九集的一段。《一起打鬼子》讲的故事是：上个世纪40年代初，河南大旱，但在豫中阳城马家堡，却有两万亩麦田丰收。围绕这丰收的麦子，日寇野心勃勃，国共两党联合抗日保粮。这两万亩麦田的女主人，人称“马三爷”的马秀芹，心向共产党，走上了抗日道路。第二十九集的这一段是说，弃暗投明、爱国抗日的原土匪头子莫大棒子被日军俘虏，酷刑拷问绝不屈服，情人银花前去探望。在通过了狱中日军看守触胸摸大腿的检查后，银花一阵浪笑地问一旁的日军军官岛津要不要也过来摸摸。随后，看到遍体鳞伤的莫大棒子，银花心疼不已，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突然掀起衣襟，抓住他的左手，就往自己怀里送，后来，她把他的左手从贴身的胸前拉出来，拉开裤腰，就往自己裤裆里塞。棒子露出异样的表情，随后笑了：“这下我真舒服了，有了它，我就能跟他们谈条件了。”他还称赞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想要什么。这时，莫大棒子辱骂日本天皇触怒了岛津，岛津拔枪相向了，莫大棒子从银花裤裆里拉出一颗手榴弹来，嘴里喊着“再爽一次”，依偎在他怀抱里的银花拉出了手榴弹的引线，而后双双英勇牺牲。

这部电视剧由山东电视台、北京完美影视传媒有限责任公司联合摄制，编剧为石小克，制片人兼导演为张国庆，许晴、荆东等领衔主演。这段“神剧”里，莫大棒子的扮演者是宋庆，银花的扮演者是葛天。本剧由四川影视文艺频道、山东卫视2015年5月7日首播。搜狐娱乐发表新闻说，这段以“抗日神剧”为题的视频，其大尺度的台词和表演吸引眼球无数，一时间爆红网络，引发各路网友调侃。台湾东森新闻网当天报道说，露骨的情节、身体触碰的特写镜头以及角色名称，都让观众咋舌。有网友忍不住直呼：“太奇葩！”也有人问道：“（扮演银花的葛天）身为刘翔老婆参加的什么鬼剧组啊？！”还有人痛斥它毫无艺术感和逻辑的热血。现在，网上已经有了一幅令人不堪入目的漫画，对此加以揭露和批判。

对这些反应，出品方和播出方还没有回应。倒是扮演莫大棒子的宋庆出来表了个态。宋庆说：“这不是一部抗日神剧，我们都被误会了。”“虽然那一段视频单看语言有点露骨，但剧情设计中的棒子和银花，本就是身处社会底层的江湖人且兼具民族大义，银花把手榴弹绑在大腿上混进监狱，躲过日本兵的检查，本就是为了与爱人共同赴死，二人其实是对不折不扣的苦命鸳鸯。”面临网友们的争议和是否会有不适应的问题时，宋庆坦言并没有不适应，因为他饰演的人物有鲜明的性格，台词的表达是有些许露骨，但最终选择拉响手榴弹，是符合剧情和人物定位的。“《打鬼子》不是雷剧，相反，正是内容深刻触及到了小人物在时代下的悲剧命运，所以看起来会更有触动，剧情是要联系上下内容来看，看过的都会懂吧。”“这是一部草莽英雄的抗日剧，绝非雷剧。”宋庆的辩解显然是苍白无力、欲盖弥彰的。

时至今日，四川影视文艺频道、山东卫视播出的《一起打鬼子》的这一段剧情，都应该被看作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的一个严重事件。除了有关主管部门对这部电视剧过审时失察，出品方和主创团队，还有播出方，实际上是对国家有关部门禁止播出抗战“雷剧”“神剧”的禁令做了一次公开的藐视和挑战，也对广大电视剧观众厌恶抗战“雷剧”“神剧”的审美心理和观赏行为表达了一次公然的蔑视和不屑，更是显示出对中华民族神圣的抗日战争历史的一次令人不能容忍的轻侮和亵渎。

抗战“雷剧”“神剧”是从哪里孳生出来的

十年前，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我应约写了两篇短评——《拍不够的抗战题材原创电视剧》和《抗战题材电视剧的荧屏景观》。在历数了这一类电视剧的优秀和比较优秀的作品提供给广大观众的富集历史文化和艺术鉴赏的审美价值的同时，我也指出，有少数作品，出现了不良的征兆。比如，《刀锋1937》以旧上海一个女评弹演员深陷在两个男人的情感纠葛中的种种故事作为支撑，很容易趋向“三角恋情”之“低俗”。号称“另类的抗日剧”的《滴血玫瑰》将剧中抗日的警察局长写成玩世不恭、黑白两道通吃的人，将上海滩亦正亦邪的一名歌女定位为女主角放置在“接待”日本侵略军与上海“十大公子”的复杂感情纠葛之中，也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非常出击》走轻喜剧的路子也会让人为它捏一把冷汗，在一部严肃的抗日战争题材的电视剧作品里“搞笑”是有很大的风险的。另外，《刀锋1937》原本是一部涉案剧，剧本后来重写一遍，以破案为主的叙事魔术般地变成了抗日背景下一个军人坎坷命运的叙事，虽然“改头换面”，也让人不好揣摩。还有，《林海雪原》《红色娘子军》等少数作品的改编新版，在一种病态的文艺思潮侵蚀下也招致失败，引来许多非议，留下了不少的教训。只是，那时候的中国电视剧市场还没有刮起“雷”“神”的妖风，电视剧从业人员里晕头转向的人还不算多。倒是《历史的天空》和《亮剑》的出现，使另类抗日英雄形象站稳了荧屏，让一些从业人员遐思不已了。尤其是《亮剑》，因为男一号八路军团长李云龙打日本鬼子不按规则出牌，身上的“痞劲儿”和“匪气儿”引发了当时的媒体讨论抗日英雄该不该“草莽化”的问题。只是，2013年中宣部、教育部、团中央决定向全国青少年推荐一百种优秀图书、一百部优秀影视片，《亮剑》榜上有名，才使得人们不再质疑于它的艺术品格。不过，有些电视剧从业人员别有心机地看到，传统意义上的抗战英雄人物可以有另类的比如“草莽化”的描写。《亮剑》播出第二年的2006年7月，同是海润影视出品的《狼毒花》问世，剧中常发从一个草莽英雄变成一个抗战英雄的故事里，除了“草莽化”，还加上了一个男人三个女人的情感戏，即所谓商业元素里的“情色”元素。

随后几年里，“草莽化”和“情色”元素在一些从业人员的电视剧制作活动中持续发酵，2010年，热麦国际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终于率先制作了一部三十五集的《抗日奇侠》。该剧由赵舒亚编剧，刘仕裕导演，王新军等主演。在山西晋中拍摄的这部电视剧，2011年2月28日在太原影视频道首播，黑龙江、江西、河南、山东卫视跟进播出。制作方的定位是“抗日题材科幻剧”，讲述的故事是齐鲁大地上四位身怀绝技的民间侠客，通过高超的绝世武功来进行抗日活动，最后投奔八路军，在同样武艺高强的八路军猛虎营营长王牧风的带领下组建“神风特遣队”，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斗争。尽管剧中“徒手撕鬼子”和凭借“绣花针”等功夫与机枪大炮相抗衡的诡异情节遭到了观众和舆论的严厉批评，剧中抗日英雄个个身怀绝技飞檐走壁腾云驾雾俨然一部抗日武侠剧的模式，还遭到了广电总局的点名批评，但它还是在赢得高收视率的同时，被一些媒体吹捧为“掀起一场抗日传奇剧的全新视听革命”。在洛杉矶举行的“第九届中美电影节开幕式暨‘金天使奖’颁奖典礼”上，它还获得了“优秀中国电视剧‘金天使奖’”。即使被一些人称为“抗日神剧的开山鼻祖”，制作方也没有因为它的续集送审不成功而气馁，他们为那个“金天使奖”的“殊荣”而“颇感欣慰”，要制作更多走向世界的作品。

《抗日奇侠》播出后不久，我们又看到了四部值得一说的电视剧——《血色湘西》《中国远征军》《中国地》和《借枪》。2007年11月30日由湖南台大片制作中心制作、湖南卫视独播的三十四集电视连续剧《血色湘西》问世。以抗日战争相持阶段的湖南主战场为背景，《血色湘西》讲述了1939—1945年期间的一些故事，即开辟由重庆后方经湘西雪峰山区向湖南前线运送抗战物资的地下秘密运输线，还有后来的常德保卫战，中美联合空军芷江机场麻溪铺秘密雷达站保卫战，等等。这些故事里，不仅共产党、国民党、美国盟军，还有湘西少数民族的“竿民”“排帮”都站在抗日一条战线上，全剧的传奇色彩也令人耳目一新。再就是，传奇的抗日故事里，也有恩怨情仇，也有以弓箭、苗刀、鸟铳、竹签和陷阱等原始武器和祖传的打猎手段与武装到牙齿的日寇殊死相争。应该说，它的传奇不“雷”不“神”，可惜，有些从业人员把它的“经”念歪了。2011年2月22日首播的润禾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出品的四十五集电视连续剧《中国远征军》，堪称国产抗战题材影视作品里的“战争大片”。《中国远征军》在电视剧业内的最大贡献，是让从业人员看到了政策上允许描写抗日战争中的国民党正面战场了。同年7月23日在央视一套播出的中视传媒出品的三十八集电视连续剧《中国地》，讲述了农民赵老嘎带领清风岭民众浴血奋战，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坚守家园十四年的抗日传奇故事。5.148的高收视率夺得全国同时段收视冠军的业绩，“2012年度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电视剧奖”和“2013年度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电视剧一等奖”的荣誉，使得《中国地》的老百姓抗战传奇的叙事策略站稳了脚跟，而制片方使用这种叙事策略也就有了合法的外衣。不幸的是，2011年3月3日登陆浙江卫视、北京卫视、东方卫视、天津卫视全国首播的《借枪》，把“传奇”推向了“神奇”的极端。《借枪》的“神”就“神”在它违背了中共地下隐蔽战线不准主动搞暗杀活动的历史真实，进而把暗杀变成了打擂台式的明杀，自作聪明地制造了一场大戏——中共地下党员熊阔海，在天津租界的巴尔扎克公寓前公开刺杀日本宪兵司令加藤，现场不仅因为公开登报“挑战”而引来人山人海，人们还静静地等待枪声响起，而且，在不远处的一座阳台上，还弄来一男一女两个电台播音员现场直播刺杀情况，这该是何等的荒诞不经！

抗战“雷剧”“神剧”有如雨后杂草丛生

在《抗日奇侠》前后或几乎同时，“雷”得出奇、“神”得荒诞，还广为人们诟病的这一类电视剧的代表作，还有《箭在弦上》《边城汉子》《向着炮火前进》《神枪》《永不磨灭的番号》和《一个鬼子都不留》。

东阳华海时代影业出品发行，2012年9月13日河北经济生活频道首播，四川、贵州、河南卫视随后跟进播出的，由九年编剧，余明生执导，靳东、蒋欣领衔主演的四十二集电视剧《箭在弦上》，讲述的故事“雷”“神”之处是：抗日同盟射箭队女运动员徐二航被鬼子轮奸后，突然爆发，原地窜到半空，裤子自动穿好，几十秒间就把二三十个日伪军全部射死。广州市动村影视制作传播有限公司出品，2010年8月13日福州V2频道首播，2011年4月2日黑龙江卫视下午档二轮播出的，由马鲁剑编剧兼导演，王斑、申军谊、陈创、宋笠娜、陈楚翰等主演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边城汉子》，讲述了1927年到1950年间生活在黔、湘、渝边区的主人公蒲地流，为了营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父老乡亲，举家投奔解放区，为湘西剿匪立下汗马功劳的故事。它的“雷”点充满了下流和邪恶：为了占有美艳寡妇，刘半仙暗下春药，寡妇在房间里自摸了五分钟，却被路过的刘疤子吃了香，演出了最奇葩的强暴戏，活生生的一部抗日AV，被网友叫作史上最“黄”抗日神剧。其中“我的爷爷九岁被鬼子杀了”的台词，正所谓没有最“雷”，只有更“雷”！由海润影视出品，林建中导演，吴奇隆、甘婷婷、王新、谢孟伟等主演的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向着炮火前进》，2012年9月1日在云南卫视首播，它是以偶像阵容和设定“不完美”英雄来吸引众多观众眼球的，追求轻松、戏谑的风格。这部戏开了一个坏风气：角色耍酷、卖萌。你看，战场上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吴奇隆扮演的雷子枫却身穿夹克式皮衣，飞机头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才丝毫不乱始终坚挺，还戴雷朋眼镜，骑哈雷摩托，打仗的时候更自备欧式沙发一张，胜利之后非要在沙发上摆足了造型才能满意。由天视卫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北京金菲林影视策划有限公司、大悦虎哥（北京）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联合出品，赵舒亚、张子明编剧，李森、金霖导演，徐僧、贾青、刘星阳、马诗红主演的三十四集电视剧《神枪》，2012年5月13日在江苏综艺频道首播，12月1日登上四大卫视。这部电视剧的界定是“一部抗日战争时期狙击手题材的情感剧”，它的“雷”“神”之处在于：缺少训练和弹药的抗日战士，即使射击姿势特别不靠谱，也枪法如神，而且出膛的子弹还可以在空中来个大转弯。原来，它的本意是在打造新一代“红色偶像”。果然，由贾青在剧中扮演的女英雄李杏花，被一部分网友称为“最帅女狙击手”。由北京华录百纳影视公司出品，徐纪周、冯骥编剧，徐纪周导演，黄海波、王雷、李健、姚芊羽、倪大红、斌子、刘彦卿、白羽主演，2011年8月16日北京卫视首播的三十四集电视剧《永不磨灭的番号》，最“神”的看点是第三十四集里，孙成海营长向天上扔了一颗手榴弹，竟把一架日本飞机打了下来，而在此之前孙成海受了飞机机枪的贯穿伤，能够站着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还有一部四十集的《一个鬼子都不留》，这部戏由凤凰传奇影业、天津博艺影视联合出品，王滨、高战执导，于震、马少骅、宋佳伦、张玉洁等主演，2011年11月4日在山东齐鲁频道首播，2013年3月10日于浙江、湖北、贵州卫视上星播出。作品改编自佰川的同名小说，讲述了遭遇日军屠村的杀猪匠庄继宗与同样惨被灭门的杂耍班主李占魁，为报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携手展开一系列惊魂的复仇行动，最终成长为抗日民族英雄的传奇故事。它的雷人桥段乃是：杀猪刀、石块、弹弓、飞针……都被主角用来打鬼子，而且屡屡得手。

这一类的电视剧，广大观众包括网民加以列举的，还有2010年的《铁梨花》、2010年的《雪豹》和它的姐妹篇——2012年的《黑狐》、2012年的《正者无敌》、2013年的《独狼》，等等。其中《铁梨花》的重头戏是几个男人与一个传奇女人的爱情纠缠，再加上宅门、悬疑、江湖元素，所谓抗战已经严重变味了！《雪豹》和《黑狐》也卖萌至极，八路军女干部开枪时，手上的指甲油涂得令人炫目！而《独狼》剥掉抗战的外衣，其实演的就是谍战。至于《正者无敌》，就有评论说：“与一板一眼讲剧情的战争剧不同，《正者无敌》多了一份幽默，多了一份地气，冯天魁的吊儿郎当荒诞不羁，加上几位姨太太争风吃醋，让部分观众无法将这样一部剧和抗日联系起来。”“剧情的后半部分虽然主基调与抗日相关，但只是执着于冯天魁性格的刚烈，却忘了此人火中取栗的偷天神功……总感觉这个人物的形象到后来像是丢了半个魂，不够完整。”“这个特搞笑。”还要说到2012年11月首播的《孤岛飞鹰》。剧中，以燕双鹰为首的爱国志士秘密潜入孤岛上海，与另外六个身怀绝技的人组成猎鹰暗杀队，和日伪巧妙周旋，除掉死不悔改的汉奸，一次次阻止了日军掠夺中国财富的计划。只是，人们调侃它说，这些人的装备，他们使用的突击车，比蝙蝠侠的“蝙蝠车”还要时髦，“M3冲锋枪”更为穿越。众多网友吐槽说，装备要是真有这么先进，抗战也不用打八年了。还有2012年11月18日首播的《战旗》，当时剧组很得意的宣传就明说：“《战旗》在故事的设置上是紧张刺激的抗战与嬉笑怒骂的麻辣冤家相结合。艺术包装环节，服装时尚，皮靴、牛仔衫、马甲、围脖儿、雷朋眼镜一样不少……除了打造‘年轻态’的观众体验，还用了其他的手段来加强效果，最明显的就是‘江湖’成分。剧中王媛可所扮演的戴金花，台词中多次出现‘全民皆兵’的概念——剧中的农民、山匪、土八路、正规军都是抗战的生力军，表现了远离庙堂之高的民间正义。”还有舆论说：“该剧把沉重久远的抗战题材，转变成高富帅和野蛮女友的故事……金戈和戴金花一个是留洋归来家道殷实的军事天才，一个是风里来雨里去混在男人堆里的‘穆桂英’，两人在共同抗战的大前提下情愫暗生。当常见尺度的大男子主义，碰到少见的暴脾气烈女，感情戏码既好看又感人。”这都相当“雷”“神”了。另外，“搞笑”也是一种“雷”“神”手段。我们真的很难想象，硝烟弥漫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在电视剧里可以用“搞笑”叙事策略和方法加以表现。然而，无情的事实就是，《正者无敌》搞笑，《边关烽火情》搞笑，一直到《民兵葛二蛋》依旧是搞笑！

这一类的抗战题材“雷剧”“神剧”，还有《枪花》《梦想光荣1942》《狭路兄弟》《密使》《五号特工组》《五号特工组2》《上海森林》《枪火》《我的抗战》《我的抗战2》《枪神传奇》《雪狼谷》《火蝴蝶》《非凡英雄》《平凡英雄》《火线》《南下南下》《杀倭令》《战火西北狼》《中国骑兵》《雾都》《母子情仇》《雾都》《肉中刺》《潜龙道》《火蝴蝶》《女子炸弹部队》，等，我们不去一一说它们了。

抗战“雷剧”“神剧”的要害是夹带私货

这几年，尽管抗战“雷剧”“神剧”受到一些低水平观众和媚俗媒体舆论的追随甚至热捧，但在广大观众和网民中，却已经越来越成为“过街的老鼠”了。

你看，有人就整理了剧中人物的“雷”“神”台词在网上集中展览示众，让它丢人现眼贻笑大方。比如：“同志们，八年抗战开始了！”“同志们，抗日战争已经第七个年头了，还有最后一年，大家一定不要放弃。”“我爷爷九岁的时候就被日本鬼子残忍地杀害了，我恨日本鬼子。”“我就是要用石头把飞机给炸下来。”“每人携带一百五十公斤炸药。”“八百里开外，一枪干掉鬼子的机枪手。”拿着枪恶狠狠地说：“对！咱们就打鬼子的腿！”“你是神雕侠侣的后裔，这些倭寇全部杀光。”“没想到他在这条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叫人听了直觉判断就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无知！

你再看，还有一位佚名的作者和责任编辑吴闻达联手，在2015年3月27日的“中国台湾网”上编发了题为“抗日神剧大尺度遭吐槽”的帖子，把这一类抗战“雷”“神”电视剧里的色情元素拿出来示众。这帖子说：“在看腻了手撕鬼子、手榴弹炸飞机等抗日神剧标配剧情之后，终于，有一些抗日剧另辟蹊径，为大家带来了一阵清香的新风。哦不，是黄风。”他们拿出来示众的有《边城汉子》第九集从4分38秒开始的俏寡妇被下药自摸五分钟，最后被路过的胖子给强暴了的戏；有《箭在弦上》中的抗日女侠惨遭日本兵轮奸的戏。他们示众的还有两部电视剧，人们还一时没查明作品出处：一部戏里，据“中国娱乐网”报道说，网友发布的一张剧照里，一个中国女人一丝不挂趴在地上，身上布满血迹，一个“皇军”拿着好像毛笔的东西在她身上涂抹。这张剧照在网上热传，很多网友对此表示不解，还有的表示“不以历史为依据的战争片都是在混淆是非”。另一部抗战剧里，一个乡土美少女，竟然全裸体站着与战士互相敬礼，战士的眼睛都直了。人们把这些都叫作“抗日AV片”，讽刺说“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已徐徐打开了”。“一些惊人的画面和桥段，恋足癖、性虐待等一些现代的色情怪异行为都被搬上荧幕插入在抗日的剧情中……这样的剧情不仅浮夸不切实际，而且还很色情，不少网友都大喊‘扫黄的别放过这里了’。”

就作品的内容而言，所有这些抗战“雷剧”“神剧”里，抗战只不过都成了一个演绎各自不同故事的平台，或者背景，抑或载体。

我们看一个例子，就是《永不磨灭的番号》的主创徐纪周的创作谈。《北京晨报》记者冯遐曾经报道过他的经验，那就是“在嬉闹与情怀间自由穿梭”。那篇报道说，“小资掺狗血乃成功秘诀”。徐纪周对《永不磨灭的番号》风格的总结是“接近癫狂，接近极致，把小资情怀放进狗血剧情里”。说这话的时候，徐纪周“言谈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算准了观众的喜好，一切尽在掌中的得意心态”。徐纪周说：“全剧分三个段落，前十三集比较闹腾，是疯狂的喜闹剧；中段侧重情感，但情感模式是反着来的，李大本事和赛貂蝉、孙成海和大门子都是女强男弱；第三段，编得比较正，逐步走向悲怆。第一阶段满足电视台对于传奇、狗血的要求，是收视保证；第二段满足小资们的情感欲求；第三段满足我自己的个人情怀。很多观众最后会被第三阶段的悲壮感动，但如果没有前面，就不会吸引观众。”再细化到三段情感，“大算盘”徐纪周也早就想好了让它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分别抓住不同的观众群。“李大本事和赛貂蝉那条线很小资，按照《大话西游》来的，绚烂之极且稍纵即逝；陈峰（王雷饰）那条很常规，王雷是按照韩剧范儿演的，英俊帅气、家国情怀、文艺幽怨；孙成海是个浑蛋，于是出现一个比他更浑的女人治他，但骨子里又泛滥着母爱，得反着来才有意思。”《北京晨报》记者认为，一部商业剧，创作者必须要有迎合市场、揣摩观众的功利心态，但如徐纪周这般精打细算难免有过度之嫌，是否会对创作时最需要的自由心态有所拘束？徐纪周的回答却是：“实话实说，所谓的自由心态是最害人的，尤其是对那些刚入行的新人。说句俗话，干这行想出来，都得抱着‘先投身后卖艺’的心态，先让市场知道你是谁，你才会有话语权。”《北京晨报》记者感慨说，除了“谋事在人”，还有“成事在天”。业内人也很难断定什么戏一定会火，天时地利人和都很重要。徐纪周对此则深有感触，两部作品当年都遭遇劲敌，《杀虎口》和《潜伏》是同一天播出，《天敌》则撞上了《黎明之前》，可谓是“我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走”。否极泰来，《永不磨灭的番号》彻底转运，原本最担心的同档期对手新版《西游记》被临时推迟，《永不磨灭的番号》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请注意，这里最核心的东西是“小资掺狗血乃成功秘诀”。所谓“接近癫狂，接近极致，把小资情怀放进狗血剧情里”，所谓“算准了观众的喜好”，也就是要在抗战的情节里夹带私货，走私私货。这也就是2013年3月19日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里许子东评雷人抗日剧所说的“抗战是壳子，背后是色情和暴力”了。

再举一个例子，就是2012年赵本山的本山传媒制作的《江湖儿女》。当年，媒体报道就直说：“胡兵演绎抗日英雄，打造时尚版抗战剧。”“由胡兵、陈紫函、林江国、郭珍霓主演时尚抗战剧《江湖儿女》……讲述一群东北青年凭借一腔热血捍卫中华民族的传奇故事。与以往抗战传奇不同的是，该剧在人物造型、武打动作、镜头运用、场景布置上都精益求精，加上帅气型男胡兵与美女演员陈紫函的倾情演绎……可谓是‘时尚版抗战剧’，在众多抗战题材电视剧中颇有‘自己的风格’。”看《江湖儿女》可以知道，所谓的“花样美男”胡兵转型成了“硬汉”，饰演男主角方振宇，成了抗击外来侵略者的血腥男儿，身手了得打架不含糊。有媒体报道说：“虽然这次的角色够MAN（男人），但是放在胡兵身上绝对不是粗犷的意思，用胡兵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硬汉也是有审美要求的’。据悉，剧中的胡兵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抢足剧组其他演员的风头，头戴牛仔帽，脚蹬皮靴，没事儿的时候还会穿着紧身皮裤，永远在脖子上围道围巾，相当有‘范’。”这部戏由本山传媒、千乘影视联合出品，就一定有赵本山娱乐至死的劣根性。制片人王世伟就坦言，“在反映现实的基础上，添加娱乐元素是电视制作的必然步骤”。于是，剧中，胡兵还与郭珍霓饰演的原配妻子吴翠花，毕畅饰演的现任妻子陆月荷，陈紫函饰演的日本女特务康田惠子产生了复杂的情感纠葛。此外，胡兵在剧中还有不少裸露镜头，时而赤膊练兵，时而脱衣秀疤，结果被批尺度大，有网友还讽刺说以为在拍写真集。

好，再明白不过了，所谓抗战“雷剧”“神剧”的要害是夹带私货，这“私货”就是：在“抗战”的外壳下，这些从业人员做的是武侠剧、功夫剧、谍战剧、悬疑剧、传奇剧、宅院剧、爱情剧、偶像剧、荒诞剧、闹剧，或者几种类型叠加的剧。其中，血腥和色情，能用时尽管用，这一点，连编剧九年都说：“整个行业创作者……现在只能往抗战剧里躲。”为了博收视率，抗战剧就变着花样地拍，怎么雷怎么拍，怎么变态怎么拍，怎么色情怎么拍。

抗战“雷剧”“神剧”炮制者的恶疾是甘愿为市场之奴

所有这些抗战“雷剧”“神剧”，致命的错误，以至于过错，甚或罪过，就是歪曲了、篡改了、亵渎了、玷污了、毁坏了也消解了中国人民神圣的抗日战争的历史。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从1931年的“九一八”算起有十四年，从1937年的“七七事变”算起是八年。十四年也罢，八年也罢，这场战争是挽救民族危亡的正义战争，是赢得民族解放的伟大战争。战争中，我们付出了三千多万抗日将士和同胞的宝贵生命以及难以计数的国家与个人财产。这场战争可歌可泣，我们千秋万代都应该无比崇敬，激情颂扬。我们的文学艺术作品，几乎在抗战发生时就同步做了严肃的书写。抗战胜利七十年来，我们也做了光荣的书写。我们相信，这样的书写还会持续下去，经久而不衰。然而，像抗战“雷剧”“神剧”这样的歪曲书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2013年3月29日《人民日报》曾经发文《“抗日神剧”罔顾公共理性》对“抗日神剧”进行批判，也表明了这种态度。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向着抗战“雷剧”“神剧”炮制者们大喝一声：“改悔吧，你们！”

我们的责任是对症下药，指出抗战“雷剧”“神剧”炮制者们共同的恶疾乃是：他们甘愿做了电视剧市场的奴隶，甚至心甘情愿地卖身为奴，臣服于一个还非常不规范的中国电视剧市场。

人们都知道，这一类作品的拍摄曾经像打了鸡血一样癫狂。有统计显示，2012年全国上星频道黄金档播出的二百多部电视剧中，抗战剧及谍战剧超过七十部，遥遥领先于其他类型剧。还有数据说明，2012年，横店影视城共接待剧组一百五十个，其中四十八个剧组涉及抗战题材，约占百分之三十；因擅长演日本兵而出名的“横漂”史中鹏，一年中参演了三十多部抗战戏，最多时一天在不同剧组“死”了八次。史中鹏的经历在横店影视城并非个案。据了解，每年在横店影视城里打工的群众演员接近三十万，其中有百分之六十都有过演鬼子的经历。而横店影视城作为目前亚洲规模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也被网友誉为“横店抗日根据地”。有网友调侃：“横店一年杀掉鬼子有七亿，连起来可绕地球三圈。”据当时统计，2013年1月至3月，投入拍摄的抗日剧又有三十多部；在有数据可查的十七天中，共“打死”了鬼子一万零八百四十六人。趋之若鹜的从业者或者谋生的群众演员，明明知道“手撕鬼子”成了横店的一道名菜，也流连忘返。

这都是资本增殖的利益驱动的。某知名影视公司负责人向记者透露，收视率高、利润可达百分之二百，是制作方对抗日题材趋之若鹜的重要原因之一。据说，《抗战奇侠》二轮的卖价就达到了单集两百万！

这不奇怪。有数据表明，1949年到2004年期间，国产抗日题材影视剧作品总数为一百五十余部，平均下来大概每年会有三部。2005年，为了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受到国家扶植力度和宣传策略的影响，抗日题材影视作品在审批审查环节也相对宽松，所以仅2005年就有超过二十部抗战剧上马立项。而在随后的几年中，受到这二十部作品收益率的影响，加上2008年后股市和房地产等投资领域的紧缩，民间资本开始进一步向电视电影领域渗透，这就使得内地电视剧领域的掌控权从制片方开始向资本方过度。就是在这样一个以资本收益为核心目的，缺少整体行业规划和预期的大环境下，抗日剧项目从2005年的二十部猛增到2012年的七十余部。

而资本，连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都公开承认，它往往是排斥价值的。于是，在横店炮制出来的这些电视剧，不仅将血肉之躯铸就的抗战精神彻底空洞化和游戏化为抗日“雷剧”“神剧”，而且将恶俗趣味叠加起来造就了一个创作怪圈。一切从业人员应有的历史责任和文化担当，甚至还有他们讲故事的才华，都沦落成了他们自以为“接地气”的艺术低能，以至艺术无能。于是，事实胜于雄辩，这些中国电视剧事业和产业的从业人员，共同的恶疾，就是甘愿做了电视剧市场的奴隶了。说得刻薄一点，简直就是卖身为奴了。就他们的生命个体而言，几乎可以证明恩格斯曾经预言了的：“人在金钱统治下的完全异化。”

看起来热闹的中国抗日剧“代工厂”的背后，是一条成熟而有效的营销生产线和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正义凛然的爱国生意场。它是文化导向和资本追逐共同的产物，同时借力于民间特殊的审美志趣和历史观。这远不是一场单纯的娱乐围观，这是在毁坏我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这是需要警惕，需要猛醒的。我们请这些业界朋友务必记住：在当今的中国，电视剧不仅是一种文化产业，它还是一种艺术事业。一切有关艺术的社会属性和美学特征，一切有关艺术的秉性、格调、功能、作用，一切有关艺术审美的特征、品行、情趣、影响，都是不能不屑一顾，不能弃之如敝屣的。

世界上，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年来，许多国家的作家、艺术家们不断地贡献出了难以计数的文学艺术作品，纪录那场人类的浩劫，反思深刻的历史教训，用以悼念亡者，警示后人。这中间，我们中国的作家艺术家也辛勤创作，硕果累累。眼下，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纪念性电视剧正在播出。记得，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司长李京盛曾经在一次研讨会上提出，抗战题材电视作品的策划和推出应该是层出不穷的，要一直进行下去。这是一种很有历史胆识和艺术魄力的真知灼见。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场空前壮阔的伟大斗争。面对野心勃勃、凶残无比、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远比自己强大的侵略者，热爱和平的中华儿女胸中荡起豪迈之气，奋起而战，视死如归，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气贯长虹，血战到底，无论何时，也无论何地，都有可歌可泣的壮烈牺牲，都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业绩，那都是我们的文学艺术，包括电视剧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是一座题材的富矿。为了弘扬我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伟大民族精神，以这种精神激励我们为伟大的民族复兴而进行的斗争，我们真的可以有拍不够的抗战题材原创电视剧。中国电视剧艺术事业和文化产业的从业者，何乐而不为呢？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针对一个时期以来部分抗战题材电视剧存在的过度娱乐化现象，已经着手进行整治，业已对各家卫视提出明确要求，对卫视电视剧黄金档已报排播的抗战题材剧进行重审和甄别，对存在过度娱乐化的抗战剧进行修改，停播不能修改的过度娱乐化抗战剧，同时对以严肃态度进行创作的抗战剧给予鼓励和支持。据了解，一些卫视已经主动撤播了正在播出的“抗战雷剧”，如黑龙江卫视的《战旗》和四川卫视的《尖刀战士》等。

中国电视剧界的各位同仁，让我们的抗战描写回归抗战，回归战争，回归英雄的抗日将士和中国人民。醒醒吧，远离抗战“雷剧”“神剧”，远离那些让人堕入黑暗深渊的泥淖！

作 者： 曾庆瑞，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副博士研究生毕业。1965年7月到原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任教至今。

编 辑：赵斌 mzxszb@126.com